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洛陽紙貴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舊院與貢院、名妓與名士、秀才到舉人的故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洛陽紙貴

陸韜道:「我聽華亭人說董其昌好房中術,其子和家奴時常向貧家小戶買來貌美膚白的少女供其采戰,戲鴻堂和抱珠閣蓄有幼婢數十,所以董其昌年近六十,身體矯健如少年。」
「我更不睡,我更要見爹爹。」
陸韜笑道:「原本書名是『松江時文百二十篇』,邊上有小字『山陰張介子選評』,聽說你打了董祖常,並拜在焦狀元門下,楊石香立即改印封皮,把『張介子選評』五個字放大了數倍,極其醒目了,我離開青浦時據說首印一千五百冊就已銷售一空,已在連夜加印,不然的話就被別的書社盜印了。」
陸韜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心裏卻是擔心事情真的會如此結局。
張若曦在燈下仔細端詳夫君陸韜氣色,見是消瘦了一些,心知這些日子夫君沒少操心,問:「陸郎,那陳明的事如何處置了?」
張原道:「董祖常是裝的,我也就踹了他一腳,何至於卧床不起。」
張原一直默不作聲,這時開口道:「陳明有董氏撐腰,推官不肯用重刑,他當然不肯招,現在就看此案到底怎麼判,依我的估計,很有可能拖上幾個月,就把陳明釋放了。」
陸韜忽問:「對了,介子,那個宗翼善又是怎麼回事?」
陸韜遲疑了一下,笑道:「沒事了,一切都好,這次多虧了介子,我爹爹也甚是感激,托我向介子道謝。」
張若曦大喜,一下子站起身來,就聽到隔室的履純、履潔大呼小叫道:「爹爹來了嗎,我要見爹爹,我不睡覺。」
夜深了,張原要回後園小樓歇息,陸韜跟下樓來,說道:「介子,你上回為楊石香選評的時文集子已經刻印出來了,楊石香讓我帶了十冊送給你,還有他的一封信,知道我是為岳母祝壽,楊石香也備了一份壽禮讓我帶來。」
「吱呀」一聲後園木門開了,兔亭跳出來說:「少爺,太太和大小姐讓少爺一回來就去見她們,有話要問少爺呢。」
陸韜笑道:「我在華亭,也聽聞了此事,董祖常都卧床不起了,華亭民眾是拍手稱快。」
翠姑和兩個僕婦趕緊為陸韜主僕三人準備晚飯,一陣忙碌之後,前廳安靜下來,陸韜隨妻子張若曦進到內院,上南樓說話,說是本月十二從青浦啟程的,路上半個月,一路都還順利——
陸韜笑了起來,說道:「若曦,那就這樣吧,我在這裏多待些日子,下月十五后再回去,明年初夏再來接你,那時天暖行路也愉快。」
陸韜道:「我母親挂念著履純、履潔呢,是要一起接回去。」
張原道:「董氏作惡並不是只此一回,董其昌從三十年前的清貧書生,到現在宅第如雲、僮僕上萬,這期間他的兒子、他的家奴仗著他的勢欺男霸女、侵佔民宅作了多少惡?這些最終都要算到他頭上,這就是雲棲寺蓮池大師說的世間最作孽的就是甲科七篇出仕者,無論董其昌如何書畫雙絕,他都是罪魁禍首,多行不義必自斃,姐姐等著看好了。」
張若曦惱道:「都抓到了陳明,竟還奈何不了他,華亭董氏一手遮天啊。」
陸韜道:「松江知府黃國鼎是董其昌門生,當然要包庇董氏,這次抓到了陳明,好歹那董氏不敢再來討要那兩百畝桑林了,我爹爹不同意結案,那吳推官也不能擅自判決,爹爹是有舉人功名的,豈是任人拿捏的。」
張原心道:「董其昌的書畫在後世以贗品多而著稱,而且這些贗品上的印章與董其昌真跡的印章一般無二,嘿嘿,書畫是別人代作的,他蓋個印章就收銀子,董其昌的人品從這一點就大致可知了。」
一個高挑碩美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樓廊上,那墮民少女探頭下望,應道:「少爺,是婢子在整理房間。」
張原大笑:「打了董祖常,也能讓書大賣嗎,這麼說董祖常也算做了一件有益的事。」
張原笑道:「姐姐別猶豫了,就明年再回去吧,這回就讓姐夫在這裏多陪你一些日子,你換上男裝與姐夫去大善寺、龍山、叔祖的砎園遊玩一番,散散心。」
張原道:「姐夫記得那日在水仙廟文會來的那個青年書生嗎,他便是宗翼善,才華橫溢,竟是董氏奴僕,與我已是莫逆之交,我決心助他脫籍。」
張若曦蹙眉道:「小原,今日都二十七了,你姐夫怎麼還沒到啊?」
事情就是這麼巧,張原話音剛落,就聽到小石頭在樓下天井邊叫:「太太,大小姐,履純少爺、履潔少爺的爹爹來了。」
張原「哦」的一聲,在回山陰的船上,張原說要搬到後園小樓來住,這樣會客見友也方便,現在他已不是童子,十六歲應當算是成年人了——
來到前廳,陸韜打開一隻箱子,取出那十冊書,張原一看,靛藍封皮,書名是《張介子選評松江時文百二十篇》,「張介子選評」五個字尤其大——
張若曦問弟弟:「小原你可有什麼好辦法?」
待母親走後,張若曦這才問陸韜道:「陸郎,是不是還有麻煩的事?」
張原上月中旬寫信回家說了抓到陳明押解回青浦的事,當時張若曦很高興,對母親說小原真有本事,這下子幫了青浦陸氏的大忙了,但直至今日也未見夫君陸韜到來,又開始擔心了,陸韜是說好了要來山陰給岳母祝壽的——
張若曦過來讓婢女給履純、履潔穿衣服,她和弟弟張原先下樓去,來到前廳,就見陸韜在院中指揮腳夫將幾隻大箱子抬至廳堂上,夫婦相見,欣喜自不待言,跟著陸韜來山陰的陸大有、陸大川兩個僕人上前向少奶奶和介子少爺見禮,張母呂氏和履純、履潔也出來了,小兄弟二人半年多沒見到爹爹了,歡叫著親熱無比——
陸韜這一路來也覺得行路辛苦,遲疑了一下,問:「若曦你意下如何?」
張原笑道:「在董其昌看來,這些事根本不算作惡,買來的婢女就是應該由他處置的,這又不犯大明律。」話鋒一轉,問:「姐夫這次來打算接姐姐回去嗎?」
已經是戌末時分,天冷就睡得早,周媽和兩個婢女已經給小兄弟二人脫了衣服在哄他們睡覺,這時都爬起來了,哪還肯睡,迭聲叫著:「爹爹,爹爹。」
張原跟著兔亭走過後園,經穿堂至內院見母親和姐姐,先前匆匆,又有秦民屏在邊上,沒來得及與母親和姐姐多說話就去見族叔祖了——
陸韜道:「那你可把董其昌大大地得罪了,我聽說宗翼善書法精妙,常為董其昌代筆,董其昌的書畫名氣大,很多附庸風雅的富商也向董其昌求畫,潤筆之資高達百兩,董其昌寫不過來、畫不過來,就請人代筆,為他書法代筆的有宗翼善、吳楚侯,繪畫代筆的是趙左、沈士充。」
又閑談了一會兒,張母呂氏回房歇息,十月末的天氣,尤其是夜裡,已經很冷了,上了年紀的人不能久坐。
張母呂氏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曦一直牽挂著呢,自家人謝什麼謝。」
後園臨投醪河的三楹木樓已漆過兩道桐油,一應日用器物基本置辦齊全,小樓樸素,不事雕飾,其中的床、幾、桌、椅、屏幃、燈具等器物也都以素樸實用為上,樓前河畔,植有緋桃、白桃、碧桃、綠萼、臘梅,階前檐下,栽種秋海棠、虞美人、剪紅羅、玉簪花、虎耳草,這樣一年四季都能看到青枝綠葉和綻放的花朵——
張原道:「天氣寒冷,路上要半個多月,我怕姐姐和履純、履潔承受不了顛簸和風寒,而且陳明案未了,陸氏舉宅不寧,是不是待明年四、五月間我參加道試后再送姐姐他們回青浦?」
陸韜看著妻子張若曦和內弟張原,說了實話:「惡奴陳明是上月十六解送回青浦的,十八日開審,那惡奴挨了幾十杖卻就是不肯承認偷去了銀兩和田契,把過錯推到我二弟養芳頭上,到了二十日,松江知府行文把陳明解送到松江府審問,我和爹爹跟去華亭,吳推官開審了一次,那惡奴到了華亭,想必得了董氏的暗中攛掇,愈發囂張,在堂上滿口說我爹爹和二弟養芳的醜事,大抵捏造,那吳推官就說這樣的主僕已恩斷義絕,竟要我爹爹讓陳明出籍,陳明將一家四口賣身銀一百兩交還給我陸氏,陳明作為家奴叛主,罰服苦役一年——陳明盜去的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桑林的田契未追還,如何能這樣結案,家父當然不肯接受,案子就又拖著了,我挂念著岳母大壽,就先趕來這邊,案子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知。」
張原從三拱石橋上走過來,看著小樓靠左一楹有燈光,有人影映在窗欞上,便快步走到樓下,大聲問:「樓上是誰?」秦民屏並沒有住在他家,而是住在十字街酒樓,說是帶來的土兵粗蠻,不敢打擾。
張若曦有些猶豫,她想跟陸韜回青浦,又想多陪陪母親,而且弟弟張原明年道試也是她極關心的事——
張原安慰道:「姐姐不用擔心,姐夫估計也就是這兩天要到了。」
張若曦微嗔道:「說這些齷齪事做什麼!」
張原道:「石香兄真是太客氣了,姐夫回青浦時幫我帶一封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