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亂我心者

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亂我心者

倪元璐幾個都望向張原,驚疑不定,這事非同小可啊——
鄉試考官分內簾官和外簾官,內簾官就是正、副主考、房官、閱卷官,開考前三日就已經進入貢院,內外隔絕,不能私自出入,也不能見場外任何人;外簾官就是提調官、監試官等,提調官又叫貢舉官,總攝科場內外一切事務,由一省的最高長官布政使臨時充當,大明朝對鄉試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張原道:「師兄莫要動氣,若因此事亂了心意,正中奸人奸計。」
軍士拒絕給張原通報,說開考在即,為防舞弊,外簾官也不會與考生接觸,張原便將那寫有二十九字的棉布讓軍士送交提調官,說事關重大——
其中一位守門軍士見張原說得鄭重,便道:「提調官不好見,我去向監門官請示。」便拿了那塊棉布入坊見監門官,監門官看一看,事情似乎不小,這是有人向內簾閱卷官買通關節啊,便讓開了虞門鎖,他去見提調官布政使何方伯。
能柱將這塊污布呈給張岱:「不知是哪個丟到船上來的,沒看到人。」又舉起左手,手裡握著一塊鵝卵石,說道:「包在這石頭上的,石頭、布。」
從運河岸到杭州貢院都不是偏僻之地,雖是雨夜,一路行人不斷,青雲街更是熱鬧,考生們這時也無心看書了,都是聚在一起擬題,神神秘秘,痴想中舉后的風光——
穆真真感到少爺的不安分了,忙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身子就躲。
穆真真「噢」的一聲,不敢堅持張母呂氏之命了,穿著小衣、赤著足走過來,高挑的身子這時像只小貓一樣鑽進張原的被窩,被張原一把抱住,這少女顫聲道:「少爺,明天要考試呢。」
王炳麟起床出來,「哈」地一聲道:「介子就開始練習了,我也來。」
布政使何如申聽說過張原大名,當下就在門外向張原詢問了事情經過,便道:「每科鄉試,總有這樣或那樣的謠言,你們也不必憂慮,這事我和葉御史已知曉,你們都回去吧,好生休息,不要誤了入場。」
能柱蹲下身子在地板上將布展開,這是塊半尺見方的白色棉布,寫著幾行墨字,明顯是禿筆寫的,但還是有幾個墨字遇水有些洇散開來——
張原微笑道:「好,那你陪我。」
王炳麟忿忿道:「何人如此惡毒,入場前夕卻以此等伎倆來攪擾我等,實在可惡。」
張原瞥著地板的字布,心裏明鏡似的,極是憤怒,卻盡量平心靜氣,說道:「這是奸人宵小欲亂我輩之心,諸位莫要上當。」
「沒剪刀嗎?」張岱「嘿」地一笑,見布臟,不肯接,說:「攤開看看。」
葉御史便是監視官,總理場務,糾察考試中的違規不法之事——
張原伸手過去握住少女胸前的豐盈,說道:「又不是明早就要考,是後天凌晨。」
……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順天府鄉試,考官秦鳴夏、浦應麒將試題賣給翟汝儉、翟汝孝兄弟,事發,考官革職、考生充軍——
鄰船的黃尊素、張岱、祁彪佳也是一人一隻爐子在燒火做飯,鄉試凌晨進場,要到夜裡戌時初才出來,差不多就是一天一夜,若只吃冷糕點,又沒熱水喝,會很難受,肯定影響作文,既然科場允許帶爐子進去,能搞點熱食吃當然更好。
張原點頭道:「真長兄說得極是,奸人並無把握栽陷我們,但抹黑、搞臭、攪亂局面還是可以的,若再買通巡按御史,上報朝廷讓翰林院磨勘試卷,那時流言蜚起,夜長夢多,對我們總是不利的。」
「翰社同仁拜上張社首首場七藝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作結即保必中——」
穆真真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嗯,想。」濕潤、舒展、迎接——
張原「嘿」地一笑,母親真是操心啊,這事還要管,難怪這些天穆真真每夜早早就睡到另一邊去,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真過來。」
張原道:「真真一起來吧。」
穆真真聽到屏風那邊的少爺輾轉反側很久了還沒睡著,便輕聲喚道:「少爺——」
黃尊素想得更深,說道:「此計甚毒,是針對介子針對我翰社同仁來的,不僅僅是要擾亂我輩之心,必有後續謠言,若我翰社同仁中式者眾,這謠言就會甚囂塵上,雖不見得就能把我們怎麼樣,但總是一個對我們不利的變數。」
這一夜張原睡得很香,在次日的杭州城晨鐘聲中醒來,睜眼就看到穆真真那雙幽藍的眸子在看著他,說道:「少爺,還早,再睡一會吧。」
穆真真不安道:「少爺,會損神的——」
張原笑道:「沒那回事,非但不損神反而會更有精神,真真沒覺得嗎?」
只有倪元璐,嫌發爐子臟,說道:「我只吃冷餅涼水,我也已練習多日了。」
穆真真趕忙壓低聲音道:「少爺,不行的,太太吩咐了的,不能讓少爺——那個,以免損神,會影響考試。」
黃尊素不愧為後來東林黨的智囊,見機敏銳,思慮精深——
但若反思是否當初不該得罪董其昌和汪汝謙,張原想了想,心道:「我還會照原先那樣去做,我要努力向上,就不可能八面討好,若處處夾著尾巴做人,美其名曰韜光養晦,那就算有朝一日能混到高位,卻也什麼鋒芒都沒有了,行屍走肉而已。」
黃尊素慨然道:「介子,我與你一道去。」
穆真真道:「少爺寬寬心,不要多想了,早點歇息。」
長驅直入,枝結連理,顛鸞倒鳳,曲盡於飛,一場盡興的性愛是緩解壓力的最好方法。
張岱急問:「既如此,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王炳麟道:「我們都一起去。」
張原等人撐著傘在門外等候,大約等了一刻時,虞門內走出一群人,提調官、監試官出來了,身後跟著的是巡綽官、監門官——
張原笑出聲來,說道:「我沒那麼不知收斂,嗯,我也不睡了,我現在覺得精神就很好,再睡反而迷迷糊糊——雨已經停了嗎,很好,老天爺保佑,考試時不要下雨。」
六個人打著六把傘,還有幾個僕人戴斗笠、披蓑衣踏上了雨夜的運河南岸,三明瓦白篷船上的穆真真聽到動靜,跑到船頭問:「少爺,要去哪裡?」
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會試,江陰徐經、蘇州唐寅向考官買題,事敗,徐經、唐寅舉人功名遭黜革,考官程敏政解職;
倪元璐、王炳麟、黃尊素、祁彪佳都在這四明瓦白篷船上觀棋,這時看到健仆能柱拿著一塊皺巴巴的污布進來,倪元璐好潔,皺眉道:「這是什麼?」
雨還在下著,打在船篷上細碎的響,穆真真吹熄了燈,在靈璧石屏風那邊的小榻躺下,屏風這邊的張原雙手抱在腦後仰躺著,眼睛看著昏暗的艙頂,在想是誰要騷擾、陷害他,是姚復的親友?董其昌指使的?還有一個就是汪汝謙?當然,也有可能以上三人都不是,翰社樹大招風,惹人忌恨也不是沒可能——
張原的目的達到了,便躬身施禮退開,自回運河船上,這時已經交三鼓了,奸人擾亂他們心意的目的也達到了,考試前夕出了這樣的事,張原他們心裏總不會痛快。
穆真真道:「少爺稍等。」回艙飛快地將小盤龍棍系在右邊大腿上,拿了一把傘,一躍上岸,撐開傘,冉冉跟在張原身邊。
大比前夕,風聲鶴唳,眾人心下都是一凜,一齊聚過來注目這塊皺巴巴的臟布,就見布上寫著:
張原深感為人處世之難,想要做點事,就會觸及某些人的利益,他現在還只是一個生員,還在奮力向上的科舉途中,就有這些波折,以後入朝為官,要試圖改變一些弊政,阻力可想而知——
……
就是這二十九個字,不啻一聲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一時間,本朝的各大科場舞弊案奔湧入心——
張原翻身在上,箭已在弦,俯身在少女耳邊問:「真真,你想嗎?」
張原起床,在船頭練了兩遍太極拳,然後把一個小泥爐搬出來,生火煮飯,穆真真笑眯眯在一邊看著,並不幫忙——
張原一行來到貢院東門外,東門又叫虞門,這時大門緊閉,一丈多高的坊牆插著鐵棘,大門外樹坊,坊前有軍士把守,禁衛森嚴,張原向守門軍士請求見提調官何方伯,主考官錢謙益和副主考王編是見不到的,張原要見的就是充任提調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方伯是指布政使——
張原沉思片刻,說道:「參加此次浙江鄉試的翰社社員有一百餘人,我料他們中有不少人收到了這樣的石頭布,這時也不可能去一一去驗證、去通知,只有先發制人,把這事宣揚出去,我這就去貢院求見提調官——」
張原應道:「真真何事?」
少爺總是雄辯有理,穆真真不吭聲了,身子在少爺的愛撫下漸漸發燙,漸漸地喉嚨底有了些聲音——
張原「嗯」了一聲,過了一會,說道:「真真,到我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