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三十四章 爾虞我詐

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三十四章 爾虞我詐

張岱、黃尊素欣然道:「好,一起去。」
……
這姓韓的文士與錢謙益乃是同榜進士,錢謙益殿試第三,他第一,狀元韓敬,師從宣城湯賓尹,錢謙益文名遠勝韓敬,所以當韓敬掄魁,士論大嘩,認為任會試分校官的湯賓尹包庇韓敬,湯賓尹是宣黨首領,於是遭到東林黨的言官交相彈劾,遂在次年的京察中解職還鄉,韓敬在朝中待不下去,也辭官閑居,韓敬認定是錢謙益鼓動東林黨人彈劾他師生,極恨錢謙益,就要藉此次浙江鄉試讓錢謙益罷官,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美婦失笑,不再搭理薛童,轉頭看著船窗外,樓船漸漸駛近湖心島,島邊有一條畫舫靜靜的泊在那裡,二船緩緩相併,畫舫上的汪汝謙從架板走到這邊樓船,美婦徐安生迎上前,汪汝謙急問:「如何了?」接過徐安生遞過的張原書帖,看了兩眼,就怒道:「貪得無厭之徒,竟要典我的不系園,豈有此理!」說著狠狠瞪了薛童一眼,回到他的畫舫,畫舫隨即盪開一些——
張岱問:「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汪守泰道:「山陰張氏好園林是出了名的,那張原自然是覬覦大兄不系園的紅葉和定香橋,妄圖藉此機會霸佔,卻又擔心名聲不佳,這才提出以七百兩銀子典居不系園七十年,這是掩耳盜鈴、虛偽卑鄙之舉。」
美婦道:「我也向別人回話,待我回了話,再送你上岸回話。」拉著薛童到船艙中,讓侍女取糖果給薛童吃,問薛童道:「小童,那張原張公子喜歡你家微姑嗎?」
美婦徐安生氣得銀牙一咬,拍案站起身,正待發作,喘息了幾下,卻又坐迴圈椅,搖頭道:「我也真是無聊,和一黃口小兒慪什麼氣呀。」瞪了薛童一眼,說道:「不識好歹的貨,幾次住在我家,吃了我家多少東西,卻這麼與我說話!」
美婦徐安生膩笑著,說道:「王修微守身好幾年,這回終於失身了,她那脾氣——可不要日後被張家大婦給趕出來,她現在得罪了汪汝謙,以後日子恐怕不會好過,唉,放著秦淮河的快活放蕩日子不過,卻要受那拘束,真是傻。」
汪汝謙點點頭,卻問:「為什麼是典七十年,而不是五十年或一百年?」
薛童可不管自己是在徐安生的樓船上,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所以當午時二刻汪守泰領著八個抬著銀箱的家僕和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來到盛美號布莊時,卻被告知張解元不在店中,請他們稍待,張解元很快就會回來——
汪守泰答應了,哂道:「這張原其實稚嫩,九兄放心,這不系園他張原得不去的,此番若不是理直兄意外被抓,我們本可大獲全勝,如今卻要多使銀子了。」
薛童跳上船,將帖子交給徐安生,這美婦展帖看了看,微微一笑,即命撐船離岸,薛童道:「徐姑姑這是要去哪裡,我還要回去向介子相公回話呢。」
原想了想,笑道:「這銀子我要收下,送上門的豈有不納之理。」當即就在張岱和黃尊素的注視下,寫了兩封帖子——
薛童上前道:「介子相公,這是汪秀才的回帖。」
汪汝謙展顏道:「韓兄說得極是。」
張岱看了這兩封帖子是哈哈大笑,說道:「很好,就是這樣,讓汪汝謙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到這裏,汪守泰停頓一下,嘴角勾起冷笑,續道:「我料那張原見我們大張旗鼓送銀子去,很可能懊悔不敢收,那就正好,銀子還是九兄的,留下臭泥潭讓張原掙扎去。」
美婦坐在圈椅上,將薛童拉過來,八幅湘裙一展,裙下雙腿一分,竟把薛童夾在兩腿間,笑吟吟道:「那是你家微姑送上門,並不是說張公子有多喜歡你家微姑——」
美婦「哎喲」一聲,隔裙揉著小腿,翻白眼道:「你使那麼大勁做什麼,抓痛我了。」揉了幾下腿,拈一顆松子糖放在嘴裏,乜斜著桃花眼,問:「你家微姑長發盤上去了嗎?」
薛童無賴道:「是你叫我吃的,怪不了我。」
汪守泰道:「典房是要立契約的,是要張原簽字畫押的,還有,等下送銀子去我們也要大肆宣揚,那些翰社書生聽說張原獨得一萬兩,心裏自不會痛快,若張原要分銀子給他們,那就是笑話,坐地分贓嗎,這一萬兩銀子其實就是一個泥潭,翰社的人落入泥潭就全臭了,再有董公子攜銀去求張分守,那這誣陷案就鬧騰不起來,而張原和翰社名聲反而臭了,而且——」
薛童一溜煙去了。
汪汝謙眉頭舒展開來,贊道:「四弟果然好計謀!不過那張原要典我不系園是何意,為何不幹脆逼我轉贈?」
薛童進城回話時,正見張原和黃尊素幾人立在萬仙橋畔,盛美號布莊大門前正「噼里啪啦」放鞭炮,張原題寫的匾額高懸,在瀰漫的爆竹硝煙中杭州盛美號布莊正式開張營業了,青浦陸氏在杭州毫無根基,所以當一個月前盛美號布莊開始籌備時,西城的同行商家都報以冷眼,暗中商議準備聯手排擠,豈料前日方知店主之弟是新科解元,乃是山陰張氏子弟,於是眾商家一起沉默了——
薛童比較貪吃,小小孩童食量驚人,左手南瓜餅,右手香麻糍,吃得個不亦樂乎,嘴巴塞滿,含糊道:「喜歡的,喜歡得緊。」
汪汝謙氣忿忿將那書帖遞給汪守泰,汪守泰看罷,繃著臉露出笑意,說道:「不怕他貪,就怕他不貪,他想要九兄的不系園,那就典給他,這是我們翻身的良機。」
「胡說!」
張原道:「好,小童辛苦了,趕緊去領開張喜錢,還有果品吃。」
張原冷笑道:「他送我錢,要我不追究,到時他卻要追究起我來。」
薛童跳過來拿一塊山楂糕又退回去,迅捷如風,答道:「微姑頭髮是盤上去了,這又怎麼了?」
「七十年,嘿嘿——」汪汝謙連連冷笑,又道:「可我不能出面與他立典園的契約,四弟為我出面吧,我把不系園地契先背書給你。」
薛童又塞了一塊西洋餅到嘴裏,答道:「我家微姑秦淮河都不住了,來這裏不就是因為喜歡介子相公嗎。」
汪汝謙咬牙切齒道:「使些銀子不算什麼,我就是要這張原身敗名裂,只可惜革不了他的舉人功名。」
黃尊素微笑道:「介子所慮極是,這銀錢啊,能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忿爭非錢不勝,怨仇非錢不解,可致良朋反目,能使仇家言歡——汪汝謙送來一萬兩,就要看張社首如何處置?」
張岱聽黃尊素說得有理,點頭道:「這還真是兩難,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輕易放過董、汪二人,這種謠言對我們翰社的聲譽影響很壞,只有嚴懲他二人才能還我們清白。」眼望張原,看張原如何決定?
黃尊素捻須而笑:「這樣處置最是妥當,又故意以不系園來迷惑汪汝謙,汪汝謙定要吃啞巴虧了。」
汪汝謙問:「怎麼說?」
薛童漲紅了臉,分辯道:「也是喜歡的,很喜歡。」說著,雙手一下子就掰開這美婦的腿,跳到一邊,警惕地瞪著這美婦,心道:「難怪微姑說這個徐安生愛勾引人,連我小孩子都要勾搭,我薛童是那麼隨便的人嗎,哼!」
這時,那坐在邊上品茶一直不說話的文士開口了:「難說,湯宣城雖在野,但宣黨在朝中勢力依然不可小覷,錢謙益這次難逃言官的彈劾,兩位試想,主考官若出了問題,那以張原為首的考生也難表清白。」
薛童怒道:「我家微姑過得好得很,介子相公和若曦大小姐都對我家微姑很好,倒是那汪秀才要倒大霉了,徐姑姑你也會跟著倒霉。」
張原看了汪汝謙的回帖,汪汝謙的書法學二王的,有功力,張原欣賞片刻,對張岱、黃尊素道:「汪汝謙說將在午時三刻前派人送來銀子和典房契約——大兄、真長兄,你們兩位與我一起走一趟吧。」
美婦笑道:「怎麼個喜歡法,你和我說說。」
汪守泰皺眉道:「這個我亦猜不透,或許是張原認為自己還能再活七十年吧。」
張原雙眉一軒又皺起,說道:「我覺得汪汝謙這是在試探我,若我貪財,他就忍痛割捨白銀萬兩,但由此我與翰社同仁就難免離心離德,他與董氏再從中攪局再造謠言也未可知,這種奸商怕沒這麼容易屈服——」
稱呼汪汝謙為「九兄」的男子年近四十,一臉精悍之色,是汪汝謙的族弟,名汪守泰,為歙縣獄吏,甚有手段,另一中年士人卻只是坐著飲茶,頭也不抬——
張原即命薛童把其中一封無名無款的帖子送到涌金門外交給美婦徐安生,薛童跑著就去了,出了涌金門,一路跑到西湖邊,樓船上的美婦徐安生早已望見薛童,走上船頭招手道:「小童,上來。」
畫舫里,兩個男子坐著飲茶低語,見汪汝謙進來,其中一個年齡與汪汝謙相仿的男子站起身,低聲問:「九兄,那張原怎麼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