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通天塔

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通天塔

王豐肅又驚訝了,絕大多數大明人把泰西當作一國,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一律稱作佛朗機人,在大明傳教的耶穌會士以葡萄牙人和義大利人為主,並無西班牙人,但萬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呂宋屠殺大明移民,大明百姓卻怪罪到他們這些傳教士,致使他們傳教艱難——
一番寒暄后,張原得知這王豐肅是南京耶穌會的負責人,上月底接到徐光啟的書信后一路趕到山陰來拜會他——
取了大明人名字的耶穌會士王豐肅對張原是肅然起敬,答道:「敝人來自義大利。」說罷從行囊里取出兩冊書籍遞給張原:「這是拙作,請張公子指教。」
「通天塔?」
自鳴鐘、萬國地圖和三稜鏡是來大明傳教的耶穌會士三大法寶,這好比佛教傳入中土時那些西域高僧時常示現神通來獲得信眾一般,耶穌會士以一些先進科技來招攬信徒,但在張原面前,這三大法寶顯然起不到作用,不過張原還得裝得好奇的樣子詢問這三稜鏡再現彩光的原理,王豐肅不明白七色光各有折射率,回答得半對半錯,張原未予糾正——
張瑞陽在周王府曾見識過泰西傳教士,所以見到紅毛綠眼的泰西人也不甚驚奇,這泰西人自稱是從南京專程趕來拜會張原的,對於晚明西洋傳教士,張原只對利瑪竇和湯若望了解較多,利瑪竇四年前就去世了,而此時的湯若望應該還在羅馬神學院讀書,這王豐肅是何許人也?
張原還請王豐肅參觀了翰社鏡坊,王豐肅對翰社鏡坊能製作望遠鏡大為驚訝。
張原從王豐肅的言談中也看出耶穌會的隱憂,與利瑪竇的謹慎不同,王豐肅傳教過於張揚,前年南京新教堂落成,王豐肅組織大批信徒排著隊招搖過市,男女信徒經常在一起聚會、誦經祈禱,這讓南都民眾有些不滿,而對天主教抱有敵意的官員和佛教徒就更是同聲指責,王豐肅卻不以為意,去年他因為在大明朝傳教最有成績而受到上級耶穌會的嘉獎,所以更加賣力,竭力發展信徒,不然也不會寒冬臘月從南京追張原到山陰——
張原忠告王豐肅要走利瑪竇那樣的傳教策略,以傳播科學知識為主,不然恐有人禍,但王豐肅明顯聽不進去,不過出於對張原的敬佩和拉攏,王豐肅答應利用自己的關係託人帶兩支最新式的西班牙木什拾克特火繩槍給張原,在大明,火繩槍被稱作鳥銃——
張瑞陽對這個傳教士沒有半點興趣,這時起身道:「張原,你陪客,老父進去歇息一下。」宗翼善的父母還在內院西樓呢,伊亭與宗翼善的親事已經定下,伊亭作為張瑞陽的義女,宗翼善就將是他張家的女婿——
張原見自己這麼點常識就把紅毛綠眼的王豐肅驚住了,心裏暗叫一聲慚愧,說道:「在下曾在夢裡見過泰西人繪製的地圖,與這稍微有點不同。」
這座三尺多高、烏木鎏金的自鳴鐘四個稜角各有一個背生雙翅的天使,整個形狀好似一座尖頂教堂,製作極其精美,在泰西,這自鳴鐘可比望遠鏡昂貴得多,張原見到自鳴鐘,大喜,這個他很需要,可以精確掌握時間,他還要讓大明朝的能工巧匠來仿製,國人山寨這一強項應該前溯四百年——
把不好解釋的事托之於夢,這是張原的慣技,晚明人、泰西人都信這個,王豐肅現在已確定自己此次山陰之行不虛了,這個張原是奇才啊,而且做過奇夢,那豈不就是聖父、聖子、聖靈在開示這個少年——
張原接過來看,一本是《齊家西學》,一本是《天主聖教聖人行實》,道:「在下一定拜讀。」
王豐肅取出自己懸挂的十字架項鏈:「那是否見過此物?」
張原道:「這圖畫得有些偏,我大明疆域應該往東北方向移動一些。」
王豐肅目瞪口呆,半晌問:「張公子以前見過此通天塔?」
張瑞陽介紹道:「張原,這位是南京的耶穌會士王豐肅王會長。」
張原知道王豐肅的心思,搖頭道:「沒有。」
與張瑞陽交談的那個棕紅色頭髮的西洋人見張原步上廳堂,立即站起身來,眼望張原,向張瑞陽拱手相詢:「這位可是令郎張介子張公子?」這西洋人說的是南京官話,口音頗為生硬。
王豐肅大驚,當初利瑪竇畫這《山海輿地圖》,考慮到大明國人自大自傲的特性,就把亞洲東部即大明疆域置於地圖中心,以此來取悅大明國人,果然很有效果,看過地圖的大明人驕傲地認為大明是萬國的中心,很爽,對傳教士好感倍增,但現在這個弱冠生員卻一語指出地圖的偏差,王豐肅驚呆了——
張原推託自己年少,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徒,不會允許他入天主教,但張原也沒把話說死,說以後可以再考慮,這是給王豐肅希望,在大明的耶穌會士也是張原要結交的,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嘛,晚明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天災和建州女真,蓬勃發展的西方科技是必須借用的——
王豐肅睜大綠眼睛,無語,又展開《山海輿地圖》給張原看,這是根據利瑪竇手繪的地圖石印的,也有彩色標識,亞洲為土黃色,南、北美洲和南極洲為粉紅色,歐洲和非洲是白色,海洋為深綠色,地圖未標明大洋洲,這時的西方人還不知道有大洋洲——
徐光啟是大明天主教傑出人物,是利瑪竇的摯友,王豐肅接徐光啟書信,不敢怠慢,連夜動身趕來山陰,但這時見到張原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秀才,不免有些失望,一個年未弱冠的生員能對他們耶穌會有什麼幫助呢,不過既然來了,王豐肅還是要打起精神和張原交談,先讓僕人把他從南京帶來的禮物給張原呈上,是一個三稜鏡、一幅《山海輿地圖》石刻拓本,還有一座自鳴鐘,當初利瑪竇進京獻給萬曆皇帝的禮物就以兩座自鳴鐘最貴重,耶穌會士一般只有拜訪大明重要人物求取傳教權才會送上自鳴鐘,現在的整個大明朝自鳴鐘不會超過十座,是徐光啟建議耶穌會送張原一座自鳴鐘——
王豐肅在投醪河畔的小樓住了三天,每日與張原長談,王豐肅學識遠不如利瑪竇,對幾何、天文、光學只懂皮毛,雖然張原在這些方面的知識只比後世高中水平強一點點,卻也不是王豐肅能比的了,和王豐肅沒什麼好談的,王豐肅也無意談那些,他一心想勸張原入教,說徐光啟、李之藻這些大明官員都入了教,王豐肅積極宣揚教義,殷切希望拯救張原的靈魂——
張原搖頭說沒有,不想在夢上糾纏,岔開話題問:「王會長是來自泰西的義大利還是葡萄牙還是日耳曼?」
張原請王豐肅到後園木樓長談,今日天氣多雲,此時雲開日現,冬日陽光照在投醪河兩岸,冰雪晶瑩,煞是好看,王豐肅趁機展示三稜鏡,把陽光分解成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
臘月十六,王豐肅滿心讚歎離開山陰,見識了張原不虛此行,張原還捐助了白銀二百兩作為南京耶穌會傳教之資,並再次提醒王豐肅謹慎傳教、提防那些反天主教官員的彈劾,但看王豐肅那神態,這忠言沒聽進去,張原心道:「不聽我言,天主教在大明必受大挫折,不過這樣也好,既顯我先見之明,也會讓耶穌會士改變現行的傳教方針,回到利瑪竇以科技先行的策略。」
張原訝然,隨即明白這些泰西傳教士為顯示神奇,就把自鳴鐘叫作通天塔,答道:「我曾夢見過,今日一見,果然與夢中所見並無二致。」
有些話王豐肅沒有告訴張原,徐光啟在信里盛讚張原是宿慧奇才,絕非池中物,說天主教要在大明傳播,張原將會是極大助力,所以竭力敦請王豐肅儘快見張原一面,必須努力交好,最好是引導張原加入耶穌會——
王豐肅極是興奮,卻又小心翼翼問:「張公子做那奇夢時可曾見過什麼人物?」
自鳴鐘的鐘擺一動不動,紅毛綠眼的王豐肅不動聲色,等著張原發問,不料張原卻不問,徑去打開自鳴鐘后蓋,仔細看了看,這不是上發條的鍾,是重鎚驅動鍾,這鍾重鎚機械鍾誤差較大,每天要調整,當即放落重鎚,又轉動鷹嘴狀的分針指針,將時間調至下午三點十分的樣子,那指針就走了起來——
張原轉頭對王豐肅道:「此時大約是這個時間,以後再調整。」
張原清楚自己從哪裡來、往哪裡去,他先要拯救自己、自己家人和大明百姓的肉體不讓闖、獻和女真人蹂躪,至於靈魂,可以慢慢再拯救,不急,對於這些傳教士他是抱有好感的,這與達摩西來、鑒真東渡一樣,只要不是以武力迫使他人信教,民眾愛信什麼教那是民眾的自由,而且此時的天主教義盡量向儒家學說靠攏,對開化民智是有益的,晚明社會需要新的宗教思想注入,但在張原自己,當然不能入天主教,一入教就被打上了一個標籤,以後救國之路反而不好走——
張瑞陽也站起身來,答道:「正是小犬。」
這西洋人比張瑞陽高了將近一個頭,應該在一米九開外,合明代裁衣尺五尺六寸,在江南是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大個子,穆真真之父穆敬岩也只有五尺四寸,這西洋人頭戴下窄上寬的高帽,身穿直裰,那雙眼睛碧綠如貓眼,而且眼睛不停地眨,難怪小石頭又驚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