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三十二章 為報詩人春睡足
張岱精神一振，說道：「董其昌精賞鑒，古董珍玩肯定不少，這還是他特意要帶走的，當然最是珍貴，看看。」又道：「若是書畫那可糟糕，肯定被水浸濕了，古畫進水就更不妙，得趕緊請裝裱匠修復。」
穆敬岩「嗬嗬」地笑：「爹爹是說真的，介子少爺難得——」
穆真真一愣，大白天的關門做什麼，這麼一想，臉就有些發燙，因為前幾日在青浦陸家，她看到西張的燕客公子就是大白天把侍婢綠梅拉進房間去，關上門……
穆真真咬著嘴唇，嬌嗔道：「爹爹你說什麼呀！」
二人又取一卷，展開一看，張岱喜道：「這是黃公望的《溪山雨意圖》，妙極！妙極！」
穆真真「噢」的一聲，快步出門，心裏有點難為情，好像自己老盼著少爺對自己那樣似的，少爺可不像燕客公子那麼荒唐，嗯，少爺十七歲了——
穆真真蹲在井邊洗衣服，一邊看爹爹練武，忽道：「爹爹，日後你在軍中出人頭地了，可以給女兒再娶一個娘，生個弟弟。」
飯廳里都是男子，穆真真退回客房去，磨墨習字，練華山碑，寫滿了一張鉛山竹紙，聽到少爺在床上轉側，還吟詩：「為報詩人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鍾——真真？」
自從追隨張原，穆敬岩習武很勤，對行伍生涯很期待，要憑軍功掙一個出身，擺脫墮民的身份，見女兒端個木盆走來，搶步急趨，手中哨棒猛然挺出，在離女兒鼻尖五寸處止住，手臂紋絲不
這時能柱、馮虎等人都起來了，嚷著餓死了餓死了，抓起黃餅狼吞虎咽，客棧夥計跑進來道：「幾位大哥，相公們都起床了嗎，有本縣相公來拜訪張介子相公和諸位相公。」
穆真真獨自發了一會兒呆，見有客棧夥計來汲水，這才趕緊將衣服擰乾晾好，回到客房去換衣衫，她與張原同房，一個大客房隔成裡外小間，她在外間，探頭往裡看，少爺睡得很香，便縮回來，悄悄脫去汗濕的衣衫，換了一件松江棉褙子，然後到客棧飯廳要了米粥和黃餅，與爹爹一起吃。
穆真真沒學過爹爹祖傳的槍術，穆敬岩說真真是個女孩子，不適合練這大槍，這大槍適合上陣殺敵，小盤龍棍用於防身最好，拳腳功夫穆真真也學了點，即便是空手，四、五個漢子也近不了身，這些日子穆敬岩又指點了女兒一些武藝，穆真真知道，按少爺安排的，爹爹應該要去從軍了，所以爹爹想多教她一些武藝，以後也能更好地保護她自己和介子少爺——
能柱、馮虎、來福幾個與客棧的夥計眉飛色舞說昨夜董其昌自己放火燒宅的事，來福特別解氣，說道：「真是笑死人，那董其昌讓兩個人抬著出門避火呢，想去府衙誣陷諸位相公，不料我家介子少爺早料到董其昌會有此毒計，早早把吳老爺和劉老爺請來了，親眼看著董其昌自己放火燒宅，真是
穆真真道：「臨近午時了，少爺餓壞了吧。」
張原道：「濟貧只是濟一部分，大部分還是留到自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張原曲指彈了彈那厚實的樟木箱，說道：「封固嚴密，不易進水。」心想：「若全是書畫倒是麻煩，我要的是金銀珠寶，書畫的話要換成銀子又要費一番工夫。」
張原讓穆真真把門關上，指著堆在角落裡的那十二隻大木箱，說道：「先開兩隻看看有什麼寶貝？」
張岱與張原各執畫軸一端，兩邊緩緩展開，張岱眼睛一亮，驚喜道：「這是《溪水行旅圖》，南唐董源的名作。」
張岱聽說是銀子，看都不過來看一眼，自顧一卷一卷看書畫，驚嘆聲不絕。
張原湊近一看，箱子上果然有那種長條形的銅鎖，笑道：「還得找董氏要開鎖的鑰匙。」
穆真真不習慣白日睡覺，她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起來了，這時已經是辰時末，一輪紅日高懸，客棧里卻還是冷冷清清，沒什麼人走動，諸生和他們的僕人都還在睡覺，這舞陽客棧已被張氏三兄弟包下，所以也沒有別的客人進來——
張岱伸著懶腰走過來，問：「介子，何事？」
陳繼儒與王微一早來華亭時，張原還在舞鶴客棧呼呼大睡，實在是太累了，一天一夜，殫精竭慮，
張原道：「還好，餓過頭了，不覺得餓。」接過穆真真遞過來的茶水喝了幾大口，吩咐道：「真真，去把門關上。」
「哎。」穆真真趕緊應了一聲，擱下筆起身走到裡間，見少爺已經坐起身，問她現在什麼時辰了？
穆真真道：「我去看看。」回到客房，見少爺還在睡，便去回話說介子少爺甚是勞累，午後再會客吧。
穆真真去客棧後院的水井提水洗漱，還要把昨日少爺和她爹爹換下的衣物洗凈晾曬，來到後院，卻看到爹爹穆敬岩也早早起來了，赤膊束髮，把哨棒當大槍耍，舞得霍霍生風。
張岱笑道：「與虎謀皮。」
穆真真喜滋滋道：「少爺哪裡做惡事了，少爺是梁山好漢，劫富濟貧。」
穆真真將最頂上的那隻大木箱籠絡著的繩子往兩邊扯開，忽道：「少爺，這箱子有鎖的。」
張原現在無心欣賞書畫，便不再管這隻箱子，讓大兄張岱翻檢，他與穆真真移出另一隻
張原取出一卷，對張岱道：「大兄，這千萬不要是董其昌自己的書畫，他的書畫現在一錢不值了。」心道：「滿清的康熙欣賞董其昌的書畫，董的書畫由此身價倍增，我既來晚明，康熙還會有嗎！」
穆真真道：「少爺，要不要叫我爹爹來，我爹爹手勁大，這種銅鎖不怎麼結實，可以擰斷。」
穆敬岩收住哨棒，「嘿」的一聲，走過來蹲在女兒身邊，用汗巾擦臉擦身子，說道：「爹爹不用你操心，你照顧好自己就是——好生服侍介子少爺，以後給介子少爺生下一男半女，你下半輩子也有依靠。」
張原「嘿」地一笑，心想真真最近想法有點多啊，還是早日——說道：「對了，看宗子大兄起來了沒有，請他過來一下，莫要驚動他人。」
「爹爹不要說了——」
穆真真不睬爹爹，低著頭奮力洗衣，差點把衣服搓破，過了一會兒抬起頭，身邊已經沒人，爹爹走了。
天氣熱，父女二人練了不到一刻時，就出了一身汗，穆敬岩打赤膊的出汗無所謂，穆真真背心都濕了，前襟也有汗跡，想著昨日全身被淋透全被少爺看在
穆真真抿唇笑道：「爹爹說得輕巧，我不會閃嗎，又不是木頭人。」說著放下手裡的木盆，摸出裙底的小盤龍棍，穆真真一般不在外人面前習武，這時見後院除了一個客棧的老僕婦外，只有她父女二人，當下便與爹爹對練起來。
張原道：「不急。」彎腰仔細一看，喜道：「這裡有兩隻箱子沒鎖。」便與穆真真搭手，將上面疊著的箱子搬到一邊，撥開其中一隻未上鎖的木箱上的繩索，搖了搖，這箱子不重，估計是書畫，這木箱設計精巧，閉合時嚴絲合縫，打開箱蓋一看，果真是一軸一軸的書畫，而且箱子里只有一點點濕痕，這些書畫未受影響——
穆敬岩搖搖頭，心想女兒自從到了東張，似乎變嬌貴了，以前何曾說過餓了沒力氣的話，不過昨天也的確累了，又沒怎麼休息，便道：「好了，趕緊洗衣服，洗了去吃飯。」獨自開練。
張原直起身，找布巾拭乾手，說道：「很好，有銀子就好，長生橋畔那些流離失所的民戶我可以救助一下，在華亭做了惡事，也要行善嘛。」
舞鶴客棧的夥計對來福極是羡慕，來福那句「我家介子少爺」說得多自豪多神氣，舞鶴客棧的夥計都認得來福，這來福不就是望海樓新來的酒保嗎，卻原來是張相公的家人，看來張相公是處心積慮要對付董氏，來福是內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