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七十三章 一出門就相見
穆真真問：「少爺要不要先去看看祭海龍？有扮及時雨、有扮黑旋風的，很好玩。」
張原睜開眼睛，大大地伸個懶腰，聽得腳步聲輕快細碎走過穿堂，這是小丫頭兔亭，這幾天武陵不在，照看白騾的任務就由兔亭主動承擔了，每日一早放白騾到投醪河畔吃草，夜裡給白騾添一些豆料，還要給白騾刷毛，小丫頭顯然很樂意這個差事，今日因為武陵回來了，生怕武陵搶了先，一聽騾叫，翻身就下了床，飛快地穿好衣裳就衝出來了——
背簍沉重，兩道麻繩將穆真真雙肩勒往後扯，青黑色的比甲緊緊繃起，將十四歲的墮民少女那並不高聳的胸脯輪廓勾勒凸顯出來，走了四、五里路，額角微汗，面色微紅，黑潭一般幽碧的眼神怯怯動人——
武陵也很想去看，說道：「這才辰時初刻，王老爺怕是還沒起身呢。」
張原、武陵便跟著石雙沿官河南岸東行，一路上行人絡繹不絕，都是來趕廟會的城郊百姓，廟會是普通民眾的窮歡樂，生活困苦、長年勞頓的百姓一年也就這麼幾次可以解解悶、逗逗樂——
張母呂氏忙道：「我兒莫
很多鄉人都在看著，這情景著實有些尷尬，但小景徽太可愛，而且車上不知有沒有她的小姑姑，張原當然不會掉頭就走。
張原道：「那好，去看看就走。」
張原聽到車裡有婦人「哎呀呀」的聲音，顯然是擔心小女孩摔著，張原很有禮貌地向這個梳著五色絲辮髮的小女孩作揖道：「景徽小姐，你好。」
小景徽臉上還掛著幾滴淚珠，卻已是笑靨如花，淚珠就是花瓣上的晨露，小小的人也向張原福了福，動作惹人憐愛，脆聲道：「張公子哥哥你好，我就知道今天能遇上張公子哥哥，只要一出門就能遇上對不對？」
白騾雪精霸道，把公雞司晨的專職也給搶了，每日天剛破曉，它就在後園嘶鳴起來，白騾一叫，翠姑養的那隻大公雞就懶得叫了，想必是因為嗓門小，叫不過那騾子——
張原笑笑地將手裡半塊黃餅塞進嘴裏大嚼，然後漱口凈面，去向母親稟知他要去王思任先生家了，說重陽節一早回來
石雙道：「那我幫你背一程。」
武陵甚喜，謝了少爺。
聽到白騾嘶鳴的武陵也正準備起床，卻聽裡間的少爺說道：「兔亭已經去了。」
「是商景徽。」
張母呂氏依舊命石雙送張原去會稽王家，穆真真早已在竹籬門邊等著，見少爺三人出來，趕忙蹲下身，背起竹簍——
「少爺，小婢吃過了。」
張原心想：「敢情自上回遊觴濤園后，小景徽一直就沒出過家門啊。」正要彎腰和小景徽說幾句話，那個婢女過來道：「張公子，道上說話不方便，請公子到祠前廣場邊再說話吧。」
聽到少爺「嗯」了一聲，武陵便急忙起身趕去後園，讓兔亭莫要放走了白騾，少爺今日要以騾代步，且喂點豆料，讓雪精有勁一些。
武陵笑了起來，仰天又倒在床上，說道：「讓她，讓她。」笑了一陣，問：「少爺今日騎雪精去會稽嗎？」
一輛單轅雙輪馬車不緊不慢地駛了過來，馬車左右跟著二婢二仆，道上行人紛紛避讓，在江南，馬車可比轎子尊貴，若非官宦人家，哪裡能有馬車。
少爺的口氣不容辯駁，穆真真「噢」的
武陵興沖沖牽了白騾過來道：「少爺，出發吧。」
石雙自無話說，跟著少爺就是。
穆真真忙道：「不用不用，謝謝石大叔，我背得動，去海龍王廟能有多少路啊。」
穆真真道：「少爺，那小婢賣果子去了。」
「吃過了，走這麼遠路也餓了，再吃一碗。」
張原搖頭笑道：「我母親總把我當小孩子呢。」
張原笑道：「先生會揪我的耳朵皮，小武你到時要來看一會兒也行，不要超過半個時辰。」
四個人就上路了，穆真真走在最後面，看著幾步外少爺的背影，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歡喜，渾不覺得有什麼重負，輕盈盈就過了越王橋，去王思任府第是筆直走，往錢肅王祠是往左拐——
卯時末，張原正在吃麥果粥和黃餅，穆真真就背著沉重的一簍果子從六裡外的三埭街趕來了，竹簍用一塊小籬笆分成兩隔，一邊是東陽南棗、一邊是山陰謝橘，一共四十斤，竹簍邊還插著一桿小秤。
張原急回頭，見那馬車並未停下，依舊向前駛動，這側的車窗卻伸出一隻白白的小手，使勁搖著——
明明
張原向馬車追出幾步，又放慢了腳步，覺得不好去追趕，這時，那馬車又緩緩停了下來，車廂里傳來小景徽的哭聲。
這河畔土路狹窄，張原與石雙、武陵二人也避在路邊等那馬車過去，馬車轔轔而過，張原撣撣衣袖，正待上路，忽聽得一個純稚童音叫道：「張公子哥哥——張公子哥哥——」
張原趕緊快步上前，跟在馬車邊的兩個僕人轉身瞪著他，見是一個斯文俊秀的少年書生，這才臉色稍緩，一個婢女便對車窗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車門打開，先露出一雙小繡鞋和扳著車門的一隻小手，車邊那婢女正要伸手來抱，小繡鞋蝴蝶般飛起，一個小女孩靈活地跳下車來——
穆真真就是不肯，說她背慣了的，不用人幫。
張原道：「母親說得是，那兒子不騎騾上街了，兒子不是怕走路，只是一時興起。」便讓武陵把白騾牽回後園。
穆真真叫賣橘子、南棗去了，張原與武陵、石雙繞廣
張原不問穆真真有沒有吃過早飯，問的話她肯定說吃過了，直接吩咐道：「去廚下盛一碗麥果吃。」
石雙道：「真真，我用籮筐幫你挑過去吧。」
張原道：「好，我稍微轉轉就走。」
石雙道：「少爺不用往回走，沿著這官河往東走一段路，也能繞到杏花寺那邊。」
離著兩、三里遠，就聽得鑼鼓聲響，繞過一片柏樹林子，就望見官河南岸的錢肅王祠，祠前廣場人不多，搭著兩座大戲台，看來是要賽社爭勝，時辰還早，戲台上尚未有優伶登台，只鑼鼓敲得震天響。
石雙道：「太太吩咐過的，一定要把少爺送到王老爺府上。」
張原道：「那好，我到時向先生稟明就是了。」
張原游目搜尋穆真真的身影，見她正在東邊戲台下為一個老者秤量果子，不錯，賣出一斤就輕了一斤，對武陵、石雙道：「我們走吧——石叔你現在就回去，不用送了。」
張母呂氏道：「不如初八日晚邊就回，那樣可在家歇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