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三十八章 沙鍋狗肉大醬湯
翟東勝道：「這個小人卻是不知，只知是姓童，他叫我翟大哥，我叫他童賢弟。」
這廚子答道：「翟掌柜也是立冬前才把這座酒樓盤下來的，原酒樓傭工一個都沒辭退。」
翟東勝正說得順暢，猛聽張原問了一句：「翟掌柜的那位朋友住在正陽門外何處，就是傍晚與你密室共飲的那位？」
張原看了看那群廚子、酒保和雜役，問：「這酒樓的人都到齊了嗎？」
張原問：「他們說些什麼？」
張原先向朝鮮使臣柳東溟拱手道：「柳使臣，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家酒樓用餐的？」
甄紫丹酷愛用刑，冷笑道：「不動刑這種人是不會說的，張修撰，讓卑職帶他回衙門，包管他問什麼招什麼。」
張原道：「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和一個因為某種原因不敢說話的伴當，這是很引人注目的，正陽門又有多少客棧，你以為你不說，錦衣衛和兵馬司的人就查不出來嗎？」
張原不說話，其他人當然也不敢出聲，只有北風呼嘯的聲音湧入門廳，翟東勝強自鎮定，心卻越跳越快——
張原讓那個錦衣衛總旗把翟掌柜和這三個當事夥計領到別的房間去，他要向另外那些廚子、雜役問話，翟掌柜不滿道：「張狀元，這是朝鮮人殺死了我酒樓小夥計，張狀元為何只管審問我酒樓的人！」
張原盯著翟東勝，半晌不說話。
翟東勝強笑道：「那是小人以前在商旅途中結識的一位朋友，沒有什麼交情，這次在京中偶遇就邀來一起喝杯酒，小人也不知他住在何處？」
一個廚子答道：「就是今年立冬才開始的，還是翟掌柜教我們做的，說酸辣就好。」
翟掌柜道：「都到齊了。」
張原微笑道：「翟掌柜也算是原告苦主，怎麼能向原告動刑，甄百戶還是會同兵馬司連夜把那個書生和啞巴隨從找出來，到那時翟掌柜自然就好說話了——不過在找人之前，我還要問問孫二力，先前在廚房邊與杜二毛打的什麼賭？」
張原心道：「朝鮮人喜歡吃狗肉也算歷史悠久了，這蔚泰酒樓是投朝鮮人所好啊，在我大明，狗肉是上不得宴席的，當然，喜歡吃狗肉的人也不少，但請客很少有上狗肉的，那是跌身份的事。」當下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打量著剩下的一十九名廚子、酒保和雜役，說道：「你們莫要驚懼，這事與你們無干，我就問你們幾句話——杜二毛在給這幾位朝鮮使臣上菜之前，和誰說過話，打招呼的不算。」
張原問：「那書生沒住在這酒樓嗎？」
酒樓掌柜翟東勝跟在錦衣衛總旗身後走出來，微微低著頭，眼睛卻是掃視門廳，又察看張原和甄紫丹的臉色，心裏七上八下，很是不安，他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複雜，張原的出現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那漢子驚得膝蓋一軟，立
翟東勝大吃一驚，張口結舌，他不知道他的酒樓夥計方才對張原都說了些什麼，一時不知該怎麼對答——
張原心道：「方才在二樓憑窗而望的神秘客應該就是翟掌柜的書生朋友了，正陽門距離這裏不過一里多路，現在想必已經出了內城。」說道：「好了，你們這些人都退下吧，把翟掌柜和孫二力三人帶上來。」
錦衣衛百戶甄紫丹恭恭敬敬地向張原道：「你請問話吧。」又朝青袍掌柜一班人喝道：「都跪下回話。」民見官是要下跪的。
京中對這個大明朝最年少的狀元公有種種神奇傳言，過耳不忘、才華橫溢這些就不說了，狀元公還能斷案，泡子河畔的董其昌父子殺人埋屍，就是狀元公偵破的——
廚子回答說：「是。」
這兩個夥計戰戰兢兢，天氣實在是冷啊，一齊跪下，其中一人道：「翟掌柜許了我二人一兩銀子，要我二人打這幾個朝鮮蠻子，說朝鮮蠻子在酒樓殺人，會害得酒樓以後沒人光顧，朝鮮蠻子不賠個幾百兩銀子就別想走脫。」
翟東勝「撲通」跪下道：「小人的確不知，請大人明察。」
張原道：「不必跪了，就站著回話。」問那掌柜：「你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張原問：「這酒樓的特色菜沙鍋狗肉、大醬湯是何時就有的？」
五個朝鮮人站在靠樓梯那一側聽張原訊問，書狀官金中清在正使柳東溟耳邊低語，金中清是準備最壞的打算，
答曰：「沒住在這邊，好像在住在正陽門外。」
一旁的甄紫丹見這掌柜神色有異，顯然被張原問到了要害，厲聲道：「張修撰問你的話，怎麼不回答！」
張原道：「甄百戶，立即讓兵馬司的人到正陽門外客棧查找一個帶著啞巴侍從的書生，翟掌柜和孫二力暫時拘押起來，朝鮮使臣這邊——」
那個名叫孫二力的漢子道：「小人正在給西頭那桌的客人上酒，聽到杜二毛與人爭吵，過來看時，就見杜二毛歪歪倒倒從那個房間走出來，一下子就栽倒在樓梯口，小人想把他扶起來，卻摸到一手的血，就聽杜二毛說了一句『朝鮮蠻子打我』就咽氣了，小人便嚷了起來。」
翟東勝嘴巴發乾，身上作冷，他想隱瞞，卻又知道是瞞不住的，錦衣衛的人在此，很快就能查清他的底細，答道：「小人原本在撫順做米行生意，多年來積了一些薄利，不想再受長途販運顛簸之苦，就到京中盤下這間酒樓，做安穩營生。」
張原問另外兩個夥計，這兩個夥計說是聽到孫二力叫喊才趕過來的，看到杜二毛已經是死的了——
張原開口了：「翟掌柜在盤下這座酒樓之前是做什麼買賣的？」
蔚泰酒樓不大，上下兩層，雅座八間，雇傭的廚子、酒保、雜役，連同掌柜一起總共二十三人，這時都如寒鳥相偎一般聚在酒樓門廳
張原道：「這幾日你與那人相見不是一回兩回，怎會不知他住處，你想隱瞞什麼？」
張原「嗯」了一聲，讓那三個當事的酒樓夥計站出來，問他們是怎麼看到小酒保杜二毛被打死的？
不動刑的話，沒什麼好問的了，這個翟掌柜陷害朝鮮使臣的嫌疑極大，現在就看能不能找到那個書生和啞巴隨從，那書生身份神秘。
張原道：「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明日應該就有分曉。」
那個錦衣衛總旗稟道：「張大人，酒樓上下都看過了，沒有其他人。」
撫順，大明對陣后金的前線啊，離朝鮮也不遠，張原笑了笑，問：「為何以狗肉、大醬湯為特色菜，專門招徠朝鮮人來用餐嗎？」
張原沉默了一會，又問：「最近幾日你們翟掌柜可有什麼親友來訪？」
「張修撰——」
柳東溟示意書狀官金中清答話，金中清遲疑了一下，說道：「張修撰，在下是聽聞這蔚泰酒樓的沙鍋狗肉和大醬湯很出名，就想來嘗嘗口味如何。」
廚子、酒保、雜役面面相覷，半晌，一個雜役怯怯道：「小人看到杜二毛和孫二力在廚房邊說話——」
翟東勝面如土色，卻還是硬咬住說不知道「童賢弟」的住處。
張原問：「那人什麼名字，家在何方？」
青袍掌柜叉手答道：「小人姓翟，賤名東勝，是河東蒲州人。」河東就是山西，蒲州相傳是舜帝之都。
張原轉身
張原問：「這蔚泰酒樓一直是翟掌柜開的嗎？」
雜役答：「小人沒聽清，似乎在打個什麼賭。」
張原問：「孫二力、杜二毛都是原酒樓的傭工嗎？」
酒樓大門前的六隻防風燈籠被凜冽的北風吹得搖搖晃晃，戌初時分，宵禁已經開始，其他的商鋪酒家這時都已關門熄燈，偌大的棋盤棋廣場此時寂無人跡，只有寒風吹卷著落葉和棄物，在暗夜中發出悠長的呼嘯。
翟東勝強辯道：「酒樓發生凶殺案，肯定影響生意，小人當然要他們賠償。」
錦衣衛總旗喝道：「少啰唆，趕緊到一邊去。」幾名校尉推搡著翟掌柜和那三個夥計到左邊房間去了。
張原卻沒追問孫二力，轉而問另兩個當事的夥計：「你們兩個有什麼話要說嗎，若等到明日再說那就晚了。」
有兩個人同時答道：「有。」其中一人詳細道：「翟掌柜今日晚邊還在與他那位朋友一起喝酒，那位朋友是個書生，二、三十歲的樣子，言語文縐縐的很客氣，還有個啞巴隨從，雖不能說話，眼神卻是兇巴巴地瞪人。」
甄百戶一面派人送柳、許兩位朝鮮使臣回去，一面指使那個兵馬司總旗速回南城兵馬司召集巡城軍士出正陽門搜查各家客棧——
柳東溟幾人方才冷眼看張原問案，抽絲剝繭、條分縷析，案情明顯對他們有利，都是鬆了一口氣，柳東溟作揖道：「多謝張修撰主持公道，還我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