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思君如流水
這杜氏家僕大喜。
書生傲氣啊，邢太監趕緊止住道：「張公子莫急，請坐，請坐，坐下說話。」
張岱上樓來了，說道：「今日去桃葉渡訪閔汶水，從未時起等到現在，那老頭也不知去了哪裡，一直不見蹤影，明日再去——」
張原去年曾收過鍾太監送的一千兩銀子，大部分投給了陽和義倉，而現在他已是眾人矚目的人物，行事更要謹慎，尤其是錢財賄賂，最易受人詬病，當然，張原現在要拒絕邢太監厚禮還有一個原因在於他目前不缺錢，這個缺錢不是指滿足自身私慾缺錢，張原日常用度還是比較節儉的，不像大兄張岱、三兄張萼那樣講究鮮衣美食、揮霍奢侈，他的缺錢指的是結社、辦書局、開商號缺錢，這方面若是缺錢，張原是不會為所謂清名而拒絕這箱金銀的，這是個非常年代，你既想力挽狂瀾那就容不得你行君子之道做道德楷模，有時必須自污，不然你什麼事都改變不了——
穆真真在邊上，張原道：「麻煩，明天還得去一趟內守備府，這金銀都收不得。」
張原道：「這情話豈能給三兄看。」將信揣在懷裡，讓來福把樟木箱搬到樓上卧室，他隨後也上到卧室，拆開商澹然的信來看，澹然的簪花體書法清麗，字如其人，在信里寫道：
信被張原搶回去了，皺眉道：「三兄，莫要開玩笑。」
夜裡，張原在卧室打開邢太監送來的那隻箱子，卻是黃白之物各半，白銀五百兩
張原看了一眼身邊的穆真真，穆真真眼含淚花，張原對那杜氏家僕道：「這幾日我正好有空，你就在我這裏住著，待我批改評點之後你就帶回去。」
張原在周庄結識杜松時，收了杜松的侄子杜定方為弟子，說過讓杜定方有新作的八股文送到國子監讓他評點，這杜定方在亡父過了七七后就開始讀書、作文，認認真真作了十篇四書題八股文，派得力家人遠來金陵向老師張原求教——
「哈哈。」張萼笑道：「這年老的豈不是五伯母，這年少的就是商小姐吧？」
張萼道：「至於嗎，你還三顧茅廬吶。」
張萼道：「介子，趕緊看信，讓我看看商氏女郎給你寫了什麼情話？」
民信局是寧波府慈溪、奉化兩縣商人在永樂年間創辦的，起先只是同鄉之間捎帶家信、錢物，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經過近兩百年的發展，依靠各地商鋪、客棧、腳夫行作為據點，在江南城鎮形成了一定規模的郵遞網路，長江以北的揚州、開封、臨清、濟寧、北京這些大城市也能寄信、寄物，雖然沒有官辦的驛遞那樣兩京十三省無所不達並且快捷，但對於不能享受驛遞特權的平民百姓來說，民信局給了他們極大的便利，這兩年張原和姐姐張若曦書信往還就是通過這民信局傳遞的——
會稽商氏是官宦之家，商周祚現在是
當然，在儘可能的情況下，還是保有清名為好，這五百兩黃金用於自身享樂是夠多了，用於匡扶濟世又遠遠不夠，只是這些金銀送還那邢太監也是可惜……
張萼道：「只我便是山陰張公子。」
張原開了箱，裏面是秋衣、冬衣各兩套、布鞋、皮靴各一雙、倭扇一柄、端硯一方，還有商澹然畫的兩幅畫，一幅是《白馬山之夏》，另一幅畫的是大善寺，佛前蒲團上跪著兩個女子，都是側面，一個頭髮花白，一個綠鬢如雲——
一個樟木箱收訖，民信局那兩個漢子得了張原畫押的簽收條，告辭出門，行到院門邊其中一個漢子回身道：「張公子，小人是應天府街萬源號通商銀鋪的夥計，張公子若要寄信寄物就請來應天府街找萬源號通商銀鋪，快捷、便利、童叟無欺，若有遺失，一律賠償。」
好比作八股，破題氣勢有了，然後張原向邢太監說他與鍾太監的交情、如何敬佩邢太監的忠義、他自己又是如何的潔身自好……
張原覽信微笑，心馳千里，去年在白馬山避暑讀書時與澹然蹴鞠、賞月、吃瓜的一幕幕浮現——
說得邢太監連連點頭，肅然起敬，邢太監
初七日一早，張原乘轎來到內守備府見太監邢隆，那一箱金銀也送回來了，不出他所料，邢太監笑容有些訕訕的，顯然心下不悅，一張老臉全皺了——
張原「啊」的一聲道：「記得，記得，我在杜府見過你，是杜定方派你來的嗎？」
手中信突然脫手飛去，張原急回頭看，見是三兄張萼搶了信，大聲念道：「莫不因時觸事，切境抒情——」
張萼以為是李雪衣派來請他們兄弟三人去舊院飲宴的，興沖沖跑到樓下，卻是邢太監派來的人，將一隻沉重的箱子交給張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二話不說，就走了。
張萼見張原不悅，也不敢再說要看信，指著樟木箱道：「看看商小姐千里迢迢給你送了什麼東西來，這總行吧？」
「——入暑則居白馬山茅舍，長松白石，修竹疏梅，引人入靜，竹亭眺望，東大池如碧絲絛縈繞，日日思君，如流水不舍，追憶舊遊，時時如夢，亭畔新植海棠一本，垂條下蔭，吟嘯幽然，不知明年能否與君共見海棠花開時……」
話音未落，樓下福兒在叫：「介子少爺，有人找你。」
張原道：「邢公公，晚生交友最重一個義字，若公公認為晚生為公公效了一點微勞是為了求財，那晚生掉頭就走——」說著，作勢欲行。
蔣執役賠笑道：「燕客相公，這人是找介子相公的，從崑山貞豐里來，說是介子相公
相對而言，若是言語投緣、引導得宜，太監比一般人更易解囊行善，太監沒有後代子孫，迷信因果報應，很多太監熱衷建廟修寺，邢太監就捐資修過雞鳴寺、棲霞寺——
張萼好不失望，翻白眼道：「介子你倒好，尊閫送箱子來，太監又送箱子來，真無趣。」轉身回自己的小樓，卻聽福兒又叫道：「介子少爺，又有人找。」
張原向那杜氏家僕詢問杜松是何日離開貞豐里北歸的？這杜氏家僕答道：「叔老爺是六月十七啟程回延安衛的，那位穆敬岩穆大哥一道跟去了。」
張岱、張萼一道欣賞商澹然的兩幅畫，好生羡慕張原還未成婚就被未婚妻這麼寵著，千里迢迢寄寒衣，張萼很不快活，說道：「祁虎子的姐姐，我那拙荊，屁也不見放一個。」
邢太監對張原是既感激又敬佩，他剛剛化解了一場危機，不用貶去鳳陽守菜園，但南京兵部一班人顯然是不肯就此善罷甘休的，他行事還得小心才行，張原勸他建施藥院正是收買人心之舉，他也聽說過鍾太監在張原的建議下建了養濟院，在杭州名聲極好，生祠香火興旺——
「哈哈，喝花酒去嘍。」
張原點頭道：「好，我記下了，應天府街，萬源號通商銀鋪。」
這樣，張原接觸過的三個太監有兩個成了慈善家。
這杜氏家僕見張原認得他，更是喜形於色，恭恭敬敬道：「是，小人奉家少爺之命，送十篇八股文請
在張原的遊說下，邢太監決定再拿出白銀五千兩，與這五百兩黃金、五百兩白銀一起在南京毗盧寺畔建一施藥院，聘請醫士為貧苦患病的百姓免費治病——
晚明驛遞管理混亂，不但官員享有驛遞的特權，官員親眷也利用驛遞的便利，寄個信物還是小事，勘合牌隨意借用，官員的親戚朋友支使驛站舟車民夫，這個費用巨大，論起來張原也享用了這種不該有的特權，多次通過族叔祖和焦太史寄信、兩次借用杭州織造署的勘合牌，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這時看到商周德和商澹然通過民信局寄來的書信和衣物，張原不禁有些慚愧——
張原忍著笑，問：「三兄一早不是國子監了嗎，何時出來的？」
張原從西樓走出來，那家丁看到了，頓時臉現喜色，上前叉手道：「張公子，小人是貞豐里杜府家人——」
張萼回頭看時，卻是國子監那個姓蔣的執役，身後還跟著一個家僕打扮的人，張萼問：「箱子呢，搬出來？」
張萼更不快活了，說道：「申時就出來了，等著李雪衣、王微姑請我們喝酒，卻音信全無，真是可惱，莫非過河拆橋，另結新歡去了！」
蔣執役莫名其妙，他身後那家丁模樣的人不認識張萼，有點慌張，叉手道：「小人要見山陰張公子。」
張岱笑道：「尋隱者不遇，這樣才有意思。」
張原細看這幅求佛圖，心裏非常感動，母親和澹然在他生日這天到大善寺求佛，不就是為他保平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