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三十七章 澹然的病

卷四 冷風熱血一堂友

第三百三十七章 澹然的病

天色暗下來,武陵上來點燈,內院穆真真出來對張原道:「少爺,若曦大小姐請你進去說話。」
夕陽落下城樓,馬車和轎子停在了盛美號布莊大門前,商澹然撩開車帷,打量著這家店鋪,門面一新,有顧客進出,似乎生意不錯,再看匾額上的店名,正是張郎所題,不禁一笑,心道:「王修微在幫若曦姐姐和張郎管這個布莊嗎,也真難為她——」
商澹然道:「我未游過西湖,想讓張郎陪我一游呢。」
「張郎——」
一邊的伊亭道:「澹然是特意趕來和你共度中秋的,上月中秋你還在考場里,偏今年就有兩個中秋,真是天遂人願。」
張原身邊的武陵已經先答應起來:「哈,是來福哥,來福哥——」
聽得張岱幾人在船頭與商周德、宗翼善寒暄,張原握了握商澹然的手,說道:「稍等,我去和朋友們說一聲。」
商澹然從左艙室走出,紵絲淺色團衫和羅裙,淡雅得體,斜陽淡金色的光芒穿過舷窗照在她髮髻上的翡翠金釵上,那金珠翡翠閃耀著迷人光澤,更襯得她氣質優雅高貴——
小婢雲錦飛快地端來一個小漆桶,商澹然便蹲著身子嘔酸水,雲錦很是擔心,對張原道:「姑爺,小姐身體不適已經有半個月了,還不讓我向老爺和太太說,現在姑爺在這裏,我一定要說了——」
寒秋蕭瑟,運河兩岸高樹零落的黃葉旋轉著飄落水中,逐水浮沉,又被波浪涌聚到岸邊,與廢棄雜物、臟污泡沫形成兩條垃圾帶,而若從遠處看,這垃圾帶反倒成了運河水的兩道深黃色的鑲邊了——
王炳麟微笑不語。
張若曦笑了起來,也就不再多說這事,免得弟弟尷尬,只是問:「小原,這閏中秋你準備如何過?」
錢謙益的座船已遠去,送行的新科舉人們相約京城再見便各自散去,他們要回到各自戶籍所在的州、縣,向衙門禮房呈報申請參加會試的咨文,然後由州、縣呈報府,府再呈報省,審核后發給「公據」和路費,舉人入京憑此「公據」就可享受驛站免費車船供應,這就叫供給腳力,又叫公車,和驛遞勘合牌一樣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張原道:「良朋佳會,樂事甚多,周兄的簫、大兄的笙、倪兄的清歌一曲,都妙不可言,如此良夜靜月,鶯鶯燕燕反而吵人。」
進到內院,就見正對天井的一樓小茶廳,兩盞琉璃燈明明地照著,張若曦和商澹然坐在上首,王微居下首,几案上有茶盞和糕點,幾個婢女侍立一邊——
張原從踏板上船,商周德和宗翼善含笑往兩邊一讓,張原進到船艙,叫聲:「澹然——」卻見少婦妝扮的伊亭笑吟吟站在左邊艙室前,福一福道:「少爺大喜。」
穆真真抿唇微笑,說道:「少爺放心,都是輕言細語說話呢,微姑向少奶奶行了大禮,少奶奶賞了微姑一對玉鐲。」
眾人都頗驚訝,周墨農竊笑道:「解元夫人這是怕風流倜儻張解元滿城紅袖招啊。」
這時,一直微笑著的商澹然突然臉色大變,急忙用絹帕捂著嘴,轉身快步走到窗邊,微微彎著腰,傳來輕微的呃嘔聲——
來福大聲道:「少爺,少奶奶來了。」不待船泊穩,跳上河埠石階,興沖沖跑了過來,來福這個人就是這麼喜慶——
周墨農第一個響應,說道:「好極,今夜必要喝花酒、伴花眠。」周墨農一向喜探訪青樓、眠花宿柳。
張原上前握著妻子的手,看著她晶亮雙眸,歡喜道:「你怎麼來了,真讓我喜出望外。」
張原便隨穆真真往內院走去,問:「真真,她們——說得怎麼樣了?」
張原道:「我已讓來福去備船了,雷峰塔下有一戶相熟的船家,有兩條船,都叫來。」
「一妻二妾?」張原回頭一看,站在他身後的穆真真趕緊就躲,似乎不肯那占那一妾的名額——
一眾陸氏婢僕從穿堂側門先迎了出來,那些僕人、僕婦立在兩邊,隔開閑雜人等,六、七個婢女簇擁著商澹然和伊亭經穿堂徑往後院,張原陪商周德和宗翼善在第二進的廳中喝茶,商周德笑道:「介子,你進去吧,我二人不要你陪。」
張原又驚又喜,趕忙迎過去,還沒開口問來福,就見那白篷船艙室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商周德,另一個是宗翼善,都是一臉的笑意——
張若曦又道:「姐姐我來替澹然說你一句,你現在有一妻二妾盡夠了——」
宗翼善正向張原道喜,艙室中又走出小婢雲錦,笑容可掬,萬福道:「姑爺大喜。」
見到張原進來,王微趕緊站起身來,商澹然隨後站起,只有張若曦坐著,笑吟吟道:「小原,你真有福啊,有這樣的嬌妻美妾,心滿意足否?」
「二兄、翼善兄,你二位也來了。」張原甚喜,遙遙一揖。
商周德笑吟吟拱手道:「介子,恭喜恭喜。」張原鄉試搶魁,商周德的喜悅不下於張家人,妹婿啊。
看到雲錦,武陵頓時眉開眼笑,喜道:「少奶奶還真的來了。」不自覺地挑挺胸拔背,好顯得自己高大一些——
倪元璐有潔癖,上回在秦淮河舊院硬是讓人家一個美妓一夜洗七次澡,把那美妓折騰出病來,所以他再也不想招妓了——
張原「嘿」地一笑,心想:「這麼順利嗎。」屈指彈了一下自己腦門,心道:「莫非你要妻妾宅鬥雞犬不寧才覺得正常!」
「啊,伊亭姐姐也來了,好極,澹然呢?」張原忙問。
午後斜陽溫暖的光芒從西湖那邊的群山之巔鋪展過來,京杭大運河往來舟楫就掣出金色波瀾,層層激蕩,波光躍金——
祁彪佳直言:「我不去。」
黃尊素道:「如上月中秋那般游湖便很好。」
今日是閏八月十五,張岱立在運河岸邊仰望高天,喟然道:「閏中秋二十年一遇,二十年後我輩不知散落在何方,良朋聚會難得,今夜且再一醉,過兩日我們也要回紹興了。」
商周德便問張原這次鄉試經過和董、汪謠言之事,山陰離杭州不遠,謠言如風,早已刮過去了,商周德前幾日還特意趕到山陰見張汝霖和張瑞陽,張汝霖掌握的鄉試消息比商周德全面得多,他已知道貢院風波始末,讓商周德莫要擔心,張原完全能應付這種局面,現在,商周德聽張原說起汪汝謙送銀上門那一幕笑劇,與宗翼善都是開懷大笑,說道:「只可惜不能嚴懲董、汪,不過介子這樣做也對,你即將赴春闈,還是不要過多糾纏。」
張原對商周德道:「二兄,我們這就去盛美號布莊,就在城西萬仙橋畔。」便讓來福去雇來兩輛馬車和兩頂轎子,留幾個人守船,其他人都去盛美號布莊,武陵已奉命先去報信。
張原喜道:「好極,我本來是打算十月間你與我進京時,在杭州多逗留兩天遊玩一下的,你現在來也好,天不冷,遊玩正合適。」此前商澹然已經和張原說定,若張原中舉要進京參加會試,那她也一起去,京中有她長兄商周祚一家,她很想念景蘭、景徽這兩個小侄女——
張原和張若曦趕忙過去,張原輕撫澹然背部,問:「怎麼了,路上感風寒了?」
張原「嗯」了一聲,來福回山陰報喜時他並沒有叮囑他不許說王微的事,來福比武陵愚鈍,自然是什麼事都說,不過以澹然的性情,不可能是專為王微的事來興師問罪的,游西湖、與他共度閏中秋應是澹然的本意,當然,王微這次一定是要與澹然相見的,他原本也打算過兩日回山陰時讓王微同行,王微已是他張家的人,總要上他張家的門——
商澹然含著笑,說道:「很意外嗎?」
伊亭一向稱呼張原少爺慣了,自張瑞陽夫婦認伊亭做養女后,張原幾次要她改口,她都沒改過來,也許是故意的,伊亭早已改口叫張瑞陽和呂氏為爹娘,但對張若曦和張原,還是如以前那樣稱呼——
周墨農孤掌難鳴。
張原出艙,伊亭從后碎步追上,低聲問:「那個王微還在杭州嗎?」見張原一點頭,又道:「澹然知道這事了呢,你要心裡有數哦。」
張岱見張原走出來,便笑道:「介子,好好陪伴弟妹和商二兄吧,我們先去游湖了。」說罷,和黃尊素幾人一起拱拱手上岸而去,他們是直接去西湖了。
張岱道:「今夜慶中秋,不如我等各獻一藝,聊博一噱,如何?」
張原微笑道:「讓澹然和我姐姐先說說話。」他不想現在就進去,他不在邊上,澹然和修微反而更好交流,還有姐姐坐鎮呢,不必擔心澹然和修微的關係會弄得很僵,既要享齊人之福,那他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張若曦道:「好,我也與你們一起游西湖賞中秋月,唉,為了這盛美號,我可真是操心,也要偷個閑,可惜履純、履潔不在這裏,又不知你姐夫考得如何了?」
正說話間,一條四明瓦白篷船從錢塘江方向駛來泊在運河埠口,有個大嗓門陡地叫了起來:「少爺,少爺——」
張原只是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