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章 禍起蕭牆
柳氏道：「你去吧，勸勸張原，讓他不要鬧事，若要多少銀錢，我們給就是了。」
陸韜唯唯而退，從穿堂回他和若曦的那個小院，腳步放得很慢——
「陸郎，你回來了。」若曦的聲音從院門傳來。
又有一個老僕跑進來道：「太太，五個差人在門房前不肯走，這怎麼辦？」
穆真真便叫一聲：「爹爹——」
陸養芳冷笑道：「被我母親一頓狠罵，頭都磕破了，這時想必已經是在和令姐抱頭痛哭。」
陸養芳不敢置信地看著張原，張原又道：「那婢女我也帶來了，你來看看，咱們有話好說，對你來說無非就是花點銀子的事，對吧。」說罷，放下茶盞，走出門廳，朝門前走去。
陸韜道：「我去看看。」出了內院，過前廳，至門廳，就見門廳耳房前站著五個皂衣差役，大聲嚷嚷著要捉拿陸養芳歸案，陸韜道：「休得叫嚷，擾得內宅不安。」
柳氏點頭道：「有功名就是好，不怕見官。」
柳氏道：「韜兒呀，你內弟家窮，不如給他五十兩銀子了結此事如何，五十兩銀子都可以買個婢女了。」
陸養芳一聽，怒道：「要我向他道歉，這絕不行。」對柳氏道：「母親，你聽阿兄說的什麼話，要兒子向一個黃口小兒道歉，這讓兒子顏面何存，兒子寧死不屈。」
那僕婦道：「張公子是從側巷繞到這邊來的。」
陸養芳還在這邊，聽母親有誇獎兄長的意思，不忿道：「兒
正說著，一個僕婦跑進來道：「老太太，不好了，縣衙的差役上門叫嚷著要捉二少爺去見官呢。」
五個差役都認得陸韜，一齊唱喏，為首的鄧班頭道：「陸秀才，不是小人們無禮，是縣尊大人催逼，定要捉拿令弟歸案，還請陸秀才見諒。」
陸養芳一愣，問：「他怎麼過來的，不是吩咐這邊不許開門嗎？」
……
忽見一個僕婦大叫著跑來道：「大少爺，二少爺讓官差抓走了。」
差役走了之後，陸韜回到內院，對母親柳氏說差人已散去，請母親放心。
陸養芳跟在張原身後走過去，邊走邊道：「既為的是銀子，那你又何必去狀告我，哦，這是來要挾我是吧。」
陸韜慌了，忙道：「我只是磕頭磕重了一些不慎傷到的，沒事，真的沒事，你快別哭啊，等下讓履純、履潔看到可不好。」
陸養芳冷笑道：「爹爹過兩天就會回來的，爹爹是本縣知名鄉紳，又是舉人身份，到時一封拜帖送到縣衙，自然就沒事了。」
陸韜道：「母親，那張原也不是得理不饒人之人，但要他撤訴，總要二弟當面向他道歉才行。」
又想想自若曦嫁到青浦，明裡暗裡曾受過多少委屈，若曦每次都說只要陸郎對她好那別的小委屈都不要緊，可今日母親說的這狠絕的話雖說是氣話，但若
陸韜見這個弟弟依然這般囂張，上次都吃了松江董氏的虧，卻無半點自省，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等爹爹回來再說吧——母親，兒子可以告退了嗎？」
陸韜輕撫妻子的背脊，說道：「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就是張原這麼做也沒有錯，二弟實在太過分了，母親卻還包庇他，不肯讓他吃點苦頭。」
張原頭也不回道：「當然，不這樣你如何肯多出銀子。」走到穆真真跟前，問：「真真，你爹爹呢，我要和他談一件事？」
陸韜道：「今日已晚，我弟未歸，你們明日再來吧。」
張原問：「我姐夫見過令堂了嗎？」
陸韜抬頭看，妻子若曦已經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他額頭的磕痕，趕緊過來掠發細看，不說話，眼淚流下來。
陸養芳撇嘴道：「兄長誇大其詞的吧，銀子有那麼好掙，張原不過十六歲——」
柳氏便道：「芳兒呀，你就去向那張原道個歉嘛，省得那些差役蒼蠅般嗡嗡不散。」
柳氏嚇了一跳，她的這個大兒子一向溫順，今日竟如此激烈，要以死相爭，心知陸韜是回護其妻若曦，柳氏甚是惱怒，但這時也只有退一步，命僕婦將陸韜扶起，放緩口氣
柳氏逼迫長子陸韜去讓張原把案子撤了，陸韜長跪垂淚一聲不吭，那陸養芳見兄長陸韜不肯去，心下暗恨，說道：「阿兄定是聽了嫂嫂的讒言，這才致我兄弟不睦，兄長啊，為了一個下賤的婢女，竟至於要把自家胞弟送上公堂嗎。」陸養芳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呢。
大門外有人應了一聲，隨即響起敲門聲，穆真真就自己過去抽開大門拴很快打開了門，沒等陸養芳反應過來，黃須力士穆敬岩就和幾個差人一擁而入，扭住陸養芳就出門去，張原和穆真真一起跟了出去，只把門房的兩個僕人驚得目瞪口呆。
陸韜道：「母親，二弟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日，這事總要解決的，只有向張原道歉，求得張原諒解才能了結此事。」
陸養芳又向母親說一些兄嫂的壞話，這才回自己的小院，卻見一個僕婦迎上來道：「二少爺，那張家公子等二少爺多時了，就在門廳等著，二少爺要見嗎？」
陸韜耐心道：「母親，張原不缺銀子，蘇州的范舉人要給他刻印時文集子，還要付給他二百兩銀子，本縣的楊秀才也出銀子一百兩請張原選評時文，張原的八股文作得好，要掙銀子不難。」
柳氏一聽，勾起了對張若曦的不滿，張若曦不夠乖巧，不
陸養芳氣不打一處來，大步來到門廳一看，張原獨自坐在那慢慢品茶，便走過去道：「山陰張公子，好威風啊，竟要跑到青浦來打官司，佩服，佩服。」這是在他家中，他有何懼。
陸韜心道：「你直至二十歲還作不成一篇完整的八股，爹爹說你不是讀書的料，這才讓你學商的，你現在卻這樣說。」不願在母親面前和弟弟爭執，只是道：「但那些差人明日還會來的，二弟就一直躲著不出門嗎？」
陸韜一愣，五個官差不都走了嗎，怎麼會抓走二弟的？
柳氏畢竟是婦道人家，也有點怕了，說道：「老爺不在家，這些衙胥竟敢上門來抓人了，真是豈有此理。」對陸韜道：「韜兒你去對他們說，就說你弟弟外出未歸。」
柳氏深以為然，冷笑道：「那明日就給那姓張的小子一百兩銀子，看他東張是不是就此發財了。」
陸韜悲叫道：「母親，這與若曦何干，二弟強搶張原的侍婢，張原當即就去告官了，若曦又不知情，母親硬要逼迫兒子，兒子有死而已。」一邊說，一邊用力磕頭，只幾下就額頭磕破，鮮血直流——
陸養芳走到廳口朝門前一看，果然看到那個姓穆的婢女俏生生立在門前燈影下，不禁又是冷笑又是得意，果然還是銀子的事，哪裡要道什麼歉！
陸
張若曦知道媼姑柳氏的脾性，定是不怪小叔卻怪她陸郎，要逼陸郎來讓她弟弟張原撤訴，張若曦把頭抵在丈夫的肩頭，哽咽道：「夫君不要怪我弟弟，要怪就怪我吧，總是我平日不討舅姑歡心——」
五個差役互相看看，點了點頭，鄧班頭道：「那好，小人們明日再來。」
張原不動聲色道：「是我對不起我姐夫，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不過是個婢女對吧，你要的話可以和我說啊，卻鬧出今日這麼大的誤會。」
陸養芳見兄長走了，對母親柳氏道：「阿兄全不以自家兄弟為念，卻幫著外姓人，這肯定是嫂子攛掇的，嫂子是想給她娘家弟弟多爭些賠償的銀錢呢，這都是姻親，事情做得這麼絕，為一個婢女竟要告官，不就是為了銀子嗎！」
月亮已經半圓，清光遍地，不用燈籠也能看到腳下的路，陸韜在月下徘徊，遲遲不忍走進那個溫馨的小院，他心裏很難受，母親今日竟說出要他休妻的狠話，而對犯錯的二弟陸養芳卻不肯責備半句，二弟是自幼就被父母寵壞了，上次陳明叛投松江董氏其實也是因為二弟輕薄無行，爹爹現在身體還康健，尚能支撐這個家，一旦爹爹無法理事，由著二弟胡來的話，那青浦陸氏的家業定然要敗在二弟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