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又見方鴻漸

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朝鮮之行,波譎雲詭,合縱連橫,覆雨翻雲,奇妙驚險的長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又見方鴻漸

方世鴻見官差到來了,大叫道:「各位公差,在下方世鴻,尚寶司司丞,家父乃當今首輔方中涵,這幾個兇徒辱罵毆打我,速速將他們拿下——」
松江打行的幹將汪大鎚很長時間都沒有鬥毆打群架了,拳頭痒痒,吼道:「打他娘的!」原地跳動著,精力瀰漫蓄勢待發的樣子。
張原與武陵春只有一面之緣,談不上任何情分,但畢竟是紹興同鄉,武陵春好心想勸架卻挨打,張原愈發惱了,冷笑道:「說出來聽聽,看看有多嚇人。」
張岱哈哈大笑,馮虎他們信以為真,詫異道:「奇哉,這人是宮中太監,粘的假鬍鬚?」
不料那吏目根本沒朝他這邊看,下馬向張原拱手道:「張修撰,發生了何事?」
那錦帽男子道:「鴻漸兄,等下兵馬司的官差來,少不了也要說出世伯的大名,何必現在隱瞞卻受這兩個有眼無珠傢伙的氣。」
張原故意道:「哦,原來是尚寶監的公公,失敬,失敬。」
武陵春走上岸來,對王微說了幾句話,王微就過來扯扯張原衣袖,對張原輕聲道:「相公,那武陵春說這個方世鴻真是方閣老的兒子——」
那個戴玄羅帽的幫閑便大步報官去了,還扭頭沖張岱、張原道:「有膽量就別躲。」
張岱譏諷道:「當然好做,只要他父輩有官做,也就有他的官做。」科舉及第、庶吉清流,不在這時傲人更待何時。
貂裘男子代答道:「正是。」
一邊的能柱也摩拳擦掌道:「對,打了再理論。」
方世鴻冷笑道:「正是家嚴。」心裏有些得意,眯起那雙鳳目,等著看張原前倨後恭的醜態。
張岱喝道:「蠢才,趕緊去叫官差來,跑著去。」
馮虎幾人把方世鴻的這三個朋友按跪在地上,敢動彈就是一耳光,方世鴻帽子被打落、髮髻被揪散,額角還腫起一個包,狼狽不堪,發狠道:「好好,我們見官說話,我們見官說話。」怒視張原,恨不得把張原千刀萬剮。
跪坐在冰面上的妓女武陵春這時扶著冰床站起來了,叫道:「方公子、錢公子,大家不要動手,這位張公子是山陰狀元坊的名門子弟,大家都是浙江人——」
汪大鎚像獵豹一般應聲躍出,三拳兩腿就打倒對方的兩個隨從,能柱、馮虎,還有來福、能梁見汪大鎚動手了,也一擁而上,王微身邊的薛童摸出彈弓,裝上硬泥丸,覷准那個敢取名鴻漸的傢伙就是一記泥丸,正中方世鴻的額角,頓時皮破血流,捂頭呼痛——
那劍眉男子橫了手下幫閑一眼,向張原傲然道:「在下供職尚寶司,雖只是一個小官,但也是朝廷命命,你們今日男男女女對我百般辱罵,這可不是賠禮道歉就能了結的。」說著,冷笑連連。
張原道:「決然是假冒,方閣老最重聲譽,豈會有這樣為非作歹的兒子,你們三個是招搖撞騙者的幫凶,一併抓起來,交由官府處置。」
「鴻漸兄!」
張原問:「方公子是最近才來京城的嗎?」
張原對那劍眉男子道:「還是說出令尊的名諱為好,這樣我或許會對你尊敬一些。」
張原腦海里靈光一閃,問:「你與方閣老是何關係?」
張原不動聲色道:「幾位要我們道歉,就請自報家門,我們好登門謝罪。」
那錦帽男子搖著頭道:「你們莫要後悔,莫要後悔。」似乎張岱、張原很快就要落入悲慘境地,簡直讓他有些同情。
王微就知張原自有計較,便與李蔻兒退到木柵門邊,這時,聽得馬蹄聲響,東城兵馬司的一個吏目騎著領著一隊步行的差役趕到了,行動很快,方閣老的公子被人欺侮,他們豈敢拖拉磨蹭——
張岱瞪了馮虎一眼,低喝道:「不要莽撞。」他現在是翰林院庶吉士,是官身,行事當然要穩重,哪能衝上去就打,總要先理論才是,但這幾個男子無禮在先還敢這般囂張,張岱也很惱怒,說道:「打狗先要看主人,問清楚是哪家的狗才好打。」
邊上那個貂裘男子幸災樂禍道:「兩位聽明白了沒有,這位是當朝首輔的公子,嘿嘿——」
劍眉男子頓時漲紅了臉,大明朝最重科第,只有進士得官才受人尊敬,即便是舉人、監生都要差很多,靠祖蔭得來的官更是沒前途,蔭官入尚寶司的,一輩子都在尚寶司,沒有升遷的希望,這是朱元璋留下的祖制——
張原聽到這男子說是姓方,立即就想到方從哲,這男子容貌與方從哲有幾分相似,都是卧蠶眉、丹鳳眼,一表非凡,但從這言行看,這方世鴻方鴻漸卻是個草包,很好很好,方閣老啊方閣老,你竟有這樣的兒子!
朱元璋初設尚寶司時,尚寶司職權頗重,掌玉璽、符牌、印章,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尚寶司的玉璽、符牌、印章歸宮內尚寶監的太監接管,尚寶司已無寶可掌,只有時外廷要用寶璽時才需要尚寶司從中溝通,但尚寶司兩百年來一直未撤去,已經成了蔭官衙門,勛貴大臣的有些子弟愚笨不會讀書無法通過科舉做官,又不願當皇宮侍衛,有的就會安排到尚寶司混日子,這劍眉男子既自稱是尚寶司官員,那很可能就是某權臣貴戚的子弟——
這劍眉男子瞠目怒喝:「是尚寶司,不是尚寶監。」
名叫鴻漸的男子怒道:「我姓方,名世鴻,字鴻漸,現為尚寶司正六品司丞,這很好笑嗎?」
「笑什麼,有何好笑!」
那幾個貂裘男子身邊也有隨從十餘人,聽到馮虎幾個喊著要打,也就護到主人身前,怒目而視,雙方劍拔弩張,那劍眉鳳目的青年男子指著張岱的鼻子怒喝:「你說什麼!」
居中那個劍眉鳳目的青年男子模樣頗為英俊,聞言淡淡道:「登門謝罪就不必了,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啪」的一聲,武陵春臉上挨了一耳光,有人罵道:「閉嘴,你一個下賤娼婦也配勸架!」
能柱、馮虎以前在山陰一直跟著張萼,遇到這種事那果斷是二話不說就動手的。
豈料張原把臉一板,冷冷道:「方閣老清名素著,為朝臣楷模,豈會有這樣一個調戲婦女仗勢欺人的兒子,定是招搖撞騙之徒假冒方公子——來人,把這個假冒的方公子揪起來,送到兵馬司去。」
張原這邊的人都愣了一下,這劍眉男子竟和張原之子小鴻漸同名,太巧了,張岱是哈哈大笑,張原含笑心想:「看來我那兒子要從小管教,不然以後像這人一般那可糟糕。」
張原為人謙遜,喜好交友,不會無緣無故惹是生非,但誰要是想踩到他頭上,那他的反擊是狠厲的,對姚復、董其昌、汪汝謙、姚宗文都是如此,眼前這幾個衣飾華麗的男子看著面生,以前應該未曾見過,一般輕薄浮浪子弟看到美女想調笑幾句也是常態,看到大兄張岱過來了趕緊灰溜溜走開也就罷了,卻反倒要求大兄向他們道歉,這就太囂張了——
那個報案的幫閑氣喘吁吁跑在最前頭,到近前一看,方世鴻和另三位公子少爺都被強迫跪在冰冷的湖岸邊,其餘僕從要麼倒地呻吟,要麼遠遠的不敢靠近,這幫閑大叫:「鴻漸公子,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竟敢打你!」上前就要攙扶方世鴻,被汪大鎚一推,一跤跌倒。
劍眉男子「哼」了一聲,不答。
張岱身邊的健仆馮虎忍無可忍了,怒道:「這是我張氏宅第的後門,你們這些瘟生在我家門前調戲我家少爺的女眷,竟還敢要我們少爺道歉——」對張岱道:「大少爺,打了吧。」
武陵春是好心,張原低聲回應道:「我倒是怕他不真。」
張原盯著方世鴻道:「我不會和你去見官,我會去見方閣老,告訴他有人冒充他兒子敗壞他名譽,方閣老必定感謝我。」
劍眉男子身邊的一個錦帽貂裘的男子說話了,對張原道:「莫要咄咄逼人,你以為尚寶司的官那麼好做的嗎?」
方世鴻的幾個朋友驚得目瞪口呆,見方世鴻被揪住,還打得頭破血流,慌忙叫道:「不要動手,不要動手,他的確是方閣老的公子,千真萬確。」
劍眉男子憤怒了,怒叫:「放肆!」又吩咐道:「去叫兵馬司的人來,去叫兵馬司的人來,今日我絕不與你們甘休。」
方世鴻和友人帶來的僕人隨從當中有兩個頗有拳勇,但敵不得汪大鎚奮不顧身,而且能梁、能柱兄弟還有馮虎都是慣於鬥毆的,很快就被打倒打散,汪大鎚上前一把揪住方世鴻,劈臉就是一耳光,若不是張原喝住,方世鴻會被打得半死。
張原點頭道:「哦,原來是尚寶司,那在下倒要請教,你這尚寶司的官是哪一科考出來的?」
動手打武陵春的是劍眉男子的隨從,幫閑打扮,一副狗仗人勢的神態,斜眼瞅著張岱、張原二人,他方才聽武陵春稱呼張原為張案首,以為張原只是個秀才,輕蔑道:「你們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