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又見阮大鋮
兄弟三人和能柱、馮虎二仆回到雞鳴山下聽禪居，這聽禪居就是他們租來的房子，是張岱取的名，雞鳴山上不是有雞鳴寺嗎，梵音禪唱時聞，所以就叫聽禪居——
張原愕然，前年十月末的那一天，他去會稽拜訪商周德，回來時聽石頭兄弟說有個阮大鋮來訪，留下一句話「原來欠一命」，讓他摸不著頭腦，想來是石頭兄弟記錯話了，沒想到會在南京國子監遇到阮大鋮，竟與大兄同一號房，魏大中是東林黨，阮大鋮是閹黨，換號房的話，魏大中就與阮大鋮共居一室了——
國子監不許閑雜人等入內，張原和張岱只好自己肩扛腋夾，將書篋和衣奩搬到廣業堂號房去，張萼卻是悠閑，有一個監內雜役早早候在太學門前幫他扛東西，有錢能使鬼推磨嘛，看來張岱、張原擔心是多餘的，只要肯使錢，張萼在監內絕對比張原他們愜意——
張萼光著眼道：「若是相貌奇醜、性情潑悍、河東獅吼，那我豈不是慘。」
張原道：「這又何必，三兄這銀子還不如花在秦淮河房上。」
素芝和綠梅也吃驚道：「進去就不能出來啊，真的假的？」
張岱也擔心張萼惹事，說道：「三弟，你乾脆現在就託病不要來了，你那性子如何受得了這監規拘束，惹出麻煩來還要讓大父操心。」
阮大鋮笑道：「在下對張介子、張宗子賢昆仲是思慕已久啊。」說這些話時，一直在打量著張原——
自端午後一日離開山陰，至今已一個半月，還沒有家書寫回去，今日
張萼突然發起怒來，拍案道：「我寧願娶個妓女，也不願和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成親！」
「阮大鋮！」
景逸先生便是高攀龍，這阮大鋮與魏大中竟是同門師兄弟。
張岱笑道：「燕客你別胡來，祁氏門風謹嚴，你沒看到祁虎子少年老成的樣子嗎，你這寫信去，定被罵作是輕薄無行。」
張岱、張原面面相覷，焦潤生和宗翼善裝作沒聽見，在議論雞鳴寺的暮鼓晨鐘會不會吵到這裏——
張原還禮道：「阮兄，久仰，久仰，前年阮兄在山陰，在下無緣得見，深以為撼，今日，無撼矣。」
張原勸解道：「三兄，我與商小姐是因為意外先相識了，這也沒什麼好羡慕的，三兄不是好賭嗎，你這婚姻就好比一場豪賭，成婚之日，雙方攤牌，相貌、性情顯現，這，豈不是也很有趣？」
「三弟，休得胡鬧。」張岱喝道：「你要納妾可以，但悔婚另娶是絕無可能的事，即便三叔母再怎麼寵你，也不會由著你這般胡來的，大父還真會打斷你的腿，別發躁了，喝杯茶去。」
張原笑道：「那就是你賭輸了，認賭服輸，沒什麼好說的。」
穆真真點頭道：「婢子知道了。」又道：「少爺在監里好好照顧自己。」
張原笑道：「沒
張原道：「兩位兄長都是十九歲成親，小弟怎敢爭先，總也要十九歲吧。」
穆真真見三位少爺一齊回來了，便以為只是日間去國子監讀書，散學了就各自回住處，這墮民少女滿心歡喜，趕緊捧上茶來。
「少爺，不用住在國子監里是嗎。」
張原笑道：「三兄真啰唣，這也是三兄需要操心的事嗎。」
張岱、焦潤生都笑了起來，張岱道：「不至於輸得這麼慘，你看祁虎子就生得很俊，而且那祁氏女郎是三叔母託人仔細看過的，都說是花容月貌，包管你成親之日，喜得合不攏嘴。」
張岱打開摺扇遮陽：「好了，不說你了，趕緊走吧，這日頭好毒。」
張原將書篋和衣奩搬到號房，見那魏大中已經換上監生巾服，正在書案上讀書，見張原進來，點了一下頭，自顧讀書。
張原對這個監里總是難以適應，監里和獄里差不多似的，笑道：「知道了。」
午後，張原三兄弟又去澹園向焦太史稟明今日入學情況，並告知租賃了聽禪居之事，焦潤生和宗翼善便跟到聽禪居來看，屋后青山，佛寺巍峨，屋前修竹老柳，院內花花草草，小樓三楹不新不舊，在外客居的確不錯。
「啊。」穆真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張萼，又看看張原。
這號房擺設很簡單，兩張三尺寬的木床，兩張松木桌，兩把方椅，別無長物，張原將書篋放在西牆
張萼喜怒無常的，被張岱、張原這麼一說，還真就轉怒為喜了，說道：「介子，我和大兄親迎之期都已定下，大兄是明年二月初二，我是二月十六，我二人都要認賭服輸了，你與商小姐幾時成親？」
一旁讀書的魏大中放下書卷，站起身來搖頭道：「阮集之，你嗓門可不小。」
張岱跟在後面進來了，說道：「方才阮兄問我可識得山陰張介子，我說了，阮兄頓時跳起身就過來了。」
張原笑道：「三兄也只適合在本鄉當個紈絝，出外不行，還好現在是萬曆四十二年，若是兩百年前，那絕對是要大吃苦頭的。」
張萼道：「那商氏女郎長你一歲吧，你十九歲她都二十歲了。」
張萼笑道：「豈有此理，我張燕客是畏難膽怯之人嗎，我偏迎難而上，大兄放心，那監丞、學官也都是人，看我用銀子砸倒他們。」
張原暗暗詫異，聽魏大中這口氣，與阮大鋮不僅相識，而且交情還不淺。
阮大鋮笑道：「魏師兄，小弟是見到神交已久的好友嘛，情動于中，發之於外——」見張原眼有詢問之色，便解釋道：「在下與魏兄同在東林書院景逸先生門下，魏師兄的學問、人品是我最佩服的。」
因為新入學的監生必須要在監內會饌堂用晚膳，晚膳時間是正酉時，所以張原兄弟三人酉時初刻便離了
魏大中還了一禮，卻道：「監規不準私下挪借號房。」就說這麼一句，別無二話，依舊看書。
說到「桐城阮大鋮」五個字，人已入室，向張原深深一揖，然後站直身子，微微含笑，乃是一瀟洒美男子，年約二十六、七，雖是一般的監生巾服，但那寬袖皂絛穿在他身上卻別有一種飄逸蘊藉，這因《桃花扇》而遺臭後世的阮大鋮竟是這般英俊洒脫的模樣嗎，比那魏大中可順眼得多，而且爽朗熱情，簡直讓人一見如故——
張萼叫屈道：「憑什麼介子就可以寫，我就不行，豈有此理！」
張萼道：「我就要看他們表面禮義廉恥，背後見錢眼開的嘴臉，還有，這南監納粟的監生上千，都是富家子弟，我得向他們推銷近視鏡，近視鏡四兩銀子一副太便宜了，六兩吧。」
對於三兄張萼，張原只有這麼開導他了——
張原就知道這個魏大中是個極難通融的人，不換就不換吧，懶得多說，坐在方椅上搖扇歇氣，卻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介子賢兄，久慕大名，今日終於得以識荊，桐城阮大鋮有禮了。」
對那忠烈第一的魏大中，張原當然是很有敬意的，卻不願與魏大中同一號房，對張岱道：「大兄
寫好信，依舊請焦潤生將這些信以驛遞發出，若有回信，也會寄到焦太史處。
張岱問：「你見過祁小姐沒有，你寫什麼信？」
張萼白眼道：「大兄，我又不是傻子，我會那麼愚蠢不知輕重嗎？」
中午的飯菜是穆真真烹制的，有鰣魚、咸鴨、黃瓜、蒓菜、金陵豆腐、草菇湯，張原覺得很美味，誇讚了穆真真幾句，卻又吩咐來福去附近雇一個廚娘和一個洗衣婦，他們主僕一共十四人，的確需要專門的廚娘和洗衣婦。
張萼道：「只是回來搬東西的，文房四寶、日用器物搬到監里號房去，南監一入深如海啊，這一進去要到年底才能出來，等於是入獄半年，苦也。」
張原和大兄張岱出了國子監三重門，見張萼已經在外面等著，能柱、馮虎二人一直候在外面，張萼去那門前長竿踢了一腳，走回來對張岱、張原道：「那瘟官說是掛人頭的長竿就是這個吧，真是可惡，一入學就說這個，壞人興緻。」
張岱無奈道：「那你先玩兩天，不行的話就託病出監，千萬不要與監官、學官對抗，不然的話挨杖責算你倒霉，難道你還能像山陰那樣糾集家奴打回去！」
張萼越想越惱，發起性子來了，嚷著就要去把王微或者李雪衣娶回來——
阮大鋮哈哈大笑，說道：「是在下無緣，在下是特意去山陰拜訪介子兄的，卻未能見到，惆悵至今。」
張岱肩扛手提，從沒這麼累過，氣喘吁吁道：「桐城阮大鋮，字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