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龍門解衣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龍門解衣

張原「呃」的一聲,這個大兄可是風月場老手,《陶庵夢憶》里記載了不少流連青樓的故事,王月生、顧眉、董白、李十娘、楊能這些秦淮名妓都與大兄很有交情,美人緣極好——
沒人通報,張原就闖進來了,商澹然畫得專心,一時沒注意,見一人近前,她還吩咐道:「取手巾來。」作畫時手指不慎沾染了朱紅,待擱下畫筆接過手巾擦拭時才發現遞手巾的是張原,一張粉臉頓時滿布紅潮,邊上兩個婢女捂嘴「吃吃」地笑。
商澹然臉上紅潮不退,聲音很輕地應道:「好。」
張原看著考卷上寫著「二堂東號丙辰座」,這有座號的呀,還能搶座位?
「啊。」商澹然抬起頭來,既驚訝又失望。
張原和商澹然對視一眼,目蘊笑意,隨即兩個人都很嚴肅地點頭道:「小徽說得是。」
張原道:「以後夜裡你讀書給我聽。」
張原帶著武陵來到商氏府第,兩個人額角都有些微汗,見到內兄商周德,張原將董其昌的信呈上,商周德拆信看了,冷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董其昌名義上是道歉,卻與他兒子那日的道歉一樣無誠意,還說什麼其子腰胯烏青、延醫問葯,這到底是致歉還是問罪?」
張原笑道:「那大兄說小弟該怎麼付你這保錢?」
張原道:「二兄不必生氣了,多行不義必自斃,董其昌這般護短,早晚要遭報應的。」
……
張原大喜,便與大兄張岱跟著那書吏擠到龍門前,唱名驗保,領了考卷,從武陵手裡接過長耳考籃來到搜檢處,負責搜檢的是劉必強等六名衙役,都認得張原,劉必強笑道:「張公子的才學,還需要夾帶嗎,進去吧,進去吧。」
侯之翰坐在高台上,東看西看,看到張岱、張原兄弟了,便低聲吩咐了身邊門禮房書吏幾句,那書吏朝張原方向一看,趕緊下台走過來笑道:「兩位張公子,縣尊特意安排讓張公子先行入場。」
商澹然睫毛一抬,眸光在張原臉上一轉,輕聲問:「你,想說什麼?」
考棚大門叫龍門,龍門外有一個八尺高台,山陰縣令侯之翰高坐在台上,台下胥吏分立,本縣三十名廩生也基本到齊,每一個廩生後面都跟著幾十號儒童,胥吏捧著名冊,一個廩生名下一批儒童,這樣點名相認才不會雜亂,叫到一個儒童的名字,由那廩生認看,相認無誤,應一聲:「某某人保。」這樣資格算是確認了,然後到胥吏處領取考卷,再到搜檢處聽候搜檢,縣試時搜檢不那麼嚴,但也要解衣驗看、脫鞋脫襪,只穿一條短褲,真是有辱斯文啊,不過也沒辦法,不這樣搜檢,那就會作弊成風——
張原道:「那我回去了。」
二月初八,山陰縣試開考了,張原卯時初就起床,沐浴更衣,一身清爽赴考,武陵提著個長耳竹籃跟著,長耳竹籃里有筆、墨、紙、硯、一瓷瓶水和幾塊酥蜜餅,縣試只考一天,作兩篇八股,卯時入場后,考棚大門就封閉不許進出,要到午後未時末才會開一次門讓考完的儒童出場,這叫放頭牌,然後又要把門關上,薄暮時放二牌,天黑時就要強行收卷趕人出場,所以說即便張原早早作完了兩篇八股,也要等到未時末才能出來,必須帶點食物充饑——
天蒙蒙亮就出門,先到西張狀元第,要叫上大兄張岱,張岱是他的廩保,也必須到場的,張岱打著哈欠出來道:「介子,你可欠著我一份保錢吶。」
見商澹然這般嬌孌模樣,張原不禁就聯想到有朝一日洞房花燭時的美妙,沒辦法,他其實可以淡定一些的,只是身體太年輕,總是躍躍欲試——
張岱道:「好好考,後年我們兄弟一起去杭州參加鄉試,你請我喝花酒。」
張原問景蘭、景徽姐妹何時去京城,商澹然道:「應該就是下月,等大兄派人來接呢。」
小景徽看看小姑姑,又看看張原,說道:「我突然又不想去京城了。」
不料小景徽晶亮的眸子眨了幾眨,說道:「不過我還是要去京城,離你們遠遠的,那樣你們就都會想我,對不對?」
張原笑道:「我是說我在這裏用了飯再回去。」
旁邊幾個正在解衣的儒童聞言一起扭頭瞪著張原,有時享受特權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有人監督——
張原點頭道:「那好,就這麼說定了。」
這時,小景徽來了,一見張原,小景徽「哈」的一聲道:「張公子哥哥來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來好久了,我又漏了很多話沒聽到了。」這是個超級電燈泡啊。
張原問她:「天氣暖得早,東大池畔的桃樹都開花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商澹然應道:「好。」
天氣的確反常,去年十一月初就開始接連降雪,謝岩那邊的橘子樹凍死了數萬株,山陰老農都說幾十年沒有遇到這麼大的雪,而新年元宵過後,天氣逐日轉暖,到了月底,日日艷陽高照,在太陽下走路,只穿夾衫竟然都覺得熱,簡直是冬天過後緊接著就是夏天,春天沒有了——
張原、商澹然、商景徽在幾個婢女的陪伴下出了後園來到東大池畔,見西岸這邊的桃樹果然艷艷灼灼,映得河水都紅了。
張原見到商澹然時,商澹然正在臨摹宋徽宗的《荔枝圖》,見到《荔枝圖》真跡,張原才覺得先前三兄張萼撕掉董其昌的畫也算不得什麼了。
商周德笑道:「去吧,中午在這裏用餐。」
張原笑道:「大家都脫,我也脫吧。」寬衣解帶,還踴身蹦了幾下。
廩生給人作保,當然要收取一定錢物,一般要兩到三錢銀子,一個縣的廩生也就是那麼幾十個,而參加縣試的儒童有時多達幾千,所以往往一個廩生要擔保幾十上百個儒童,這可就是一大筆收入了,雖說三年只有一次,可也夠滋潤了,當然,必須要給學署教諭送點銀子,不然明年就讓你考四等降級——
商澹然臉又紅了,貝齒輕咬紅唇,嗔怪地橫了張原一眼,心底的喜意卻是掩飾不住。
商澹然俏臉暈紅不散,不敢抬眼看張原,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眾衙役都笑,說道:「趕緊進去,搶個好座位。」
張岱哈哈大笑道:「商氏女郎可要罵我了。」
張原看著這黑壓壓兩、三千考生,有的鬚髮都已斑白,有的還是換牙的幼童,有的手裡舉著蠟燭、有的提著燈籠,這都是摸黑就趕來的,笑的、哭的都有,不禁暗自感慨道:「這科舉之路吸引了多少人一輩子嘔心瀝血耗費在這上面啊。」這時也無暇多感慨,心想這麼多人一個個搜檢還不要一、兩個時辰,這何時能進場!
張原這才施禮,商澹然趕忙還禮,含羞問:「你怎麼來了?」
商澹然伸一根白嫩如蔥管的手指,在侄女齊眉劉海上一拂,問:「為什麼呀,不是整日說著很想坐車、坐船去京城嗎?」
劉必強道:「沒那麼嚴格,只要對上堂號就行,座位隨便坐,找那光照明亮、不風吹日晒的座位就好。」
張原系好青衿長袍,提著考籃快步入場,先找到二堂考棚,再找到東號,只見號舍內一排排的長條桌,便找了一個靠邊不易被打擾的座位坐了,先展開考卷一看,捲紙有十多頁,每頁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用紅線畫著橫直格,卻沒看到考試題目在哪裡。
張原說了董其昌寄信來的事,又說自己方才去學署報了名,商澹然垂眉低睫道:「嗯,祝你科考順利。」
張原微笑道:「沒什麼,看到你就什麼都忘了。」心道:「問那些話沒有意義,愛情婚姻都是有條件的,是各種因素結合在一起才能促成的,你不可能把那些附加的因素一一剝離,說什麼我考不上秀才、我一貧如洗、我聾了瞎了你還嫁不嫁我,這是毫無意義的蠢話。」
兄弟二人說說笑笑到了學署後面的考棚龍門外,山陰是江南富庶大縣,專門建有考棚,而一些貧窮小縣進行縣試時一般就安排在縣衙大堂或者學署內,山陰縣考生太多,縣衙大堂根本就坐不下,早在嘉靖十二年時就在學宮后建有可容兩千人同時考試的大考棚——
張岱當然不耐煩去賺那廩保的錢,他只擔保了張原一個。
張原看著她那嬌羞的樣子,忽然很想問如果他考不上秀才、只是東張寒門子弟,那商澹然會嫁他嗎?
兩個婢女不肯離開,張原只能說:「以後我要向你學作畫。」
小景徽道:「我和姐姐去了京城,把姑姑和張公子哥哥留在這邊豈不是孤單?」
張原心道:「這還用說。」含笑道:「還望二兄恩准。」
商周德將信丟在一邊,詢問張原縣試備考的事,得知方才已報了名,點頭道:「以你的制藝,童生試連捷是沒有問題的。」問:「要去見澹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