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採油機
他越是感覺到權力的美妙，就越是驚異，對蘇城就越是佩服。
他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
尚處長伸出一個巴掌。
「去看看。」蘇城拉上他，就上了吉普，好一陣風馳電掣。
「咱們的建設大軍，當年也是這麼拚命的。」尚軍唏噓了一聲，道：「會戰年代，建設指揮部演的都是重頭戲，鋪設幾千公里的管道，豎幾萬根的電線杆，那都是沒日沒夜的做。不過，以前的民工成了現在的職工，都想著怎麼把子弟弄進來吃閑飯，已經沒人做事了。」
蘇城深吸了一口氣，問：「工程款付了嗎？」
老王頭嚇了一跳，站在中間直擺手，連聲喊：「我把中間的牆砸開，給你們看。」
舒蘭「唔」的一聲，趕快翻圖細看。
老王頭一愣，笑道：「其實，除了鋼筋用的差一點，其他地方都好著呢，用不著重建，修一下，還能用好久。」
尚軍根本說不出話來，腦袋裡斷斷續續連成一句話：我從來沒坐過你這樣的車。
「他們繃著勁找麻煩呢。」尚軍甩手扔出一疊文件，道：「你看看，這是他們找到的錯漏。」
「換掉了，都換掉了。」老王頭指著西邊的牆，笑道：「你看，現在是全新的鋼筋。」
他後面說的，蘇城就沒再聽了。
尚軍哈哈大笑，道：「是五倍。」
以前是自家勢弱，生怕被人拖進陷阱里強行做了，尚處長才求著人家檢查，整改。今時不同往日，他既不擔責任，又有權力，就想將此事風風光光的做下來，也好撈一份政績。桌面上的工程報告就成了他的眼中釘，只覺得是人家打擊報復。
好說歹說，用一瓶可樂放走舒蘭，望著那誘人的小身材消失，蘇城才重新的拿起直尺，認真畫了起來。
「還能怎麼樣，按照他們的要求，罰款，勒令重改。」尚處長的
老王頭連忙跑過來，笑道：「這裡是用來放籃球什麼的，另外，還有足球門，網子什麼的，修理工具也可以放裏面，一舉兩得。」
再看蘇城，又覺得他笑容溫潤，幾如領導一般。興許，不等自己退休，他就會做自己的領導吧。
「蘇城，來了。」尚軍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緩了一口氣，又道：「按照合同，你們偷工減料，不僅得不到工程款，而且要賠材料錢的。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在建設指揮部來之前，把所有指標搞好，否則，不合格的建築，會扣掉相應的工程款」
所謂雙驢頭採油機，就是比磕頭機多一個腦袋，使游梁兩端都具有驢頭，通過轉盤和連桿交替上下，實現一台抽油機同時完成兩口井抽油的高效率。
蘇城對豆腐渣工程深惡痛絕，心想，像是王老頭這樣的人，要是發達起來，再過20年，正好接班給他的兒子。到了那個時候，這些做慣了豆腐渣的元老們，又會做出什麼樣的工程來？難不成會拋棄20年的成功經驗，花更多的錢去改過自新？
老王頭還訕笑著呢，遠處的採油工已經喊了起來：「說的好！一個工程幾萬塊，他們不想賺這個錢，我們自己賺！」
工程隊的帳篷，就搭在採油隊平房的旁邊，3個綠色的大棚子外面，圍著一個正在燒水的爐子。
老王頭頓覺不好，忙對蘇城笑道：「這位幹部，我是笨人，啥都不懂……您看」
「停車！」尚軍一開口，就哇啦哇啦的宣洩起來。
「這裏……你負責？」蘇城審視著他的穿著，也不知該做何感想。
「快多少？」蘇城向辦公室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就坐在了
不遠處就是施工隊，蘇城看看手上的文件，問尚軍道：「這就是以次充好的工程隊？」
「尚處，您不至於吧，好歹每天坐車的人，怎麼還暈車。」蘇城自以為是的放慢了點速度，實際讓顛簸加劇了。
「是我管的。這些後生都是我村裡的，拉出來見見世面……」
他自己撈了把工程鎚子，哼哧哼哧的將牆砸開了兩面。
這樣的好設計，只要形成圖紙，就是一筆財富。
「不會，不會，倉庫里不住人。」老王頭連連擺手，訕笑的遞煙，道：「幹部，倉庫里咋會住人呢？」
蘇城約莫的算了一下，開口道：「你們當時被檢查出來，用了廢舊鋼筋，我這次再來看看，你們全都換掉了嗎？」
蘇城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些鄉鎮小工程隊，還真是拚命啊。」
到他畢業的時候，國家每年要發明創造幾十種採油機，但能被選擇製造的，不過區區數種，能流行起來的，也許兩三年也碰不到一種。
尚軍將紛雜的念頭拋開，將桌面上的文件展開，笑道：「蘇城，正想找要去找你，咱們的工程進度，可是不慢。」
除此之外，就只有施工的工人和堆放物料的空地了。
「我是擔心你看去了，又告訴你師父。」蘇城撇撇嘴，道：「他老人家是神仙一樣的人物，我和他的上司可是食煙火的。」
老王頭垂著頭，老實本分的嘴角上也有掛著笑，那漢子乾脆用譏笑的表情對蘇城了。
天底下有的是比雙驢頭節能，比雙驢頭高效，比雙驢頭簡單的抽油機，但正好卡在中心點上的採油機屈指可數，他倒不指望在國內靠專利賺錢，賣到國外卻毫無負擔。
不夠，任何時期的研究員，都是活在10年前的，他也不解釋，只道：「你那圖紙上的
「怎麼說？」
尚軍拉拉他，道：「你看人家一個老漢，做的這麼辛苦，何必為難人家。」
一會兒，某個老農模樣的人，擦著手出來了。
蘇城沒有接煙，尚軍見狀，也沒有點火。
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沒有履職之前，尚處長覺得清水衙門的日子倒也悠哉。
然而，一旦觸到了權，那磅礴而來的奉承，讓人只覺得每個印章都充滿了味道。
蘇城好奇的翻開，果然是一份份工程檢驗報告。其中，有角度不正的，有不按照設計圖施工的，有工藝不合格的，甚至還有一起偷工減料，用廢舊鋼筋替代新鋼筋的……
見面，他點頭哈腰的叫了「尚處長」，又迅速的遞出一根紅塔山。
他明面上是尚軍的手下，不能直斥其非，只能勸道：「尚處，他這個倉庫，要是偷工減料，平時是沒事的，但遇到暴雨，地震什麼的，又怎麼頂得住。咱們油田的地質變化多，萬一有人被砸在裏面，又怎麼交代……」
尚處長無法理解他的先知，無聲的一笑，道：「建設指揮部下面的工程隊，其實也攬走了百多個項目。不過，現在的價錢，他們肯定做的沒滋沒味。而且，我看他們的精力也不在那個上面。」
這一進一出的區別就大了。
「有人檢查過嗎？」
尚軍仍未緩過勁來，臉色煞白說「是」。
如今正在勝利油田建築基礎五小的工程隊，的的確確是搶他們飯碗的主。
相對普通的基礎五小，有一個倉庫，就讓運動場的毛利大大提高了。
他一身幹部的裝束，又是開車來的，早有工地上的人喊著「老王頭，老王頭的。」
蘇城卻不看他，只對尚軍道：「處長，咱們退一萬步來說，我們出了錢，要買好
油田又苦又累又臟，工程隊為了賺錢，比採油工人的條件還要差些。蘇城嘆了一口氣，又看看文件上「廢舊鋼筋」的字樣，心裏卻想，並不是每個窮苦而可憐的人，都願意用誠實的勞動來換取報酬的。
蘇城見過的雙驢頭抽油機，就是由石油部攻關完成的，相比傳統常規抽油機肯定要複雜一些，但替換性很強，在短短几年內，就成為了大油田的主力機型。
以蘇城的駕駛技術，平坦坦的城市路面都能把人搖暈，顛簸的沙土地和一腳油門踩到底的速度，尚軍只覺得自己如上雲端，又落入地下，最後掉進地獄，怎麼爬也爬不出來。
尚軍就想，這蘇城，又怎麼能抵禦得了這種誘惑，將他的權力，讓給了自己。
蘇城繃著臉不吭聲。
「既然倉庫改好了，那就請建設指揮部的人再來檢查吧。」蘇城一句話，又將兩人的心思打入谷底。
「50％？」蘇城自然是比較建設指揮部的速度了。
蘇城趁機描了一個草圖，又將圖紙給收了起來。
待蘇城好不容易來到辦公室，這位尚處長竟而一下子站了起來，好像領導巡視一般。
「這又怎麼說？」
尚處長的面子掛不住了，叱喝道：「夾纏不清的像什麼樣子？給你說的是工程質量，不是你想建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的。你省下了自己的錢，給國家一個爛房子，這就是挖社會主義牆角！」
再轉過頭來，蘇城又對尚軍道：「尚處長，我希望這個建議，能通知到所有工程隊。合同就是合同，違反合同就應該受懲罰，不能拿錢的時候開開心心，做活的時候只論辛苦。他們要是覺得辛苦，完全可以把機會讓給別人……」
賞罰以辛苦來判斷，本身就是錯誤。
好在路不遠，吉普很快就停在了第三採油廠採油
蘇城聽的目瞪口呆。
一頁頁的翻下來，蘇城的臉色也越來越沉，問道：「你們怎麼處理的？」
另一邊，尚軍忙的滿頭是汗，卻暗自感謝著蘇城。
在他心裏，也是不想再出事了。
「可惜了，他們如果是坐辦公室的，那還能再吃些年閑飯，跑工地的就不行了。」蘇城可是知道，日後的各大建築公司，剩下的都是坐辦公室的，具體的工作，也都是承包給小型工程隊了。
舒蘭在旁看也看不懂，氣悶的道：「你還擔心我看去了不成？」
蘇城笑而不答。像是他做的脹套聯接，雖說不值幾個錢，但也絕不會是500元。雙驢頭採油機則不同，這是個大傢伙，讓他白送出去，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老王頭看看尚處長，小聲道：「還沒來得及來人呢。」
蘇城看看手上的文件，道：「建築指揮部的要求是將倉庫重建，你們現在，是重新修繕了？」
他按圖索驥，先找到當日出了紕漏的地方，只見是運動場邊上的倉庫，有兩層樓高，估計百多平米的樣子，頂上一層有玻璃，像廠房勝過房間。
蘇城點了點頭，觀察了起來。
畢竟，這是一種10年後才流行起來的設計。按照當年的說法，是達到了世界80年代後期的水準，對蘇城來說，時間點是再恰當不過。
裏面果然是符合規定的鋼筋。
蘇城一經想到，就趕快將幾個關鍵詞用英語寫出來。
尚軍有種對上級彙報的感覺，但還是實話實說道：「都沒到付工程款的時間，怎麼……」
「怎麼就是爛房子了？」旁邊老漢的兒子越聽越氣，道：「你們一個倉庫，建的都比我們住的房子好了，這麼粗的鋼筋條，全扎進去，用的上嗎？我們省點錢，這房子照樣住的妥妥的，你要是擔心，我就給你住裏面，要住多久住多久，塌了算我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