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司業與祭酒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司業與祭酒

腳步聲雜沓,又有人來到繩愆廳,卻是南監祭酒顧起元冒著烈日趕來了,後面是廣業堂壬字班的岳助教、劉學正,還有其他幾個學官,先前阮大鋮去見趙博士,趙博士得知張原被毛監丞帶去繩愆廳,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讓毛監丞改變主意,便讓岳助教去稟知顧祭酒,顧祭酒昨日對張原的誇獎讓趙博士印象深刻,想必顧祭酒會愛惜張原——
毛監丞遲疑了一下,說道:「張原不服管教,頂撞監官,態度囂張,極其惡劣。」
宋時勉冷冷道:「不要著急,找人盯著,他又非聖賢,總有差漏處。」心道:「俗語有云雞蛋裏面挑骨頭,只要耐心,不信找不到張原的過錯。」
毛監丞氣急敗壞,宋司業臉色陰沉,顧起元都看在眼裡,驀然想起焦太史曾托他多教導張原,看來焦太史話裡有話,宋時勉是董其昌門生,這事莫非是宋時勉唆使毛監丞尋釁懲治張原?
毛監丞大喜,長出了一口氣,宋司業來得正好,他正不知該如何處置張原,這下子就交給宋司業了,趕緊出繩愆廳,將司業宋時勉迎進堂上坐定,一面低聲稟報事情經過——
對毛監丞,趙博士還能抗爭幾句,但宋司業這麼說,趙博士哪裡還敢爭辯,垂首道:「司業大人教訓得是,是下官疏於管教,但請司業大人念在這兩個監生讀書刻苦、學業優秀,且又是初犯,可否暫免體罰,若敢再犯,再嚴懲不貸?」
……
魏大中亢聲道:「毛監丞此言差矣,學生雖與張原是同學,但他若有過錯,學生也絕不會為他掩飾,毛監丞是監官、是師長,始終在場的,又何須學生作證。」
顧起元將張原等人帶到彝倫堂祭酒衙門,問明事情經過,心下瞭然,那毛監丞果然是受宋時勉指使故意刁難張原,對張原三人道:「這事我都知道了,你們照常讀書便是,下去吧。」
毛監丞低聲道:「張原說他是焦太史的弟子,看來不假,不然顧祭酒不會這般袒護他。」心中惴惴不安。
張原叉手道:「顧祭酒,且容學生自辯,學生與阮監生方才去射圃,因慕先賢通六藝,就想課業之暇到射圃學習射箭,強身健體方能報效國家,學生向射圃老軍借弓時,老軍說弓弦廢弛,須得換弦方能用,學生簽字畫押后,老軍借了兩張弓給學生,讓學生自己託人去城中匠鋪上弦,豈料在西講堂邊遇到毛監丞,毛監丞也不查問,便誣學生偷盜,說數罪併罰,要竹笞學生,學生雖受冤屈,也不敢對毛監丞不敬,說任憑毛監丞處置,毛監丞不知何故又說學生囂張,這些阮監生、魏監生都可作證。」
毛監丞是監官,顧起元要給他顏面,不好在監生面前駁他,便道:「這事交由我處置吧。」命張原、魏大中、阮大鋮隨他去彝倫堂,趙博士、岳助教幾個一起跟去。
宋時勉這番話的確說得深刻,憂國憂民、正氣凜然,對國子監教學、對八股取士的弊端也是一針見血,但他說這番高論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懲治張原為其董老師泄私憤而已,有些人,話說得慷慨激昂、堂皇漂亮,也的確在情在理,但實際做的又是些什麼呢,高談闊論只為掩飾其私慾,文過飾非正是此輩——
張原走到階前又折回來,向一名監差討要那張小梢弓,那監差看著毛監丞,毛監丞恨恨道:「給他。」
顧起元掃視繩愆廳,問:「出了何事?」
毛監丞應道:「是」。心知自己已是騎虎難下。
顧起元道:「射是君子六藝之一,你既肯學,我豈有不允,只是莫要耽誤了課業。」
毛監丞那張紫醬臉漲成紫黑色,張原先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不能在顧祭酒面前說出來,所以又急又怒,道:「這兩人都是你的同學,如何作得證人!」
面白微須、兩頰如削的南監司業宋時勉看著趙博士,冷冷道:「顧祭酒說過要嚴明規約,重振南監,毛監丞對新入學監生要求嚴格一些有何不可,你身為廣業堂主管學官,自當協助監丞嚴督監生遵守監規,為何竟包庇違規監生?」
待張原三人離開了彝倫堂,顧起元對趙博士、岳助教、劉學正道:「張原人才難得,你們也要好生愛護,以後若有什麼事立即報知我,毛監丞濫用監刑,我會警告他的。」
……
阮大鋮能有此擔當,這讓張原有點意外。
毛監丞上前將張原在會饌堂大聲喧嘩又且私換號房之事說了,顧起元身後的劉學正稟道:「祭酒大人,下官知道張原與阮大鋮換號房之事,與阮大鋮同號房的是張原的族兄張岱,張氏兄弟二人一向在一起學習,便於互相督促,下官便同意他們換房了。」
張原道:「不急,慢慢來,先要知彼知己,我們要多了解了解司業和監丞那兩位大人。」
這事暫時就這樣過去了,兩日後,那執役將安好了弓弦的麻背弓、小梢弓給張原送來,張原除了工錢外另賞了這執役一兩銀子,執役姓蔣,蔣執役甚喜,這次毛監丞刁難張原不成,蔣執役知道這個張監生很得顧祭酒賞識,而且平日出手也豪闊,蔣執役自是加倍奉承,每日早晚來問候,看張原有何吩咐——
傍晚時,張岱回來,聽說了毛監丞又來刁難張原,竟想笞打張原,大怒,說道:「介子,我們想個辦法狠狠整治那瘟官,瘟官欺人太甚!」
趙博士見宋司業把張原換個號房與忠君愛國、奸佞之臣聯繫起來了,這頂帽子太沉重了,趙博士承擔不起,不敢再辯,無言退到一邊。
毛監丞道:「張原是換號房在先,事後才告知劉學正,妄圖躲避懲罰。」
宋時勉扯動嘴角笑了笑,看了毛監丞一眼,又看了張原一眼——
張原含笑道:「是是,魏齋長耿介剛直,乃我畏友、諍友。」
這些事,宋時勉當然是一清二楚,指使毛監丞是想教訓教訓張原,為董老師出一口惡氣而已,他自己不想出面,不料張原才到國子監沒幾日,就得到祭酒顧起元的賞識,而這個毛監丞也愚蠢,過於急著懲治張原——
毛監丞見趙博士灰溜溜退下,心裏冷笑,喝命監差執笞行刑,宋時勉卻道:「且慢。」問張原、魏大中:「你二人有何話說?」
魏大中正待說話,原先立在墀下的阮大鋮突然上前叉手道:「司業大人,是學生與張原換的號房,學生願與張原同受責罰。」
顧起元雖有意重振南監學風,但絕沒有要把南監恢復到國初那嚴苛如監獄的地步,監生換號房是很常有的事,現在坐監的監生不多,一人一間也盡夠,毛監丞抓住這點事就要竹笞張原顯然是小題大做,問:「毛監丞,張原除了這兩件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違反監規之處?」
阮大鋮為張原抱不平道:「介子兄,毛監丞這般刁難你,顧祭酒也瞭然,卻沒有懲罰毛監丞的意思,這豈不是縱容其濫用監刑,只怕他以後還會刁難你。」
宋時勉淡淡道:「國子監為國育才,首重德行,若只重學業,應付科考,以求富貴為志,不講孝弟廉讓,不知立身、修行、忠君、愛國之大道,這樣的監生一旦為官,求其不貪、不欺、盡忠、竭節,莫非南轅北轍、緣木求魚?」
張原拿了小梢弓,揚長而去。
張原與魏大中、阮大鋮出了彝倫堂,向魏、阮二人拱手道謝,魏大中道:「何必道謝,若你真有過錯,我是不會為你掩飾的。」
張原道:「顧祭酒不會當我們學生的面多說什麼,那毛監丞——」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續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魏大中先回號房去了,張原與阮大鋮緩步而行,阮大鋮感覺張原與自己親密了許多,心中也是歡喜,他方才挺身而出甘與張原同受竹笞,乃是看到顧祭酒帶著人從鼓房那邊轉過來了,阮大鋮知道顧祭酒賞識張原,而且張原也占理,顧祭酒絕不會讓張原受竹笞的,張原不會挨罰,他當然更不會有事,何不慷慨仗義一回?
宋時勉踱到階前,臉色很難看,腮幫子全癟下去了,一言不發。
司業宋時勉見祭酒大人到了,他如何能在堂上高高坐著,趕緊下堂來請顧祭酒上坐。
阮大鋮就愛耍小聰明投機取巧,張原是何等人,而且知道阮大鋮人生歷程和結局,對阮大鋮這點小聰明自是心知肚明,但人至察則無徒,有所包容方是為人處世之道,誰沒有這樣或那樣的性格缺陷呢,現在的阮大鋮對他還是很友好的,此番也幫了他大忙,人要知道感激,而不只是挑剔——
張原道:「祭酒大人,學生以後想每日一早到射圃練習射箭,請大人准許。」
毛監丞心領神會,宋司業這是讓他吩咐行刑監差狠揍張原,雖說只是竹笞十下,卻也能打得張原皮開肉綻,半月下不了床——
毛監丞與趙博士正在爭執,忽聽監差道:「司業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