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將飲茶
穆真真道：「少爺若沒什麼吩咐的話，婢子和爹爹這就回三埭街了。」
張母呂氏驚道：「好端端的人家內官為何送你這麼多銀子？」
張若曦笑道：「母親不用擔心，小原他有錢，杭州鍾太監送了他一千兩銀子，這事我還沒來得及向母親說呢。」
張母呂氏搖頭道：「你就是事多，這一趟去青浦，路上又惹了那麼多事，為娘聽說杭州打行的人要打你，真是吃驚。」
張原一聽這是王老師夫人啊，趕緊躬身施禮道：「張原拜見師母。」他去年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卻從未見過師母。
張原將茶盞放在廊欄上，作揖道：「嬰姿師妹一向安好。」躬腰起身時，卻見王嬰姿身邊多出了一個中年婦人，不禁愕然，就聽王嬰姿嬌嗔道：「母親你怎麼出來了——」
穆真真走到門邊叫了一聲：「少爺。」
張母呂氏從廊欄間隙望著樓下的兒子，問女兒張若曦道：「若曦，你弟弟這些日子是不是和真真——和真真——」一時不好措詞。
張原來到前院，把石雙和穆敬岩叫來，說了要在後園臨投醪河那一側建小樓數間，供友人聚會、飲宴、談藝，讓二人負責去找工匠造屋，造價不要超過一百五十兩銀子，彼時一座三進大宅院也只需六百兩銀子就能買下，一百五十兩銀子造幾間小樓盡夠了。
張母呂氏道：「還是明年再讓真真住到這邊來服侍張原吧。」
張原來到南樓上，母親
心想事成，腳步聲輕快而來，腳步聲停，王嬰姿的聲音響起：「啊，介子師兄回來了，我還指望你趕不上府試呢。」
張母呂氏道：「不管怎麼說，你以後都要少惹事，安安心心讀書，聽到沒有？」
張原應道：「兒子知道了。」心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這是與風波相抗啊，以後科舉入仕若想有所作為，總還有種種衝突波折的，讓母親擔心也是難免的事。」
張原擱下筆問：「何事？」
午後，張原在書房練習小楷，履純、履潔兩個小孩兒嬉鬧了一上午，這時被哄著睡午覺了，陽光微斜的天井四周安寧靜謐，黃棠棣、白荼蘼芬芳暗吐，浮躁的心靜下來，柔軟的筆尖在鉛山竹紙上書寫，一個個蠅頭小楷串串而出，字越小越見筆下的功夫——
張若曦問：「那母親的意思是？」
張原道：「急什麼，何典史說了的，四月中旬前不會招你爹爹聽差——等我寫完這頁字，我還吩咐他有事。」
張原道：「兒子曉得，讀書不敢荒廢的，方才都在練字呢。」
王夫人打量了張原兩眼，點了一下頭說道：「張公子請在書房稍待。」拉著女兒王嬰姿的手往回就走，聽得王嬰姿道：「母親你這是做什麼呀。」王夫人沒吭聲，二人腳步聲很快就遠
張若曦知道母親想說什麼，輕笑道：「母親把小原支開卻原來是要問這個啊，他們來青浦的路上我不清楚，這次回山陰，雖是同艙室，倒是各自歇息的，想必還沒有那事。」
張若曦在一邊笑，她是聽弟弟說了事情原委的。
張母呂氏問：「說吧，有什麼事？」
張原道：「兒子想讓穆真真先留在這邊，明年兒子若能補了縣學生員，再讓真真的爹爹穆敬岩也留下，那時兒子可以免除兩個人的賦役。」
侯之翰道：「王老師半月前才從蕭山回來，其長女夫婿肺疾未愈，頗為煩惱。」
張原洗凈手，對穆真真道：「我先去和母親商量一下，等下再來前院。」
張若曦道：「那也好，小原今年也要靜心讀書的。」
張原有些無趣，端起茶盞進到書房，坐在書案邊翻看案頭書冊，忽然翻到一篇寫好的八股文，題目是「君子喻于義」，瞧筆跡正是王嬰姿的，模仿縣試試卷，紅線直格，每頁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署名竟是張原——
敘談半晌，張原告辭，侯之翰問：「你去拜會了王老師沒有？」
張母呂氏搖著頭道：「我兒才多大的人啊，又做這個又做那個，還是要以讀書為主。」
張原練了半個時辰的字，穆真真進來收拾筆墨，去青浦的這些天都是穆真真幫張原做這些事，這墮民少女非常細心，比如張原說過寫過字的毛筆應立即清洗，清洗后不要把毛
張母呂氏沉吟了一下，對張原道：「你先下去一會兒，我和你姐姐商量商量。」
張原徑至前院書房，立在門前環廊上等著，小僮捧上茶，他就端在手裡慢慢喝，看階下種著的幾株月季，期待著那輕快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張萼做事風風火火，一刻也等不得的，出了眼鏡坊，就回狀元第吩咐劉管家挑選兩個曾經去過南直隸的家僕，連同一個鏡匠，三個人帶上五百兩銀子雇船前往海州採購水晶石，這五百兩銀子是張原出的。
張母呂氏微笑道：「為娘知道我兒讀書刻苦，你姐姐都一直在誇你呢，好了，你要在後園建房子你自去安排就是了。」
王思任府上的老門子見到張原，便道：「老爺剛出門去延慶寺——」趕緊吩咐他的孫子跑去延慶寺請老爺回來，就說山陰張介子少爺來了，一面迎張原進門廳。
張原道：「學生今日才到山陰，準備明日去拜見王老師。」
小丫頭兔亭在門邊探了一下腦袋，見真真姐在做這些事，她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這些日子兔亭的事情也不少，白騾雪精是她照料，西樓這邊洒掃除塵也都是兔亭的事，還要給後園的茉莉、僧鞋菊這些花草澆水捉蟲，今年她十一歲了，衣服也要自己洗——
石雙很快就找來了石匠、木匠，問清楚了小樓的樣子，即便
張母呂氏道：「這當然好，只是家裡能支用的銀子只有二百來兩，怕不夠用。」
黃昏時分，張原先去縣衙吏房交還了路引，待縣令侯之翰從節愛堂退堂后便去拜見，侯之翰笑道：「我昨日便知你要回來了，按察司的公文已先到。」
張原哪裡知道母親是擔心他會縱慾傷身，穆真真是那樣狐媚的人嗎？點頭道：「兒子但憑母親做主——還有一事，兒子想在後園面向投醪河那一面建幾間磚木房，以後或許會有一些同學友人到訪，兒子住內院往來不便。」
看來王嬰姿是很想代張原參加府試啊，都在這進行模擬考試呢。
穆真真應道：「好，婢子這就讓我爹爹等著。」
張原道：「兒子不是有真真父女護著嗎，安然無恙，姚訟棍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原聽侯縣令這麼說，次日一早就讓穆敬岩隨他去會稽拜見王思任老師，經過杏花寺時見寺外紅紅白白、如雲似錦的杏花已開始凋零，地上落花無數，想著杏花寺觀音會，他與商澹然在此拜菩薩賞杏花，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景蘭、景徽姐妹也到了京城了吧？
張原心道：「這多大的事啊，還要和姐姐商量。」依言下樓，在天井邊等著。
張母呂氏便招手讓兒子上來，說道：「真真要給她爹爹洗衣做飯的，還是明年再與她爹爹一起搬來吧，若是真真爹爹外
張原轉過身，見環廊轉折處，王嬰姿立在那裡，身穿淺綠通袖襦襖，系著回雲紋緞襕裙，梳著三小髻，雙眉高高揚起，眼睛瞪得大大，笑意發揚——
張若曦含笑道：「真真服侍小原很細心的，小原也應該有個貼身婢女服侍了。」
侯之翰已經知道姚復之弟姚信雇傭打行青手意圖傷害張原的事，按察司行文要求紹興府、山陰縣嚴懲姚復、姚信，儘快結案並上報省按察司，徐知府午前還特意召他去府衙商議，依舊將姚復、楊尚源案發回山陰縣審理，徐知府不想插手此案了——
太監邱乘雲送了鍾太監三千兩銀子，鍾太監又送了一千兩銀子給張原，事情經過頗為曲折複雜，張原不想母親說他多事，只好輕描淡寫道：「鍾太監與另一個姓邱的太監有些糾紛，兒子給他們想了個兩全之策，二人都很滿意，所以鍾太監定要送我銀子，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兒子只好收了，想著有所回報，西張的三兄張萼不是有一架望遠鏡嗎，那鍾太監也喜歡新奇之物，兒子就想製作出同樣的望遠鏡送那鍾太監，剛好三兄也正想開一個眼鏡作坊，兒子便與三兄合夥，出銀五百兩，還要派人去南直隸採購水晶石，不過這些事都由三兄張萼操辦，兒子並不多管。」
張母呂氏笑道：「那就好，張原才十六歲，身子骨沒長結實，不應過早行房事，真真看著身量高，其實也還小，才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