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杭州到北京，社集與鄉試，冷風熱血，科舉舞弊的故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千裡外萬言書
李雪衣會心微笑，輕言細語道：「修微，你我情同手足，我可是有話直說的哦，介子相公端謹一些，不比燕客相公任性，你既喜歡介子相公，何妨讓介子相公知曉，你別瞞我，你對介子相公，很有托終身之意。」
李雪衣道：「棲霞山方山人一幫清客成立什麼詩社，送下東道邀我去，天這麼冷，我婉拒了。」
張原當場拆開信封，裏面是一疊書，分別是六卷本的《泰西水法》和六卷本的《幾何原本》，還有一封洋洋萬言的長信，徐光啟在信里對素昧平生的張原熱情而耐心地闡述了他治事功用、重視科技的思想理念、回憶他求學之路以及與泰西人交往的經歷，對天文、地理、幾何、水利都有表述，徐光啟有強烈的濟世責任感，識見超卓，對科學作用的認識超過當時的泰西人，他希望師弟張原成為他的同道，推廣泰西之學，利益萬民，徐光啟在信里倒沒有勸張原信天主教——
三十年前，馬湘蘭二十多歲，善畫蘭，能詩詞，才名揚于舊院，但因為容貌算不得很美，而且腳大，所以肯花錢的恩客寥寥，與一些窮書生詩畫酬唱，反而要倒貼茶酒錢，曲中名妓，以馬湘蘭為最貧，某日，一位姓舒的江西術士來幽蘭館，這術士曾在一次酒宴上見過馬湘蘭，欣賞馬湘蘭之才，憐其貧，登門說：「湘蘭，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貧窮嗎？」馬湘蘭羞慚道：「年長色衰，以致門前冷落。」術士說：「非也，你這幽蘭館大門朝向是退財，你照我指點，將門改向偏左，財當大進，
李雪衣笑了笑，輕嘆一聲，說道：「修微和馬媽媽一般的痴心呢。」
王微搖頭道：「未曾來，也許是這幾日就要離開金陵回紹興了。」
王微否認道：「不，我不會像馬媽媽那樣，王穉登不值得馬媽媽那般相待，看馬媽媽去世后王穉登寫的悼詞詩就知道此人薄倖，詩亦不佳，情亦不真——」
……
「微姑，微姑——」
「什麼詩？」李雪衣問。
馬湘蘭愛蘭花，臨終還叮囑王微要照看好蘭圃那三百盆各色品種的蘭花，這個冬夜，女郎王微走過蘭圃，嗅著寒蘭的香氣，此情此景，難免會想到被人梳攏這件事上，被夜風吹得冰如寒玉的臉頰霎時火熱起來，她想：「我會答應張介子嗎？」
武陵進來向王微見禮，口冒白氣，說道：「微姑，我家少爺明日上午動身回鄉，讓我向你說一聲——雪衣姐姐也在這邊啊。」
王微滿面羞紅，搖頭道：「姐姐有所不知，託付終身之事，現在我還真沒深想過，嫁人作妾難道還要匆匆忙忙捷足先登嗎，張介子未娶妻，不可能先納一個揚州瘦馬回家，而我，也沒想過做他的妾——喜歡只是喜歡，沒想太多。」最後一句，聲音渺然難辨。
李雪衣笑道：「知道了，明朝早早起，陪王修微送情郎。」
王微道：「姐姐是上廳行
王微不敢確定，她對那些有意梳攏她的男子不自禁的反感，張介子若與其他那些覬覦她美色的男子一般以為憑銀錢就能征服她，那就不是她欣賞、愛慕的那個張介子，可若張介子對她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她又悵然若失——
焦竑擔心徐光啟勸張原入泰西天主教，所以要張原告知他徐光啟信的內容，徐光啟之所以會給張原寫信，正是焦竑一個多月前寫給徐光啟的信中提到了張原，說張原也推崇泰西人的學問，張氏鏡坊能制昏目鏡、近視鏡甚至千里鏡，所以徐光啟就寫了信來——
李雪衣斜了小妹蔻兒一眼，正色問：「修微，那三位張相公近日可曾來過？」
李雪衣察言觀色，問：「那修微是怎麼想的呢？」
王微趕忙否認：「我一向喜清凈，很少見客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一邊的李蔻兒「咯咯」地笑，她聽得懂姐姐話里的意思，曲中女孩兒，懂事早啊。
……
嘻笑一陣，李雪衣和李蔻兒回湘真館去，王微與姚叔幾個男僕一道將百余盆畏寒的蘭花搬進暖房，然後櫛發沐浴，于燈下作了一幅寫意畫「絕壁垂蘭」，三鼓后才歇息——
王微趕緊讓惠湘取些糕餅來給武陵吃，問了武陵一些話，打發武陵回去了。
薛童跑進來道：「小武哥來了。」
「姐姐莫要亂講。」
王微卻不發愁，含笑道：「多謝姐姐關心，馬媽媽還有一些積蓄留存，昨日我讓姚叔和薛童將我分株繁植的兩盆寒蘭抱到府街去賣，賣得一
李雪衣蹙眉不喜道：「修微可是譏諷我？」
李雪衣莞爾一笑，伸一根蔥管般的食指，在王微吹彈得破的粉頰輕輕點了一下，笑問：「花徑留待何人掃，蓬門深鎖待誰開？」
李雪衣「嗯」了一聲，吟誦魚玄機的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哪裡去尋那個肯珍惜我們的人呢？」
王微道：「好，那我明日來喚姐姐一起去，姐姐莫要睡懶覺。」
此後半月，王微每日學詩、作畫、照看蘭花，那些金陵名流公子請她游宴，一律託病不出，冬月初六的這一天傍晚，李雪衣和小妹李蔻兒過來與王微閑話，王微迎她二人到暖閣坐定，蕙湘捧上茶，李雪衣體弱怕冷，王微將手爐遞給她捧著，笑問：「姐姐今日怎麼得閑來看我？」
李雪衣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修微這樣閉門謝客，不都是為了介子相公嗎？」
穆真真端來熱水給少爺洗手，張原在寫長信，穆真真就在一邊陪著，張原不歇息，這墮民少女是不肯先睡的，看少爺寫信寫得眉飛色舞的樣子，穆真真心裏也是極快活，嗯，明天就能動身回家了——
一念及此，王微無聲地笑了，隨即又黯然，心道：「張介子是世間第一等聰明人，豈會不明白我對他的心意，
今日晚邊他和大兄、三兄到澹園向焦老師告別，焦竑讓侍僮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給他，卻是徐光啟從天津衛寄來的，今日午後才寄到，焦竑笑道：「這信算趕得及時，張原你先看，看後讀給我聽。」
這兩個美麗的曲中女郎在燈下默對，各陷入痴想，十三歲的李蔻兒不識愁滋味，自去逗那黑羽八哥說話——
李雪衣點點頭，說道：「修微總是很有主意的，倒不需我饒舌，只是你這幽蘭館這樣如何能長久支撐下去，好些人是靠著修微吃飯呢。」
李雪衣道：「張相公他們雖未告知我還鄉之事，可我既已知道了，那明日也與修微一起去相送吧。」
王微忙道：「沒有沒有，姐姐是知道我的，王微怎會譏刺姐姐。」
王微沒聽馬媽媽說過這件事，王微是聽薛素素薛婆婆說的，王微不怎麼相信，她只知道馬媽媽一生苦戀蘇州名士王穉登，卻最終不能在一起，王微認定是王穉登無情薄倖，薛婆婆也是這麼認為的——
舊院石板路，寒月映照，宛若霜晨，想那人漸行漸遠，應是屐痕處處，然而月色如水，將那痕迹都洗凈了——
王微嬌嗔道：「姐姐可惡，取笑人——」
「那張介子若要出資梳攏我，我該答應他嗎？」
張原聽到了三更鼓聲，他還沒歇息，在燈下給師兄徐光啟寫回信——
這個冬夜，這曲中女郎擁衾輾轉反側，一輪寒月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王微念誦道：「歌舞當年第一流，姓名贏得滿青樓。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並頭——這詩不見悼亡之痛，只見風流自賞。」
張原得到徐光啟的信，極是振奮，徐光啟只是偶聞數千裡外的張原仰慕泰西之學，就立即寫來熱情洋溢的信，這樣的努力實在讓張原敬佩，張原要找的同道也正是徐光啟這樣的開明志士，所以他連夜複信，寫了近兩個時辰猶未停筆，張原在信里表述了自己對科學、道德、財富、時政、外患的看法，相信這封信一定能引起徐光啟極大的共鳴和驚喜——
十月十五，立冬已過，再有幾天就是小雪節氣了，夜風很冷，時不時有落葉翩飛飄落到腳下，這風露立中宵的女郎輕輕跺了跺凍得冷痛的腳，轉身回幽蘭館，進門時右手指尖輕划木門，有木屑零落，心道：「馬媽媽三十年前遵照一位江西堪輿術士的指點，將館門改向，因而脫貧，俗語有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這風水已經變了嗎？」又想：「極少有客關注這門朝向的事，張介子真是心思極細的男子——」
王微面色泛紅，道：「當然要為三位張相公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