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二十四章 頂缸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二十四章 頂缸

張岱低聲道:「介子,董氏安排了這麼個頂缸不怕死的,這就難辦了。」
張原與翁元升密語幾句,翁元升連連點頭,帶著來福和另外兩個僕人擠出人群去了,張原繼續在這裏旁聽審案,聽這汪大鎚招供道:「小人昨日在鄉賢祠遇到范秀才,范秀才聽小人說蒲柳街新來了幾個臨清姐,便讓小人帶他去看,路上炎熱,還沒走到蒲柳街范秀才突然一跤栽倒在地,小人甚是害怕,想丟下范秀才不管又過意不去,便雇了一輛馬車載了范秀才回鄉賢祠,因為害怕受牽連,沒敢把范秀才送回府,就在鄉賢祠前就丟下了,范秀才之死實與小人無關,請府尊還有諸位大人明鑒。」
水火棍此起彼落,又「啪啪」地打起來,夾雜著汪大鎚的叫痛聲,很有點嚴刑逼供的氣氛。
張萼叫道:「大夥都去府衙旁聽審案去,看黃府尊如何秉公斷案。」
黃國鼎拍案喝道:「本府審案,不得喧嘩。」
董祖常的豪宅與董其昌府第只隔一條小河,董其昌聞知刁民圍宅鬧事,便從後門到了董祖常宅子這邊,聽董祖常說了昨日之事,董其昌對宣揚「書畫難為心聲論」的人是切齒痛恨,所以並不覺得兒子行事過分,只怪那范昶自己身子弱中暑暴斃,如今反而來訛詐他董家,說道:「范昶並非死在這裏,他身上也沒有遭毆打的傷痕吧,這算不得什麼大事,無非是賠些銀錢,讓一個家奴頂罪挨幾十杖罷了——」
董祖常見一時找不到其他人,便對黃國鼎道:「府尊大人,有一個應付一下就行了吧?」
二十杖打完,汪大鎚好似奄奄一息,但就是死咬住范秀才是與他去蒲柳街的路上中暑的,與董氏毫無干係——
范母馮氏怒罵道:「我兒為人端謹,從不會嫖妓宿娼,如今我兒已死,你竟還要誣他,老婦打死你這個說謊的賊。」舉著拐杖就打。
正說話間,黃國鼎與幾個屬官叩門而入,董其昌就以為刁民已經驅散,卻不料黃國鼎是要來抓他兒子董祖常去府衙,又驚又氣又怒,一時說不出話來——
黃國鼎冷笑道:「你當本府不敢杖斃你嗎,你再不招,立斃杖下。」
張原冷笑一聲,說道:「這杖責很有講究,照這樣打,三百杖都杖斃不了他,而要實實在在打,六十杖可以打死人。」
黃國鼎疾言厲色道:「本府辦案,由得你們指手畫腳嗎!」
黃國鼎喝道:「還敢叫屈,再杖二十。」
董其昌緩過氣來了,說道:「黃府尊,小兒若這樣被帶出宅門去府衙,董某的顏面何存啊!」
張萼也聽說過衙門差役打人收了錢財就輕打之事,怒道:「這行刑的差人得了董氏的銀錢啊!」就待發作,張原止住道:「三兄莫急,再等一會兒。」
汪大鎚道:「那是范秀才跌倒時自己摔傷的,不幹小人的事。」
黃國鼎一看,今日不審案不易脫身了,讓這些人擁到府衙去更不妙,只好道:「既如此,本官就當場審理此案。」讓衙役找了一張官帽椅坐在樹蔭下,汪大鎚跪下回話——
汪大鎚皮粗肉糙,以前就是靠代人挨板子掙錢的,有點武藝,心思卻比較愚鈍,這時聽說有一百兩銀子好掙,便拍胸脯出來了。
黑壓壓的人群發出「秉公斷案,秉公斷案」的叫喊,聲浪逼人。
黃國鼎趕忙解釋道:「老師萬勿動氣,這隻是權宜之計,不然無法讓那些圍宅的民眾散去,祖常世兄絕不會有事,學生可以擔保。」
汪大鎚叫道:「小人冤枉,小人沒有半句虛言,小人冤枉啊。」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間,有人叫道:「來了,來了,讓一讓,讓一讓。」黑壓壓的人群分開一條道,兩個健仆用竹床抬著一個老婦人來了,這老婦左眼長著蘿蔔花(即白內障),只右眼能視物,拍著竹床叫道:「大鎚,大鎚,你作了什麼孽,你為什麼要替別人頂罪,害死了范相公,這是死罪你知道嗎。」
黃國鼎點了一下頭,待董祖常、吳龍叮囑了汪大鎚一番,便向董其昌告辭,讓衙役押了汪大鎚出門。
黃國鼎喝道:「汪大鎚,從實招來,你是受誰唆使,欺騙范秀才去了哪裡,以致范秀才受傷中暑?」
汪大鎚稍稍扭動了一下屁股,心知衙役手下留情,這四十杖看似響亮,其實只是表皮受傷,當即咬定道:「小人所言句句是實,府尊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是這麼幾句話。」
黃國鼎心道:「董老師你這推得一乾二淨叫我怎麼辦,外面那些人圍宅,我若放任不管,等下鬧出更大的事誰負其責。」說道:「老師,那就讓學生從貴府帶兩個僕人去應付一下如何?」
黃國鼎道:「就在這裏審嗎,這成何體統,朝廷和官府的威嚴何在。」
那汪大鎚雙手抱著腦袋,任憑范母打,范母哪裡打得痛他。
董祖常更是怒發如狂,叫道:「要抓我去府衙,休想!休想!」
汪大鎚心裏大罵:「你這狗官好狠,老子耐打也不能這麼打啊,一來就杖四十,老子屁股要開花。」
張岱道:「傳聞董祖常的生員功名是請人代考的,這種敗類廁身諸生間,直是我輩的恥辱。」
董祖常雖然憤怒不甘,也只得去找人頂罪,問那些家奴誰肯自告奮勇,卻無人應聲,董祖常怒道:「養的都是一群廢物嗎,誰去,賞銀一百兩。」
門外那黑壓壓民眾一看,這哪是董祖常,都鬧騰起來,黃國鼎大聲道:「董祖常是有生員功名的,在報請提學道革除其功名前,如何好問罪,況且事因不明,只有先將這董氏家奴拿問。」又對張原等人道:「汝等諸生都是讀書明理的人,莫要再煽動民眾鬧事,范生之死,本府會還他一個公道,其餘不相干民眾,速速退去,各安本業,否則觸及刑律,定重責不饒。」
董其昌閉著眼睛,聽著大門外的嘈雜聲如沸,半晌道:「也罷,就帶兩個人去——祖常,選兩個硬氣扛打的讓黃府尊帶去。」
張萼怒道:「府尊大人對兇犯董氏客氣得很,對我等苦主友人和看客卻是凶神惡煞,這是何道理!」
張原聽得圍觀百姓有人喊:「這是打行的汪大鎚,這不是董府家人。」
張原拉過張萼,示意不要與黃國鼎鬧翻,對黃國鼎道:「黃府尊主持公道,是松江百姓之幸,今日范氏家眷在此,就請府尊大人當眾審理此案。」
董其昌道:「那些刁民朝我董氏潑髒水,黃府尊就都信嗎,范生之死硬要誣到小兒頭上,這還有天理王法嗎?」
這些家奴平日仗著董氏的勢力魚肉鄉鄰,一個個頗有錢財,誰會願意為一百兩銀子去挨打,而且說不定要流放充軍,那豈不是慘,所以沒一個肯挺身而出,倒是吳龍手下那個汪大鎚大聲道:「董二公子,小人願去,你把銀子給小人。」
張原道:「朝廷官府的威嚴在於寬猛相濟、懲惡揚善,府尊大人在此為民伸冤,正是宣揚朝廷律法威嚴並教化百姓之時,若是回府衙審案,這麼多人都擁去聽審,只恐更是嘈雜混亂。」
董祖常見汪大鎚肯頂上,喜道:「好,汪大鎚有義氣。」即命人給汪大鎚十錠十兩的銀子,汪大鎚將銀子交給一個打行光棍,讓這光棍把銀子給他老母親送去。
黃國鼎知道汪大鎚很耐打,有心讓百姓看他是不徇私情的,說道:「范老夫人莫要動氣,讓本府審他。」喝道:「汪大鎚,本府聽你言語不盡不實,方才仵作給范生驗了身,范生眼鼻有傷,豈不是你毆打的?」
張原上前叉手道:「啟稟府尊,有人證將到,請府尊稍待。」
黃國鼎道:「那不是跌傷,而是毆傷,你這光棍,不動刑你是不肯招的,來人,杖四十。」
范母馮氏畢竟是婦道人家,當此情境也不知該如何堅持了,轉頭尋看張原,想讓張原幫她拿主意——
黃國鼎顯得很無奈的樣子,對范母馮氏道:「范老夫人,這光棍死不開口,再打下去就真打死了,不如先押回府衙,再細細審問,老夫人以為如何?」
黃國鼎眉頭微皺,不知這張原有何人證,張原很難對付啊。
董祖常卻連銀錢都不想賠償,說道:「父親,不可對那些刁民示弱,有誰看到是我董氏的人抓了他范昶?他們完全是瞎猜,是誣衊!」又道:「父親可知,那張原小子也來了,這事必是他挑唆的,那篇榜文也定是張原的陰謀。」
黃國鼎很是尷尬,說道:「也不只是范氏女眷在哭鬧,還有大批民眾和生員,山陰張肅之的三個孫子都來了,他們是有備而來啊,偏又鬧出范昶暴斃之事,學生也很為難,現在府衙有一批生員在告狀,這裏又有這數千百姓圍宅,要善了只怕大不易啊。」
兩個衙役過來按倒汪大鎚,執水火棍重擊汪大鎚后臀,棍肉相擊,聲音響亮,打到二十下,褌褲破裂,臀肉見血,四十杖打完,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