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八百館生

卷六 吟鞭東指即天涯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八百館生

鄭仁弘躬身道:「是。」
鄭仁弘語氣轉低,問:「不知那額爾德尼向大王通報了何事,努爾哈赤真敢對大明動兵?」
勤政殿暖閣中只有光海君和鄭仁弘君臣二人,光海君問道:「張原應該不知道建州使者額爾德尼就在漢城吧?」
宣武祠正中是英靈堂,祠奉壬辰抗倭捐軀的大明和朝鮮的將士,沒有具體名字和死亡人數,只是籠絡地拜祭,而在祠堂右側則是楊鎬的生祠,因為蔚山兵敗,楊鎬遭到兵部贊畫主事丁應泰的嚴厲彈劾,說楊鎬「貪猾喪師,釀亂欺罔」,楊鎬因此被革職,但朝鮮史家卻不認為蔚山之戰是大敗,只是進攻失利而已,楊鎬是大明黨爭的犧牲品,朝鮮軍民對楊鎬充滿了感激和同情,萬曆三十四年,朝鮮謝恩使柳寅吉、崔濂來北京,專求楊鎬畫像,當時楊鎬被革職居河南商丘,柳寅吉千方百計尋得一商丘舉人前往其家鄉,摹得楊鎬畫像,回到漢城后請能工巧匠照畫塑像,置於宣武祠內享受崇祀,由此可見楊鎬在朝鮮朝野間的地位何等崇高——
光海君前日在漢江樓密會納蘭巴克什,鄭仁弘已出京迎接大明使團,對密談之事並不知悉——
鄭仁弘心道:「這也是大王自己首鼠兩端所致,既想脫離大明的控制,又對大明心存畏懼,想借建州來牽制大明。」口裡道:「好在有北京誣陷案在先,若明朝皇帝下詔指責我國,大王可推說全是建州造謠,諒明朝也無法徹查此事,而且——」
面對八百朝鮮館生,張原開講春秋大義,《春秋》是張原科舉的本經,用功甚勤,張原講春秋義理、聖賢之道、君臣之義、士人氣節……
宣武祠離宣聖廟和成均館不遠,張原、阮大鋮祭拜宣武祠之後,又至宣聖廟祭拜孔子,宣聖廟大殿曰「大聖賢殿」,廟制靈星門、儀門、正殿、兩廡、七十二聖賢像,都與大明的文廟規制一般無二,張原主祭,上香行禮,兩邊奏雅樂——
祭畢,宣聖廟附近成均館的兩位官員大司成和少司成請兩位天使到成均館用午飯,並懇請上國天使為小邦館生講學,成均館是朝鮮官方的最高學府,相當於大明的國子監,大司成相當於祭酒、少司成相當於司業,館生就是國子監生,儒巾襕衫,皆與中華無異,成均館現有館生八百人,這都是朝鮮官員後備隊。
光海君道:「為避人耳目,本王安排他們住在嵯峨山下的王室秘苑。」
五月十五日辰時三刻,張原、阮大鋮二人在綾陽君李倧和柳東溟、許筠、禹煙、金中清還有漢城府尹的陪同下前往漢城西北郊的宣武祠,大明禮部的十六人儀仗鹵簿前導,節鉞、旌旗高舉,儀刀、豹尾槍在陽光下閃耀光輝,導引鼓、雲鑼節奏鮮明,六十名身穿飛魚服、腰挎綉春刀的錦衣衛列隊護衛,更有平山節度使李貴率領的一千兩百軍士沿途警戒,漢城民眾已知天朝使節駕臨,紛紛出城相迎,但被李貴的軍士阻隔,不許接近天使。
鄭仁弘道:「大王,都承旨奇世石嫌疑極大。」
光海君對鄭仁弘的分析表示贊同,說道:「當此之時,為我國計,當然是既要臣事大明,也不能得罪建州,以免引火燒身,鄭愛卿且為本王起草回復努爾哈赤的書信,額爾德尼一行還是早早送走為好,萬萬不能讓張原知情。」
到成均館講學其實是張原授意綾陽君李倧的安排,張原需要製造輿論聲勢,當然,他不會在成均館當著八百朝鮮館生的面煽動反對光海君,那樣是極其愚蠢的,即便是為了大明的國家利益,回國后也必受懲處,因為儒家的綱常禮儀有時是超出一切利益之上的,所以張原必須高舉儒家正統旗幟,這樣才好便宜行事——
鄭仁弘卻比光海君還心急,他打擊小北派和大北派中的異己時手段狠辣,所以極為害怕小北派和奇自獻會東山再起,說道:「大王,李元翼、申時敏、奇世石諸人居心險惡,欲阻撓世子冊封,進而顛覆大王的統治,若不立即懲治,只怕會有大患,那張原已受邪黨蠱惑,若容留邪黨繼續胡作非為,焉知張原還會作出何等不利於我國、不利於大王的舉動!」
張原講《春秋》是駕輕就熟,深入淺出,慷慨激昂,極具感染力,讓自幼讀儒家經典的館生們對大明起了極大的認同感,大明是大中華,朝鮮是小中華,這讓館生們感到一種崇高的榮譽,捨生取義、名垂青史,這個義,就是對大明的認同和中華文明的歸屬感。
光海君沉吟片刻,開口道:「將上疏妄言的李元翼、申時敏二人下司憲府問罪,由司憲府、司諫院和刑曹共同審理。」
鄭仁弘道:「額爾德尼一行在義州就扮作了客商,行蹤隱秘,朝中除了微臣和柳大將兄弟幾人之外,再無人知曉額爾德尼的真實身份,張原當然也不會知道,不然他的言行會更激烈。」
光海君看罷鄭仁弘起草的回書,讚許道:「不卑不亢,婉轉含蓄,既不開罪建州,亦保有我國尊嚴,愛卿深得本王心意,愛卿明日就代本王去見額爾德尼,遞交回書,賜贈禮品,然後送他們離開漢城,免生事端。」
……
鄭仁弘道:「大王英明,若建州與大明開戰,我國固守邊境看兩強相爭正是上策,據我國與建州往來的商人稟報,建州女真步騎不下六萬,兵強馬壯,勇猛兇悍,戰力明顯強於遼東明軍,若開戰,遼東明軍必敗,但大明畢竟是泱泱大國,遠非女真可比,以臣預料,大明與建州之戰必將曠日持久,任哪一方也無力一舉掃平對手,而我國正可從中得利,至少不必再受明朝的節制,那些明朝使臣如張原輩自恃是天朝上國,盛氣凌人,藐視我等,天厭之!天厭之!」
光海君不想在這個時候大肆拘捕官員致王京人心惶惶,說道:「暫不要牽連太多,先審問李元翼和王時敏,逐步追查。」
「洪惟建州與我國境土相接,共為帝臣,同事天朝者二百余茲,未嘗有一毫嫌怨之意矣,天朝恩撫亦厚,何以些少嫌隙,竟欲背叛天朝乎?天朝強盛,建州若與天朝構釁,兵連禍結,必致生民塗炭,四郊多壘,豈但鄰國之不幸,其在建州,亦非好事也。望毋作逆天之計,以盡事大之誠,自今以後,偕之大道,則天朝寵綏之典不日誕降,我國與建州各守邊疆,相保舊好,豈非兩國之福……」
君臣二人又密謀半晌,夜已深,鄭仁弘正待辭出,忽想起一事,問:「大王,建州使者現居何處?」
光海君皺眉點頭,說道:「努爾哈赤偏偏在這個時候派使者來見本王,這是包藏禍心,事後必故意流露風聲讓大明知曉我國與建州關係頗密,這與在北京城陷害柳東溟如出一轍,千方百計要離間我國與明朝,實為可惱。」
光海君冷笑了一聲,說道:「額爾德尼面呈了努爾哈赤的信,努爾哈赤大言道『吾與南朝結怨者,不是好玩兵也,只緣南朝種種欺害,不得已背之。至於朝鮮,則素無仇怨,願為鄰好。』努爾哈赤即將侵略大明,畏懼我國出兵助大明,故而派額爾德尼前來遊說示好,努爾哈赤也清楚若想我國與他聯兵對付大明是絕無可能的,大明畢竟對我國有恩德,努爾哈赤是想要我國保持中立,莫應明朝之召出兵助明朝,聽那額爾德尼口氣,建州若對大明開戰似甚有勝算,本王卻是不信,且靜觀其變,再予定奪。」
鄭仁弘是朝鮮有名的儒者,援筆立就,呈給光海君御覽,只見回書寫道:
鄭仁弘最關心的是打擊小北派官員和大北派中的奇自獻一系,說道:「大王,李元翼、申時敏諸人明知大明冊封使臣即將入王京,卻在這時上疏進諫,其居心可知,微臣以為,景福宮舊宮婢具喜善、黃海城外的刺客、向張原通風報信的內奸,必是李元翼、申時敏同黨,其鋒芒直指大王,要為廢妃翻案,動搖大王的王位,若不嚴懲,邪黨氣焰勢必愈發猖獗。」
光海君目露冷酷之意,說道:「待冊封大典舉行之後,再一一清算。」
鄭仁弘是光海君的心腹重臣,在廢黜仁穆大妃和處死臨海君、永昌大君中出了大力,鄭仁弘沒有退路,只有追隨光海君,光海君對鄭仁弘也是信任有加,此次光海君接見努爾哈赤派來的使者納蘭巴克什,鄭仁弘就曾與謀,前日在碧蹄館與納蘭巴克什長談的議政府右贊善朴規便是鄭仁弘之婿——
宣武祠建於萬曆二十七年,至今已近二十年,門前匾額「再造藩邦」四個大字乃朝鮮宣祖親筆所書,宣祖在世時,每年春秋兩次隆重拜祭宣武祠,但萬曆三十六年光海君署朝鮮國事以來,對宣武祠的祭祀等級逐年降格,近幾年光海君已不再親自來宣武祠拜祭,只派王族貴戚代他祭拜,宣武祠這幾年也沒再修葺過,祠堂已經顯得有些破舊,非逢祭奠之期都是大門緊閉,祠堂里荒草叢生、狐鼠出沒,漢城府尹得知天使今日要拜謁宣武祠,連夜命工匠民夫整修清掃,好歹乾淨整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