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七章 如此殘花敗柳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七章 如此殘花敗柳

張萼一本正經道:「我就是喜新厭舊,只要沒讓我摧殘過那就不是殘花敗柳,我都如戲處子、如調新婦。」
張岱道:「且不忙著渡湖,慢慢劃去,夜遊西湖別有情趣。」
張原此言頗妙,耐人尋味,包涵所贊道:「有禪機,不愧是焦太史和寓庸先生的高弟。」又與張岱、張萼談起南曲,問張氏可餐班情況,包涵所道:「我在飛來峰下的北園有個戲班,何日與你可餐班同台演戲,較量高下?」包涵所的戲班在杭州是有名的,歌童演劇,隊舞鼓吹,無不絕倫。
張萼道:「好,一言為定。」興緻上來了,拍案高唱道:「上陣處赤力力三綹美髯飄,雄赳赳一丈虎軀搖,恰便似六丁神簇捧定一個活神道,那敵軍若是見了,唬得他七魄散、五魂消——」
張原道:「斗垮了松江董氏我就與你賭。」
張原笑了起來:「三兄說得是,人要學會享樂。」
唱鬧了一陣,張岱來了,遠處正傳來打落更的銅鑼和梆子聲「篤篤——咣咣——」
張原笑道:「等下回船找你那個白屁股婢女瀉火吧。」
一行人於是轉道向雷峰塔方向行去,焦潤生和羅玄父得知張原連夜寫了兩篇倒董檄文,連忙索看,邊走邊看,連連叫絕,焦潤生道:「這真是能讓曹阿瞞嚇得忘了頭痛的檄文。」
張原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個柳敬亭,張岱的《陶庵夢憶》、余懷的《板橋雜記》,還有錢謙益、吳偉業這些文豪詩宗都有過柳敬亭說書的記述,極盡讚美,認為柳敬亭說書乃是絕技——
張原微笑,張岱、張萼兄弟都是很會享樂的人,這也很好,何必急著渡湖,借這渡湖的機會欣賞西湖月色正是積極的人生態度,我來晚明,不正為此嗎?
張原道:「三兄啊,目下我最要緊的是對付松江董氏,這一回若不能打垮董氏,必遭其反噬。」
行至凈慈寺外,正遇焦潤生與羅玄父,羅玄父道:「三位張兄來何遲也,我二人正要去尋,寓庸先生在包副使的南園等著見你們。」
這是關漢卿的雜劇《關大王獨赴單刀會》,張萼意淫自己是關羽,要獨闖華亭董氏的龍潭虎穴了——
張原兄弟三人還有武陵等五個僕人一起上了一條三櫓浪船,這種船又叫胡羊頭船,流行於嘉興,在蘇杭叫浪船,制式稍小,但也能容二十人,三櫓划動往來如飛。
包涵所要留張原兄弟三人用晚飯,張原婉辭,張岱因為與包涵所談戲曲甚是相投,張岱便留下,張萼不耐在長輩面前拘束,也與張原一起辭出,二人趕到居然草堂,就見講學大廳里熱鬧非凡,諸生有的在抄錄張原那篇「書畫難為心聲論」,有的在議論董其昌看到這兩篇文會如何的驚怒交加,見到張原、張萼到來,廳上更是喧囂一片,金琅之、洪道泰這幾個松江諸生尤為激憤,慷慨陳詞,要讓董其昌身敗名裂——
黃汝亨手裡拿著一副昏眼鏡,這是張原昨日托焦潤生送來的,黃汝亨道:「張原,這眼鏡甚好,我前年在蘇州購了一副昏眼鏡,不如你送來的這副清晰——」
張原致歉道:「陪家姐游湖,所以來遲了。」
張萼摸了摸有些油汗的臉,道:「哪裡會有字!」
黃汝亨也大笑起來。
張萼笑嘻嘻道:「介子,我有個提議,你可以不允,但不許惱怒——」
張萼愕然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包涵所眉毛一豎,正待發怒,卻忽然大笑起來,對張原道:「張原,你去年在焦太史和寓庸先生面前說這個捧茶童子托盤捧茶、走了這許多門檻石階,竟未失足打破甌盞,豈不是暗合於道——同是一人,今日他卻打破了茶盞,這如何說?」
張原笑道:「左臉一個『猥』,右臉一個『褻』,你找鏡子照一照,光芒萬丈吶。」
焦潤生道:「這種事一般說書人不敢說,我舉薦一人,杭州城內望仙橋畔說書人柳敬亭,人稱柳麻子,這人敢說,據傳此人還有些武藝,少年時也是好勇鬥狠的無賴子,家在江北,似乎是犯了什麼案子,隱姓埋名,流落江湖,這柳敬亭不是他本名。」
張萼笑道:「這柳麻子我是久聞大名了,我前年便想邀他到山陰說書,後來忘了,這回一定要見見他,介子,明日我們與大兄一起去訪那柳麻子。」
張原看張萼那一臉的淫笑就知道他打的什麼齷齪主意,道:「不要說了,我肯定惱怒。」
議論了一通,諸生決定四處宣揚這篇「書畫難為心聲論」,至於那篇「董宦惡行錄」,張原也不想在杭州大肆宣揚,這篇文是寫給普通民眾看的,在松江宣揚比較合適,張萼說道:「介子,前年我們對付那姚訟棍,不是派人到鄰縣讓一些說書瞽者說姚黑心的醜事嗎,這招對付董其昌也有用。」
主僕六人上了凝香樓,叫了些酒菜,能柱匆匆吃了些麵食,便被張萼派去南園等候張岱,讓張岱宴罷來凝香樓。
焦潤生笑道:「不是把董玄宰比曹操,是說介子這文要讓董玄宰嚇出一身冷汗。」
張原無語了。
張萼大笑,說道:「我若不是愛綠梅好個白屁股,早厭倦她了,出外就是想嘗個新鮮嘛,殘花敗柳,老看著有什麼意思。」
張岱道:「晚輩下次再來武林,就把可餐班帶來請包副使指教。」
張萼道:「那個李雪衣我必要贏你。」
張原白眼道:「奇了,妓女反而不是殘花敗柳嗎!」
張萼哈哈大笑,心知張原果真猜到他的想法,張原既不肯他也不敢再提,張原雖比他小一歲,但自從前年兩次打賭輸給張原,他對張原就很有些敬畏了,其後張原三元連捷,整治姚訟棍的手段兵不血刃,近視鏡、望遠鏡這些新奇事物無所不知,張萼更是佩服,大兄張岱都遠不如張原這般讓他敬服——
張原搖頭道:「沒那閑心。」
羅玄父道:「寓庸先生怕是不許我們這般聲討董玄宰——」
羅玄父點頭道:「如此甚好——介子兄以為如何?」
夕陽西下,居然學堂的諸生放學四散,張原、張萼帶著武陵、能柱幾人也往運河埠口而去,從南屏山這邊到運河埠口有十六、七里路,走到西湖南岸的凝香酒樓,張萼道:「大兄在南園是喝酒聽曲不亦快哉了,我們就在這凝香樓吃些酒飯吧,飯後雇舟橫渡西湖,再從斷橋那邊上岸回運河船上就近了許多,省些腳力。」
張萼道:「介子你不與我賭?」
張萼喜道:「那你是答應與我賭了?」
這正是張原所希望的,焦潤生當即便袖了這兩篇文回居然草堂,羅玄父領著張原兄弟三人來到浙江布政司副使包涵所的南園,這日包副使也在園中,包副使名應登,號涵所,與張汝霖頗有交情,見到張原兄弟三人,笑道:「張氏三俊彥,同赴國子監讀書,難得,難得。」
張萼道:「這個我豈會不知,我定會助你的,但你也要與我打賭,若整日就想著痛打董祖常,雖然解恨,卻也無趣,人要學會享樂嘛,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
張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張原一愣,隨即醒悟,笑道:「南京舊院李十娘與我何干,三兄有銀子儘管砸去。」
張原點頭道:「這個到松江府再說。」
張萼撇嘴道:「董其昌如何比得曹操,差了十萬八千里。」
張萼道:「不賭就沒意思了,還是賭吧,到時你扮窮書生,我是富家闊少,看看號稱南京第一名妓的李雪衣到底愛哪個。」
張原起身道:「走吧,店家已給我們雇好船了。」
張原含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此方顯得道之難,若以為我今得道矣,功德圓滿矣,那往往是邯鄲學步,變得路也不會走了。」
焦潤生道:「這兩篇文我現在拿到學堂去,讓諸生傳抄,不署張介子的名字,只以松江諸生的名義宣揚,這樣表面上與我們居然學堂也無關,不會讓寓庸先生為難。」
酒足飯飽,張萼有些無聊了,飽暖思淫慾啊,對張原說:「介子,叫兩個妓女來樂樂如何?」
張原心道:「為兒奴輩所誤的話是為尊者諱,其實董其昌就是首惡,董祖源、董祖常還有那些董氏家奴不都是仗著董其昌的勢力作惡嗎,董其昌經常出入松江知府衙門,無非是請託包庇他的兒奴輩。」
張原道:「你臉上有兩個大字,你沒看到嗎?」
黃汝亨詢問張原上月道試的經歷,張原一一細稟,黃汝亨勉勵張原三兄弟在國子監好生讀書,明年爭取鄉試奏捷,又說起宗翼善的事,黃汝亨亦無可奈何,顯然對董其昌的作為頗覺遺憾,張原就說了董氏欺壓青浦陸氏、魚肉鄉里的種種惡行,包涵所和黃汝亨都聽得直搖頭,黃汝亨嘆道:「董公為兒奴輩所誤啊。」
忽聽得廳前階下傳來打翻瓷器的脆裂聲響,廳上諸人轉頭看時,一個捧茶的童子哭喪著臉站在那裡,手裡托著個漆盤,漆盤裡的幾隻茶盞全掉到地上了,鋪地的青石堅硬,茶水、碎瓷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