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絮飛來片片紅
上到城隍廟，那老廟祝卻在廟門前賣酒，還把城隍廟左邊數楹空樓租給兩個喇唬，也不知在搞什麼鬼名堂。
杭州織造太監鍾本華在按察使張其廉、紹興知府徐時進、山陰縣令侯之翰，還有張汝霖、王思任等本地鄉紳、名士數十人的陪同下乘車來到龍山山口，忠心耿耿的馮虎一視同仁，提著大燈籠攔住去路，大聲道：「禁車馬，禁煙火，禁喧嘩、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穆真真「嗯」的一聲，接過石頭，也不用瞄準，隨手就擲過去，正中那無賴子後腦勺，那無賴子「啊」的一聲大叫，也顧不得調戲身前的婦女了，腦袋都起包了，揉著腦袋叫道：「誰打我？」以為是身後那個漢子見他輕薄婦人來打抱不平，怒道：「關你何事，又不是你家娘子，你憑什麼打爺爺——」橫肘就撞那漢子心窩。
鬨笑聲一片。
過城隍廟、上蓬萊崗，再到星宿閣，星宿閣閣頂高聳，為龍山增高了兩丈，鍾太監、張其廉一行數十人來到龍山之巔，看山巔至山腳的燈火，真如星河自九天垂落，這星河還流到山陰城去了，山陰城窮檐曲巷，無處不燈，再往遠處看，府河東岸的會稽城也是不夜城，這不但是星河倒掛，簡直是諸天星辰都倒映了下來，喜得鍾太監連聲道：「不虛此行，不虛此行，這是皇上洪福齊天，才能萬民同樂。」
張其廉道：「鍾公公，下官在龍山之巔星宿閣已備
又想：「澹然她們會不會先閃到一邊了？嗯，很有可能，澹然不會湊熱鬧往山上擠的。」便扭頭對身後的穆真真道：「真真，我們先不上山，再找找商小姐她們。」
「手長。」張原笑了起來，提著荷花燈，立在磴道斜坡上看不斷往山上涌去的人群，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挨挨擠擠，頭不得顧，踵不得旋，裹挾隨勢，不能自主——
張其廉誇讚道：「鍾公公博學多聞，連幾百年前宋朝人的詩都信口道來，下官佩服，待二月春暖，下官在杭州專設河豚席宴請公公。」
那鍾太監三十多歲，白面削肩，蟒袍玉帶，行步之間，偶露天青色里襯和淡紅內衣，顏色鮮艷，內外掩映，煞是好看，鍾太監往山上一看，驚喜道：「熱鬧得好，這樣的燈景，咱家還真是第一次見，妙！妙！」站在山下看個不休，連聲讚歎。
張原和商澹然一路上都仔細看燈，從山腳至城隍廟門，並沒看到那六盞野趣天然的竹燈。
「縣尊大人來了。」
張原笑道：「是被裹挾上去了，半路上逃回來的。」
張汝霖便出了一個酒令叫「飛紅令」，各人說一句或兩句古人詩詞，詩詞中要嵌有「飛、紅」二字，或者帶有飛紅之意皆可。
張原道：「差不多了吧，想要等到沒人是不可能的。」
張其廉心想這一定要鍾太監先說，否則一些熟知的詩句被說完了，輪到鍾太監時沒得說了，太監心眼小，喜怒無常，說不定一下子就惱了，那豈不白奉承一場，趕緊吩咐一個隨從幾句，那隨從領命出閣去了。
張原站住了腳，後面的人不肯收腳，推著穆真真擠住張原繼續向上，穆真真前胸緊貼張原後背，後面也被人推著擠著，臊得不行，聽到張原的話，便奮力擠出人群外，躍上沿山磴道邊緣的斜坡上——
「沒有沒有。」穆真真趕緊否認道：「婢子只是，只是手長。」
商周德笑道：「介子，我還以為你被挾持到山上去了。」
「按察司張分守大人也到了。」
一通羯鼓停下，那枝梅花正傳到鍾太監手裡，鍾太監脫口道：「柳絮飛來片片紅。」嗯，有飛有紅，豈不妙哉。
……
穆真真凝目細看，人頭濟濟，光影明暗，哪裡辨得出誰是誰，搖頭道：「少爺，看不清的。」
元宵燈會，既看燈又看人，張原看到有個年輕白皙的婦人被後面一個無賴子擠住趁勢輕薄，嗅肩呵臉，下面那手怕是少不了要撫腰捏臀，那婦人面紅耳赤，聲張不得，這小戶人家婦女沒有婢僕跟隨，難免要吃點虧。
酒過三巡，鍾太監見在座官紳有些拘束，言語寡
一眼望去，都是涌動的人頭，自山腳往龍山城隍廟方向緩緩流去，有的遊人自己也提著小小的羊角燈，這時只有挑得高高的，好似陷在茫茫人海尋求搭救似的——
商澹然含笑道：「這人真是太多了，發一聲喊就往上面沖，我們趕緊退在一邊。」
幾個商氏婢僕前前後後圍繞，一行人往城隍廟而去，武陵就不管了，那麼大的人了，龍山武陵也熟得很，丟不了。
欣賞了燈景，入星宿閣赴宴，閣中可容十余席，本來可以安排兩人一席，但鍾太監卻喜團團坐一桌，所以張其廉預先讓人安排了三張大圓桌，鍾太監這一桌最大，可坐十餘人，同席的是張其廉等主要官員和山陰、會稽兩地最著名的幾個鄉紳和名士，鍾太監是首座。
一個女伎在閣外環廊上敲羯鼓，座上人執一枝梅花傳遞，梅花傳遞到誰手裡恰逢鼓聲停了，那麼這個人便要說出「飛花」詩句來，否則罰酒。
按察使張其廉笑著向張汝霖拱拱手，其意不言自明，得到鍾太監誇獎，那麼山陰張氏操持的這次元宵燈會就算大功告成了，他張其廉也有面子。
張原也勉強擠了出來，抓住穆真真的手借力也跳上磴道左側的斜坡，說道：「真真你往上仔細看看，有沒有商小姐她們？」
穆真真也看到了，想到自己方才胸
穆真真笑道：「都這樣呢，要搶先。」
小景徽是很想上山了，說道：「張公子哥哥，現在人不多了，我們可以上山去了嗎？」
這些遊人見一個少年公子與一個墮民少女站在磴道邊，也有些奇怪，便有人高聲問：「少年，挑燈看什麼？」
張原道：「真真箇頭比我高不少啊。」
那漢子早已瞧不過眼，漢子有兩個同伴，當下揪住那無賴子狠揍一頓，人群一時大亂，好在上山大勢不可阻擋，不一會兒就又人潮湧動，早不知把那無賴子推到哪裡去了。
張原和穆真真被人潮裹挾著，幾乎站不住腳，只有隨人流往山上而去，想必商澹然她們也是這樣，這讓張原有些擔心，澹然還有景蘭、景徽兩個小孩子，雖說有好幾個婢僕跟著，商周德也應該是與她們在一起，但人實在太多，雜亂不堪，若再被衝散那可糟糕——
鍾太監見席上有河豚這道菜，便指點道：「食河豚卻未當時，豈不聞蘇東坡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首詩嗎，食河豚還得二月春暖方好。」
在二人身後有一株樹葉落盡的苦楝樹，斜出的矮枝上懸著一盞紅紙荷花燈，張原伸手想把這盞燈摘下來，踮腳伸手兩次沒夠著，穆真真道：「
馮虎高舉燈籠哈腰道：「大老爺，幾位公子吩咐了的，車馬輿轎不得到龍山下，怕擠不過來。」
張其廉等人自是附和聲一片。
「那位戴進賢冠，穿蟒服，系玉帶的大老爺是哪位？」
「便是杭州織造局鍾太監了，沒鬍子呢。」
張原顧而樂之，誇讚穆真真打得准，又等了半刻時，上山人流終於見緩，張原跳下磴道，來山下尋找商澹然，果然看到商周德兄妹還有景蘭、景徽姐妹一行十個人在山腳邊一株大松樹下，只走失了武陵。
豪華馬車裡的鍾太監探頭出來一看，燈籠上的字他都認得，笑道：「遵他，遵他，自咱家遵他起。」帶頭下了馬車，張其廉、徐時進、侯之翰，還有張汝霖、王思任等十幾位紹興鄉紳名流也紛紛下車下轎——
張原笑嘻嘻道：「看人。」
張原道：「那就算了，我們在這等一會兒，等這一窩蜂上去之後，人流就會緩下來的——這些人也真是，好像山上有什麼寶貝揀，晚了就沒有似的。」
「府尊大人也來了。」
張汝霖坐在肩輿上，喝道：「馮虎，你幹什麼，趕緊讓開！」
十餘人差役在前，兩個隨從左右扶掖鍾太監，鍾太監擺手道：「不必相扶，咱家上得了這山。」興緻勃勃，沿磴道而上，一路看燈，遇到有字畫的燈面就要駐足觀賞，評點幾句，雖然說得雲里霧裡，但有人奉承，自是感覺極好，以為自己大有才華，乃是雅人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