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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你不配

第四百八十六章 你不配

原本眯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芒,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院子里兩個宮廷侍者,兩個年輕的侍者正抱著掃帚清掃庭院里的落雪,遠遠的看見杜維走進來,趕緊躬身行禮,他們的臉色如常,沒有什麼異動。
是誰給你「犧牲誰」「不犧牲誰」的這種決定權的?
而杜維,卻眼神緊緊的盯著自己的那間卧室。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腳步,決定先回房間里換一下衣服,然後他今晚還要回公爵府一趟,因為他早就派了侍衛長老煙去請藍海悅先生了。
格魯姆的話其實非常簡單,非常直白,毫無任何深度可言——可偏偏就是這種深度,讓杜維無法回答,甚至無法說出一個字:
可是……
「我不明白,我是一個好人,我沒有做錯過什麼,我盡心對待自己的工作,我愛自己的家人……可是為什麼,我要莫名其妙的去死?是,我是一個小人物,是一隻小小的螻蟻,可是,我的生命,卻可以被隨意的剝奪?」
「我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要說給你聽,先生。」杜維放下了酒瓶,苦笑道:「我現在需要一些智慧的建議,或者說……引導。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如您這樣擁有深如大海的智慧了。」
當他說完這一段的時候,他注意了一下藍海悅的表情,可這個老頭子的臉色很平靜,彷彿毫無一絲意外的樣子。
當他說到了現在辰皇子和自己合謀準備了一個替身要在後天的宴會上掩人耳目,同時他提到了這個叫格魯姆的可憐的裁縫,也說到了自己的不忍。
這種權力,是誰賦予你的?
就連杜維自己此刻都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思。或許,只是一時的憐憫之心發作吧。
……
藍海悅微微一笑:「皇宮裡現在恐怕還沒有能察覺我行蹤的強者吧。」
杜維也不和這位大學者客氣,甚至連一絲戒備警惕的意思也沒有,直截了當就開始了訴說。
藍海悅笑的很平和,那雙和他蒼老的年紀不相符的眼睛,明亮如星。
所以,當初送那個美麗的女子去草原的時候,那明亮如皓月般的眼波,不曾讓杜維心軟,儘管事後他也內心掙扎過,可他依然堅強的鼓勵自己:這樣是逼不得已,這樣是沒錯的!
就因為我是小人物,是螻蟻,所以我就要被犧牲?
藍海悅眨了眨眼:「可是,公爵大人,您不是在來人的手掌上寫了一個『急』字嗎?既然是很急的事情,我反正閑著,就先過來了。而您,可是日理萬機的國家重臣啊。」
「……」杜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可是這麼說。」
「我只有三年時間。」杜維苦笑道:「當然,現在三年時間已經過去一大半了。我必須再最段的時間里做好準備。準備得越充分越好!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一切可能的不穩定的因素都拔出!所以,我必須在做事的手段上,採取一些不合常規的方法……」
「……算是吧。」杜維聽出了對方嘲弄的口吻,不過他沒有在意。
……
顧全大局?所以要犧牲?可是被犧牲的人,他的意願呢?就可以無視嗎?
他先開始訴說關於北方罪民的事情,然後說到了龍族神山已經陷落,龐大的罪民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大舉入侵……
可是被夜風吹在臉上,他卻感覺不到半點輕鬆。
他盯著藍海悅,吃驚的問道:「我沒聽錯吧?藍海悅先生,我向你尋求一些指引,你卻罵了我一通?我不配?」
杜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緩緩走了過去,對那兩個侍者揮了揮手:「都出去吧,沒我的命令,不要讓人進院子。」
說完,他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他轉過身的時候,身後,一張柔軟的長椅上,藍海悅微笑著看著杜維,老邁的身軀裹著一條毛毯,縮在柔軟的椅子里。
杜維不是沒有讓無辜的人死去……甚至他還親手做過這種事情。
「我應該表現得很意外嗎?」藍海悅聲音很從容:「我知道一些遠古的傳說,大雪山上有一些古老的記載。而且,加上近年來,帝國忽然一改從前的拖沓,以雷霆手段先剿滅了西北軍,安定內部,又花費大筆軍費大舉擴充軍隊,還在北方不計代價的用金錢堆積出了那麼一條『卡巴斯基防線』——哦,順便說一下,這名字是你起的吧,可真夠難聽的。嗯,不管怎麼說,聰明人都能看出來,你們在北方下了那麼大的力氣,自然是準備對付誰了。再聯想一下那些傳說……並不難猜到答案。而且,別忘記了,菲利普是我的學生。」
這刻薄凌厲的言辭,讓杜維呆住了。
「看來我還是心腸不夠狠硬啊。」安撫了可憐的裁縫之後,杜維走出了大殿。一天的努力沒有白費,至少杜維對後天的那個宴會充滿了信心。
杜維哼了一聲,啪的一聲,擰開了一個酒瓶,對藍海悅示意了一下。老頭子搖頭:「我老了,酒這種東西不適合我。」
「你是指一些卑劣下流骯髒殘忍的手段?」藍海悅滿不在乎的問道。
過了好久,藍海悅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將身子往火爐邊靠近了一些,然後他的眼睛看著壁爐里的火苗,卻嘆了口氣,用一種含著不屑的口吻輕輕道:「可惜啊,真可惜……杜維,我原來以為你現在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領袖了。我一度對你的這種進步感到欣慰和讚賞。可是……哼,從您今天的這些話看來,你還差得遠呢!!和辰皇子相比,你簡直就是一個連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孩子。我真的很想勸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是這樣的話,你不如趁著現在你還受寵,向辰皇子辭去你的西北領主地位,交出兵權,然後舉家遷居到南方一個小城市裡,過一個平庸的農場主的生活吧。因為……你不配!」
不錯,這是大道理。甚至在一段時間以來,杜維甚至已經習慣於站在「高位」之上俯視下面的人,然後用這些「大道理」去判斷,去衡量,然後做出一些他認為很崇高的決定:決定讓誰是犧牲,留下誰來被保全。
「大概明白一些。」藍海悅的語氣忽然含著幾分嘲弄的味道:「忽然的良心發現,是這樣吧?」
黑暗的房間里,杜維自顧自的先大步走到牆壁旁點燃了壁爐,在熊熊的火光之下,他才轉過身去,悠悠笑道:「我原本還想要趕過去見您,想不到您居然自己就先過來了。」
杜維忍不住問自己:這樣隨意的審判和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我算什麼?
那麼格魯姆這樣所謂的「小人物」呢?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只是想平安的過自己的生活,保全自己卑微的生命而已……他哪裡錯了?
可是就當杜維回到了他在皇宮裡的那個臨時住所的時候,剛走進這個庭院,他陡然就放慢了腳步!
是的,有的時候,杜維掙扎過,也猶豫過,矛盾過。可是事後他就漸漸麻木了,他在內心說服自己:這些都是對的!我是在「顧全大局」。
而這一次,雖然決策的人不是杜維,但是他卻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
或許,今天,遇到了格魯姆這麼一個更加平庸,更加無辜的人,才忽然讓杜維那顆已經冰冷的心,陡然恢復了那麼一絲暖意。
杜維點了點頭:「那倒是。」
我的生命就可以被隨意剝奪?
是的,我們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以我們認為的「大道理」去決定下面這些螻蟻的命運。
回身看了看,庭院外的宮廷侍衛也很平靜……
杜維點燃了壁爐,老人家對著溫暖的火焰伸了伸脖子,嘆了口氣,慢慢道:「還是點了火暖和一些啊。唉,人老了,身體就是不行了。」
杜維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之間,他一身冷汗!!
我能說什麼?
他看著面前這個睿智的老人,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你……知道?」杜維皺眉。
以藍海悅的本事,大雪山三大弟子之一,這世界上勝過他的人,幾根手指就能數得出來了。整個帝都,或許神殿里有人能讓藍海悅忌憚一下,可皇宮裡——現在連一個聖階都沒有。
是,心軟了吧……
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無辜的裁縫,看著這個男人眼睛里含著淚水,那種無力的吶喊,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忽然之間,杜維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當他說『不公平』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有些很奇怪的感覺。」杜維嘆了口氣:「我忽然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了。甚至……我產生了一些懷疑。嗯,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杜維聳聳肩膀:「我就知道。」
一直以來,就連杜維自己都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的一顆心,在漸漸的變冷,變硬,變得冷血,變得殘忍。
難道我告訴他,他是在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小我?為了不讓皇室和教會有翻臉的機會,為了不讓邪惡的宗教勢力繼續擴張,如果讓教會壓倒了皇帝的威嚴,那麼今後教會就會進一步的讓中央政府抬不起頭來?又或者我告訴他,死他一個人,可以避免更多流血和摩擦?
為什麼?
看著面前這個裁縫的眼淚,那種無力掙扎的絕望,憤怒……
可是,格魯姆呢?他是被迫的!他是被逼的,他不去不行,他不想死,可卻非死不可。
是的……當初的那個女孩,她是義無反顧的去的,她沒有拒絕,而是抱著犧牲的心態去的……所以,杜維似乎還沒有想得這麼深。
「我沒想到您會先跑來見我。」杜維側頭想了想:「我不是讓人請您去我的公爵府里等我嗎?」
可同樣的,一直以來,杜維自己覺得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對。這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吃人,那麼就等著被人吃。很多事情,如果你心軟,那麼等著你的就是更凄慘的結局。
杜維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這才終於舒了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的鬱悶隨著這一口氣全呼出去一樣,他看了老頭子一眼:「您進來的時候,沒有人察覺?」
現在看著眼前這個格魯姆,看著這個無辜的裁縫的淚水,他忽然覺得那所謂的「顧全大局」的說法,真的很難很難說出口。
這樣的我,這樣的辰皇子,這樣的我們……和光明女神那個婊子有什麼區別?
可我們是什麼?是神嗎??我們就真的有權力去剝奪任何一個人的生命嗎?
隨後,杜維飛快的把這次老皇帝的忽然猝死,還有目前自己一方面對的難題,毫不掩飾的對藍海悅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