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七十章 私約

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七十章 私約

對於綾陽君李倧私約的提議,張原沒有立即答覆,手拈一枚棋子,舉棋不動,突然「啪」的一聲敲在棋枰上,說道:「好,張原就與殿下來訂此君子之約。」站起身道:「殿下請。」
李倧的如意算盤是:張原如果在大明掌有權勢,那他當然要履約答應大明使臣來監護朝鮮,若張原無權無勢,又豈能以這種私下的約定來束縛他,張原作為使臣與藩國私訂條約本來就犯忌,當然,他李倧也不敢宣揚此事,這關乎他的顏面,而且李倧對張原遼東戰事將起的判斷還是半信半疑,他認為努爾哈赤即便要起兵,也是三、五年後的事,現在的大明依然強大,努爾哈赤不敢捋虎鬚。
李倧起先覺得有些憋屈,簽約過後反而輕鬆了,畢竟現在的朝鮮王可不是他李倧,而是張原要助他奪位,所以張原的條件其實不算苛刻,而且他得到了仁穆王大妃的詔書,他李倧將是此次撥亂反正的大贏家。
李倧以為張原是去如廁,就在張原房間等著,大約過了半盞茶時間,張原回來了,身邊跟著一個朝鮮少女,卻是男裝打扮,黑紗帽,高腰白袍,容貌甚是美麗——
說到這裏,張原停頓了一下,李倧很識趣地插話道:「建州與敝邦共事天朝,建州對天朝悖逆,敝邦深惡痛絕,若天朝出兵征討建州,敝邦願出數萬之師出鎮江、寬甸夾攻奴酋,當然,這隻是在下及小北派和西人黨對天朝的忠心,而光海君只怕是陽奉陰違。」
李倧點點頭,但現在還有一點疑慮,那就是張原運籌帷幄好似大明內閣首輔一般,張原雖然是大明狀元、翰林修撰、東宮講官,但想要入閣,沒有二十年的官場資歷幾無可能,所以張原現在說這些,可靠嗎?能保證嗎?
李倧吃了一驚:此女是誰,張原帶她來作甚?
張原道:「在下與殿下是初次相見,冒險相助乃是出於大明與朝鮮兩百五十余年的朝藩恩義,建州奴酋世受皇恩,卻于去年初悍然建國稱汗,這等於是公開與大明決裂,我國朝廷正議討伐不臣,當此之時,光海君罔顧大明世代庇護的恩情,與建奴私下往來,居心叵測,這是我國皇帝和臣民都難以容忍的,貴邦忠義之士也不滿光海君的作為——」
李倧喜意收斂,心道:「張原老謀深算,說是君子之約,卻讓貞明公主來作保人,這是怕我反悔啊,而貞明公主肯作保,自然也是為了仁穆王大妃日後在朝中繼續施加影響,我要做朝鮮王,必須要得到仁穆王大妃的大力支持,所以難免也要受她牽制。」
李倧凝目細看,陡然雙眉一揚,驚訝道:「你是貞明姑母?」
張原對李倧的憂慮心知肚明,說道:「殿下,我朝若出兵建州,貴邦軍士張造聲勢牽制奴酋即可,我朝豈會以貴邦為前驅、為主力,這個儘管放心,當年抗倭,我朝將士都是捨生忘死、奮勇爭先。」
張原向李倧解釋了貞明公主的處境,李倧心道:「好你個金處士,這幾年貞明公主都在你那裡,卻不向我透露半句口風,但張原這時請出貞明公主意欲何為?」說道:「金處士醫術高超,都不能治好貞明姑母的啞疾嗎,我請御醫許浚來為姑母診治,定要治好姑母的病。」
李倧點頭道:「張大人說得是,既然張大人肯支持在下撥亂反正,那在下就與張大人私下作個約定,若遼東戰事起,小邦會主動上奏天朝出兵助剿建奴,那時天朝派使臣來平壤督軍皆可,待戰事平歇,派來監護敝邦的使臣即回天朝復命,張大人以為如何?」
李倧猶疑道:「張大人認定天朝與建州戰事將起?據在下所知,皇帝喜無為而治,並不願大動干戈。」
張原拿起那份《丁巳年黃海道條約》道:「綾陽君殿下,貞明公主殿下願作此條約的保人,綾陽君殿下意下如何?」
卻見這少女盈盈拜倒,然後起身,妙目睇視李倧,始終默默無言。
李倧將那本小冊頁交還給貞明公主手裡,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接過冊頁,展開來看,心情激蕩,躊躇滿志——
守在門外的穆敬岩這時道:「阮大人來了。」
李倧聽張原這麼說,再難淡定,喜形於色,起身長揖,感激之情難以言表,他心裏很清楚,起兵廢黜光海君雖然難,但照目下形勢來推演還是有成功的希望,最難的在於廢黜光海君之後如何迅速穩定局面,他綾陽君李倧畢竟是光海君之侄,今年也才二十三歲,年輕德薄,難以服從,李氏王族中比他更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大有人在,而若是張原支持他,張原在朝鮮代表的大明朝廷,只要張原表態支持他李倧,那麼朝鮮的其他蠢蠢欲動的勢力就只有偃旗息鼓,當此非常時期,名分決定一切,名不正則言不順——
下棋之處是驛館小廳,簽訂君子之約當然要到張原房中。
張原道:「殿下放心,遣使監護貴邦只是權宜之計,當遼東戰事起時再遣使臣來,為了是讓大明與貴邦聯合出兵時能夠配合默契少出紕漏,除此之外,其餘貴邦國政,大明使臣一律不會幹預,這些可以事先約定,我大明既要支持殿下上位,豈會陷殿下於兩難處境。」
貞明公主從懷中摸出那本小冊子,雙手呈給李倧。
張原很清楚李倧的想法,又道:「遼東爭戰現在還只是我的預見,殿下暫不必操心,我的判斷準確與否,不需一年就能一清二楚,而目下,我與殿下要面對的是光海君。」
綾陽君李倧正襟危坐,眼望棋枰那邊的張原,低聲道:「光海君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天使挾上國威德,助在下撥亂反正,實同於壬辰再造之恩,今後敝國事天朝如子侍父,張大人有何要求也儘管明言,在下無有不允。」說罷,凝視張原,看大明朝這位最年少的狀元天使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
當下張原將條約抄錄了兩份,三人簽字畫押,各執一份,這樣的大事在驛館房間中決定,顯然有些不夠隆重,但因為三人尊貴的身份,條約的分量極重。
只聽張原又道:「但我有個先決條件,在大明與建州交戰期間,大明朝廷要派使臣坐鎮平壤,監護貴邦。」
李倧好比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涼了半截,大明派使臣監護朝鮮,那豈不是在他這個朝鮮國王頭上加了一道緊箍咒、豈不是等於多了一位太上王,他就是做了國王也不痛快啊。
張原明白李倧話里的意思,緩緩道:「若此次事成,貴邦臣民願擁戴殿下為王,我回北京必為殿下爭取大明朝廷的冊封。」
李倧跟著張原來到房間,張原磨墨,請李倧擬條約,李倧道:「張大人大才,還是張大人擬吧。」
李倧大喜,金處士一直說仁穆王大妃會支持他,他卻沒想到詔書會在貞明公主這裏,有仁穆王大妃的詔書,又有張原支持,大事可成。
一邊的張原道:「綾陽君殿下,請仔細看看她。」
張原不再推讓,提筆寫下《丁巳年黃海道條約》,不須一刻時,一篇應用文一氣呵成刷到紙上,不用謄清,曉暢明白,主要一條就是朝鮮效忠大明,遼東戰事起時出兵助剿、接受使臣監護其國。
李倧低聲下氣道:「張大人,在下對天朝的忠心,如日月之皎,若在下能權署朝鮮國事,一切唯天朝馬首是瞻,但天朝派使臣監護敝邦,這實是兩百年來未有之事,敝邦臣民必認為在下喪權,無德治國,在下還有何顏面在其位!」
李倧看了張原擬好的條約,表示同意,正待簽字畫押,張原卻道:「殿下稍待,我去去就來。」匆匆出門去了。
李倧接過,就聽張原道:「這書冊最後有仁穆王后的親筆詔書,公主殿下認為綾陽君殿下能擔當撥亂反正的大任,所以把這詔書交給綾陽君殿下,殿下可藉此召集有志之士圖謀大舉。」
李倧沒有別的選擇,點頭道:「甚好,貞明姑母作保人真是委屈了。」
貞明公主頰邊淌下兩行清淚,再次拜倒。
李倧眉頭微皺,心想:「若大明與努爾哈赤開戰,卻命我朝鮮軍士為前驅,以女真人的兇悍,我朝鮮軍士豈非要大量死傷!」
許浚是朝鮮第一名醫,編著了朝鮮的一部重要藥典《東醫寶鑒》,此書號稱朝鮮的《本草綱目》,許浚現供奉于景福宮,是光海君的御用醫官——
李倧趕緊也跪倒,伏著身子昂著頭看著這個男裝少女,又驚又喜地道:「貞明姑母果然在人世,好極了,仁穆王大妃日夜思念你呢。」貞明公主是宣祖之女,而李倧是宣祖之孫,所以年長的李倧要稱呼年幼的貞明公主為姑母。
張原道:「殿下說得是,我朝皇帝仁慈厚德,不願輕動干戈,但此次我出使貴邦,沿途考察邊備,了解建州虛實,發現努爾哈赤的軍力大漲,而且去年以來建州水災,努爾哈赤為擺脫困境定會劫掠大明,去年年底建奴間諜在北京陷害柳東溟諸人之事,殿下想必已經知道,如今努爾哈赤又派納蘭巴克什來見光海君,自是見離間之計不成又來拉攏光海君,由此可見,建奴對大明刀兵相見之期不遠了,大明尊嚴不容踐踏,勢必反擊,一場大戰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