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五十五章 佳麗地
張原被弄得團團轉，看了一眼王微沒發現任何異常，實在不明白三兄搗什麼鬼？
張岱道：「依我看這女郎偏愛介子一些。」
女郎王微見張氏兄弟交頭接耳、目光閃爍的樣子，她這聰明人稍一觀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頓時俏臉飛霞，皺了皺鼻子，走下幾步到篷檐下，說道：「兩位相公，非禮莫視。」心裏卻是暗笑：「這個張介子，平時看似老成穩重，這時卻也顯少年好色本性，與張燕客也差不多。」
女郎王微善能察言觀色，見張原聽她介紹這秦淮風景、才士佳人、風流韻事，聽得很認真，眼裡卻流露悲憫之意，不禁甚覺奇怪，問：「介子相公，為何現佛子相？」
張萼笑嘻嘻道：「不知王微姑之美者，無目者也——我又不是瞎子，你站在那裡，我看到了若裝道學轉頭不看，心裏天人交戰肯定難受，所以乾脆盡情地看，這還得怨你自己，是你誘惑我們兄弟。」
王微岔開話題道：「前面便是武定橋，小女子就在那裡上岸，這一路來多謝三位相公照看，小女子感激不盡。」說著，盈盈向三人福了福。
王微道：「三位相公再往西北行五、六里，在止馬營碼頭泊船上岸便是，那裡距離六部衙門不遠。」
張原也笑，心道：「當日王炳麟與我說這些時，王嬰姿也在邊上，所以王炳麟要把國子監說得嚴格一些，好顯得他在國子監很用功。」
張萼笑得打跌。
張岱端著個茶盞過來了，
張原、張岱都覺得不妥，今日已是六月十五，十七日要到禮部報到，十八日就是國子監入學考試，這一到南京先跑去曲中舊院喝花酒，若被國子監的教官知曉，少不了會有麻煩，張岱道：「待我等在國子監安定下來，再來訪修微姑娘，我還要請修微姑娘領我去拜訪閔老子呢。」
王微笑吟吟道：「三位相公肯賞臉，小女子求之不得，那就請在武定橋一起上岸吧。」
王微笑道：「國子監監規嚴不嚴非小女子所知，但每當夜涼人定，風清月朗，從武定橋至長板橋，那簪花約鬢，攜美同行，此吹洞簫，彼度妙曲的大抵是國子監中人。」
張岱不明所以，還以為真的錯過了岸邊的好風景，趕緊從篷窗探頭向船后看，迭聲問：「在哪裡，在哪裡？」
張原站在這女郎身邊，依其指點，與四百年後的記憶相印證，彷彿舊夢依稀，痕迹難尋，又想：「三十年後，這一片歡場將化為茂草，妙舞輕歌，不可得聞，名花瑤草，不可得見，樓館劫灰，美人塵土，實在讓人沉痛，為了讓這些美好存留，我將全力以赴——」
張萼哈哈大笑：「這樣我等就放心了，不然的話等於坐監入獄，那就無趣了。」
宗翼善甚感溫暖，這與他在華亭董府的遭遇相比真是天差地別。
王微嫣然一笑，扶了扶頭上的寬沿竹笠，轉身向長板橋畔的「幽蘭館」而去，浪
張岱這是實話，有王微同行，這長途水路頗不寂寞，王微對自己與張氏兄弟三人關係分寸把握得很妙，不即不離，造成一種很奇怪的似友情又非友情的關係，張氏兄弟覺得與她相處很是愉快，小有曖昧，卻不至於猥褻——
張原聽到身後的竊笑聲，回頭看時，見三兄張萼立在艙門陰影里沖他擠眉弄眼，還招手叫他過去，穆真真也站在一邊，白齒輕咬嘴唇，看著他，臉現羞色——
王微道：「燕客相公倒是振振有詞，這是美色禍水論嗎？」
女郎王微卻又破涕為笑，說道：「介子相公沒有虛言敷衍我，不說話，這很好，有回味。」
張原曾向王嬰姿的兄長王炳麟打聽過南京國子監的事，王炳麟說國子監每班四十人，給一面「出恭入敬牌」，由各班值日生員掌管，凡要出入國子監，必須有這「出恭入敬牌」，也就是每天每班四十人只允許一個人外出，而且必須在天黑前趕回，不得在監外過夜——
張萼也表示認同，卻道：「若介子殷勤一些，這女郎或許就投懷送抱了，介子卻有些假道學——」
張萼笑道：「大兄錯過了好風景，可惜可惜。」
張原不知三兄擠眉弄眼做什麼，便走下船頭，正要開口
張原一聽，這是焦潤生的聲音，上月焦潤生還在杭州，沒想到也回南京了，喜道：「潤生兄早到了嗎，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浪船順流而下，兩岸屋舍漸密，女郎王微儼然美女導遊，頭戴寬沿竹笠，不畏午後炎陽，立在船頭指點兩岸風景，說道：「——金陵古稱佳麗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採風流甲于海內，白下青溪，桃葉團扇，宗室王孫，烏衣子弟，艷冶之事甚多，三位相公求學之暇，當好好領略這六朝古都，千年韻事……」
張原拱手道：「多謝提醒。」
說說笑笑，早到了止馬營碼頭，兄弟三人在夕陽下上了岸，也沒打算找客店住宿，反正船上也住慣了，待在國子監安定下來再說，看租賃房子暫住，宗翼善曾在南京待了幾個月，他說從止馬營往東北行兩、三里就是南京六部衙門，再過去就是紫禁城，自永樂帝遷都北京后，這南京紫禁城裡就沒有皇帝，只有幾個留守的太監，兩百年來只有正德皇帝到過南京——
王微唇邊勾笑，眼波流轉：「到那時，介子相公想必已封侯拜相、嬌妻美妾、子孫滿堂，而小女子卻是不知流落到了哪裡，或許已是荒墳一丘，介子相公偶然憶起當年初至金陵之日，可會——存留一絲念想？」說這話時，起先是言笑晏晏，說到後來，
張原朗聲一笑，回到人間，說道：「聽你娓娓說這些，不覺沉迷，願我白髮垂垂時，再游秦淮，風景依舊。」
張原、張岱、張萼都作揖還禮，張岱道：「眉公託付的，豈敢怠慢，修微姑娘聰慧多才，這一路來，我等也是受惠不少，如沐春風一般。」
張萼又道：「不知這女郎對我兄弟三人哪個偏愛些？」自問自答道：「想必不分軒輊，我兄弟三人都是一般的俊撥不群，女郎挑花了眼，不知愛哪個才好——」
船到武定橋，女郎王微率先上岸，小婢蕙湘抱著個竹奩、薛童提著鳥籠、姚叔挑著一擔行李先後上岸，都在岸上向張原三人行禮，多謝一路關照——
張萼附耳道：「方才有片樹蔭遮住了，待斜陽照過來就好了，快看，快看！」
張原一行在碼頭附近的酒家吃了一餐起麵餅和餛飩，沒敢飲酒，因為等下就要去拜見焦太史，宗翼善說焦太史的澹園與六部衙門離得很近，距此不過兩里路。
焦潤生快步而出，眼光掃過眾人，作揖施禮，見到宗翼善，大喜，上前執手道：「宗兄終於得脫牢籠了嗎，自你歸華亭后，家父多次提起你，甚是惦念，常常嗟嘆。」
張岱、張原皆笑。
這下子張原倒不知怎麼安慰了，想了想，依舊無言。
南京起麵餅和餛飩都很有名，乃是金陵飲食「八絕」之二，所謂餛飩湯可注研（形容其清）、濕面可穿結帶（形容其筋韌），口味不錯，張
張岱、張萼、張原、宗翼善，還有武陵、能柱諸仆也跟去，穆真真不用說，緊跟少爺的，張原讓來福去買一些時鮮果品送給焦太史，眾人來到澹園，投進拜帖，很快就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道：「介子，你們才到啊，我等你們多日了。」
張原想起一事，說道：「據說國子監監規極嚴，不許監生外出，不知是不是這樣？」
張原算是明白三兄張萼這副詭秘兮兮的樣子要他看王微是什麼意思了，盛夏酷暑，女郎王微一襲布袍輕透，他立在艙門暗處可以看到王微布袍下腰臀和雙腿的朦朧輪廓，若不是內里還有小襯裙那就看得更清楚了，這樣看人家女郎雖然有些猥瑣，但說實話，真的很誘人，影影綽綽的腰臀曲線完全可以譜成跌宕流暢的樂曲——
張原忙道：「兩位兄長，我們是來讀書的，其他事也可以做，但不要喧賓奪主嘛。」
張萼大咧咧道：「修微姑娘，既至金陵，不請我兄弟三人喝酒嗎？」
六月初十辰時初刻，常州運河埠口，張原與馮夢龍依依惜別，馮夢龍另雇舟回長洲，張原諸人繼續前行，乘船先至丹陽，再轉句容河，六月十五日午後，船到南京城外東水關，過了東水關便是十里秦淮——
張原抬眼再看時，浪船往西流駛，午後斜陽正照過來，女郎王微在陽光照映下甚是美麗，且慢，還有，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