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別樣溫柔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別樣溫柔

範文若道:「蘇州府最大的書坊是綠天館,時下最暢銷的書是墨憨齋主人的《全像古今小說》,這書就是綠天館刊刻印行的,已經出到三十六卷,卷卷行銷上萬冊,時文集子因為受地域文風所限,很少能有行銷大江南北的,介子賢弟去年那冊時文集算是少有的暢銷時文書籍了。」
張岱喜遊玩,與張萼各攜美婢去游虎丘,綠梅昨夜服藥后,今早人就舒服多了,難得三公子這麼照顧她,自然感激痊癒,跟著去虎丘了,張萼邀王微一起去,王微卻道她要訪友,讓姚叔雇了一頂轎子,帶著蕙湘、薛童往城南去了——
張原點頭道:「這個墨憨齋主人我聽說過,就是馮夢龍,此人極有才華——」
馮夢龍宅第看上去是世家大宅,但已顯破舊,張原投上拜帖,應門僕人回話說主人不在,待主人回來后一定稟知主人——
範文若道:「馮夢龍頗為潦倒,哪裡開得起偌大的綠天館,那綠天館是一個徽州書商開辦的,這徽商資財雄厚,善能經營,短短數年,綠天館已是蘇州府最大的書鋪。」
張原心道:「翰社書局要成為江南最大的書局,這綠天館就繞不過去,這是競爭對手,要想辦法把馮夢龍爭取到翰社書局來,馮氏一輩子都沒中舉,不如讓他早收心專事通俗文學創作。」
張原心道:「怪不得上次對楊石香說起翰社書局要請馮夢龍寫話本小說,楊石香沒什麼表示,卻原來馮夢龍作為通俗小說家的名聲還沒顯露,呃,這次被我道破了——」說道:「我也是聽人傳言,不敢確定。」問:「綠天館不是馮氏開辦的吧?」
拙政園,東南三大園林之首,嘉靖年間的御史王獻臣所建,設計園林的是鼎鼎大名的文徵明——
張原也沒去虎丘,他讓範文若的一個友人陪他去拜訪馮夢龍,這位姓陳的士人認得馮夢龍,帶著張原往三元坊馮夢龍宅第而來,吳下三馮,馮夢龍是老二,其兄馮夢桂是蘇州知名畫師,弟馮夢熊是南京國子監的貢生。
事沒做,先不說,張原道:「范兄對於參加翰社書局有顧慮也是人之常情,范兄可以暫時觀望,看翰社書局如何發展,翰社書局隨時歡迎范兄加入,明年、後年皆可。」
範文若笑道:「那豈不是怠慢。」
那陳姓士人悄聲道:「張公子,在下聽聞馮夢龍迷戀『流芳館』的一個歌妓,那歌妓名侯慧卿,侯慧卿吳歌是一絕,馮夢龍為這侯慧卿搜集編寫了很多吳歌,馮夢龍這時極有可能是去了流芳館,在下願陪張公子去尋訪,那流芳館離此不過一里地。」
張原有這樣一種感覺,自昨夜二人小小親熱了之後,這墮民少女明顯對他溫柔了許多,以前服侍他當然也很恭順盡心,但那是婢子對主人的溫馴,現在呢,感覺不一樣了,分外貼心——
範文若非常驚訝的樣子,問:「賢弟從哪裡知道墨憨齋主人就是馮夢龍?我等蘇州本地人都不知道啊,我只知馮夢龍寫過一部關於春秋的專著《麟經指月》,馮的本經就是《春秋》。」
來福鼾聲這麼響,宗翼善一時肯定也睡不著,張原不敢造次,移身過去湊到穆真真耳邊聲若蚊鳴道:「早日到南京就好了——先睡吧,睡吧。」
張原向範文若詢問時下蘇州哪家書鋪規模最大、哪些書最暢銷?
才是亥末時分,眉月就已西墜,屏風那邊來福的鼾聲很快就又響起,張原依舊與穆真真分席而卧,手伸過去握住穆真真的手,穆真真起先不動,過了一會兒,將他的手移到她臉頰邊,輕輕挨擦,不勝溫婉柔情——
本想說兩句「睡吧」就抽回手分開睡,可撫在穆真真臉頰上的手感到臉一熱,顯然穆真真知道「早日到南京就好」是怎麼回事,害羞了,這讓張原心中一盪,昏夜暗室,人很容易管不住自己,張原也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心浮浮躍躍,就想再小親熱一下再睡不遲,反正來福鼾聲響,一時也沒睡意,便湊唇在穆真真脖頸親了一下,穆真真肩膀一縮,將他下巴夾住,趕緊又鬆開,呼吸陡地就急促起來,若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少爺——」
張原如此通情達理,讓範文若有些慚愧,卻問:「賢弟問起綠天館是何意思,莫不是要與綠天館聯手?」這是範文若擔心的事,張原若與綠天館聯手經營,那他的拂水山房書坊對張原來說就可有可無了。
範文若道:「來得及,來得及,從蘇州到南京不需十日,賢弟儘管放心。」便籌辦明日雅集去了。
夜很靜,遠處有隱隱市聲,蘇州繁華,有些坊市燈紅酒綠徹夜不息的,這裏靠近城東北角,安靜一些,靜心傾聽,可以聽到船底河水的細微流動聲,河對岸忽然有一聲宿鳥的刺鳴,像是受驚了,王微艙室里的黑羽八哥隨即也鳴叫了一聲,還好沒有叫「饒命」,艙壁縫隙透進微光,隔艙的三兄張萼還在與綠梅說話,三兄也有體貼的時候,懷裡的穆真真呢,豐盈的果實捧在胸前,無私奉獻的樣子——
張原訝然,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馮夢龍編纂創作這些小說、山歌、笑話用了很多筆名,除了墨憨齋主人外,還有什麼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前周柱史等等,這固然是因為晚明人喜歡取別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應該是:晚明雖然小說、戲曲極度繁榮,但在官方正統看來,這些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尤其是對習舉業的士人來說,這簡直是旁門左道、不務正業,馮夢龍現在應該還是四十來歲吧,求功名心還很強烈,所以也不願意外人知道他寫這些——
範文若道:「滄浪亭是名聲在外,近年已殘破不堪,園林無人打理,極易荒涼,不如去拙政園,拙政園主人徐氏與我有點交情,可以商借一日。」
次日,範文若與張原商議,仿上海豫園雅集,在蘇州也舉辦一次士子集會,張原道:「不知能不能在滄浪亭舉行?」
又閑話了一番,酒闌席散,其他客人告退,各自還家,範文若留張氏三兄弟住在范宅,張岱在船上住慣了,不願睡他處的衾席,說道:「范兄不必費心,我等還回到船上住,船上寬敞涼快,范兄是知道的。」
張原道:「甚好,明日是六月初六,就明日舉行雅集如何?我在蘇州也不能多待,六月十八國子監有入學考試,我要在之前趕到南京。」
在河裡浴罷,上船休息,張萼今日老實,沒戲弄綠梅,因為綠梅病了,這美婢也是嬌弱,昨夜落水受了驚嚇,今日人就有些不舒服,到晚邊有些發熱,人昏昏沉沉,張原讓穆真真取些葯給綠梅服用,這葯是魯雲谷為他準備的,旅途上頭痛腦熱、暈船腹瀉,各有對症——
蘇州引領大江南北流行風尚,舉凡房中傢具、案上清玩、服裝式樣、古董新茶、戲劇小說……只要是蘇州人以為雅、以為美的,四方之人就會跟風模仿,而蘇州人以為俗惡的,四方之人就紛紛鄙棄,有兩個新詞叫「蘇意」、「蘇樣」,指的就是蘇州人引領大明朝時尚,連蘇州人的生活態度、行為、習慣都會被四方模仿,所以說蘇州最暢銷的書應該就是整個大明朝兩京十三省最暢銷的書——
這話讓範文若頗為感動,張原是個有擔當的人,這樣的朋友必須籠絡住,說道:「這樣吧,賢弟在南京讀書,年底肯定是要回紹興的,這蘇州是必經之路,到時我與賢弟再議書局之事,如何?」
張原道:「好,年前翰社書局也必崢嶸初現了。」
張原輕聲道:「抱一下。」感覺到這墮民少女便偎過來,身子貼著他,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和昨夜一樣,嗯,感覺真好——
張原的手沒敢亂動,免得控制不住、不可收拾,只使勁抱了穆真真一下,然後鬆開,倒身睡覺,原以為會衝動得睡不著,細聽船底流水,不消半刻時,睡過去了,畢竟昨夜睡眠少,的確睏倦了。
張原微笑道:「我問綠天館,只是想找一個目標而已,翰社書局在蘇州的分局一定要超越綠天館——范兄想必是以為我會尋求與綠天館合作,在下經營翰社書局並非純為盈利,在下不是純粹的商賈,謀利之先有道義在,拂水山房書坊固然不如綠天館,但有我與范兄的友情在,在蘇州,在下只想與范兄合作,若范兄實在不願,我才會另覓他途。」
這位陳生員應該是喜歡流連青樓妓館的風流之輩,說到要去流芳館就很踴躍,張原心想左右無事,那就去「流芳館」看看吧,賞玩蘇州市井風情,聽聽正宗的吳歌俚曲,與才華橫溢卻又坎坷潦倒的馮夢龍一晤。
說這話時,張原見範文若等人神情古怪,便問:「在下有哪裡說得不對嗎?」
……
範文若只好作罷,親自送張氏兄弟到船上。
張萼道:「我等還要去河邊游泳,船上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