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車間內禁止大小便（6000字）
「是，認單不認人，請您注意保管。這是為了方便客戶，免得你們必須要親自跑來。」
第三天，又有人大的一套班子，聯合政協和工商所來請客。
「如果確實想做代理商的話，他們會拿著紙筆在電視機前等的。」蘇城的聲音發沉。
但是，由供銷社幫助推銷的好事，已經越來越少了。劉品山並不是那種具有開拓性的領導，在解決工廠虧損問題上，他的主要辦法就是請領導幫扶。
表面上，他只能解釋道：「我們的正式銷售時間，定在了45天以後，1個月後提貨，你們還有充足的時間返回。」
「想辦法調到效益好的工廠了，剩下的去外面打工了。我買下這家工廠，他們的鐵飯碗也就丟掉了，又沒有開工，留不住人。」舒浩說著，又頗有信心的道：「等我們機器裝好了，縣政府答應幫我們解決一部分工人，我們自己招人，也不難。」
「舒浩，你回去接電話。」蘇城當機立斷，昂聲道：「諸位，我們的生產能力有限，不是想要多少台就有多少台的。所以，只有下了定金的人，才能買到熱水器。」
紅色的電話和黃色電話，依舊紋絲不動。
大華實驗室的研究員，基本上就是80年代的宅男了，聽說鞏俐與姜文駕到，幾乎是蜂擁而至，夾道歡迎。
舒浩緊張的道：「他們總不能拿著紙筆等在電視跟前吧，我們應該在報紙上也發消息的。」
2000元的代言費，以1988年的標準來看，實在是太多了。
「一台熱水器的定金是360元？」
看到蘇城、舒浩和劉品山三個人像是管事的，第三個老闆著急了，他直接攤開懷裡的包，展現出一疊疊人民幣，口中喊道：「有多少要多少，德邦熱水器，要德邦的。」
蘇城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儘管許多人不樂意，但這一次，劉品山堅持壓了下去：「咱們已經是私企了，大鍋飯已經砸掉了，不讓工廠恢復生產，大家就只能回去吃自己的了。」
劉品山怎麼說都是龍渠縣的幹部，也只能隨著縣長的話，在旁道：「蘇廠長，上酒桌是為了熟悉。您不喜歡喝酒，咱石油器具廠，以後就不喝酒了。」
他白得三成乾股，總是要做些事情的。研究院方面，有鍾志根這種大殺器的存在，任何項目組都難逃他的火眼金睛，只要進度能夠保持，大位移井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去看看再說。」蘇城也不多說。
這裏所謂的班子，不光有「鞏俐」，還有男主角姜文、導演張藝謀和編劇莫言。
後面「滴滴」的兩聲。
蘇城在裏面走了一圈，甚至能夠聞到強烈的尿騷味。
「抱歉抱歉，凡是今天來了的客戶，我們每輛車，免費贈送一台熱水器做樣品。」這是原本就要贈送的，此時說出來，倒是顯的誠意十足。
「什麼？」這下子，什麼拉扯的動作都沒了。
「我看龍渠縣這樣的喝酒環境，可不適合辦廠，要不就搬出來吧。」蘇城隨口說了一
門房將之放了進來。
11月2日早。
不過，海洋鑽井平台需要海量的資金投入，石油總公司雖然會持續性的投入，但蘇城卻想佔有較多的專利比。因此，德邦熱水器廠若能儘快進入資金回籠階段，也能帶給他不小的幫助。
「那麼長時間，不是坑人嗎？」劉品山挺實在的說。
舒浩已經不止一次來石油器具廠了，見蘇城的表情，就道：「如今的情況不好，國內縣級工廠，全是這樣，石油器具廠已經是好的了。油田的收入穩定，不能比的。」
沒有執行力的幹部，是升不到決策幹部的。
蘇城活動了一下身體，揉著疼痛的腦門，道：「你們就當我在場，盡情的喝七天的酒，7天以後我再來。」
很快，重新命名為德邦熱水器廠的第一車間、第二車間陸續完成重建。
「什麼意思？」
「留給他們10％的股權，這些工人也不要了？」
等了一下，蘇城再次揚聲道：「一台德邦熱水器的出廠售是3600元，與普通家電價格差不多。辛苦大家了，如果有興趣進行銷售的話，就請現在下定。」
蘇城只遠遠的看了一眼，並未靠近。此時的鞏俐，仍然只是電影學院的學生一枚，雖然長的落落大方，卻難掩眉宇間的青澀，明星氣質尚未蓄足。
就在猶豫的時候，辦公室的年輕人再次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電話，電話響了，是問熱水器的。」
「後面還會播的吧。」劉品山安慰舒浩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我想等產品下線了，就去聯繫山東電視台，拍廣告的滕導演答應我，介紹廣告部的主任給我認識。」
縣委書記擦著嘴走了。
這種問題，不是簡單的生活習慣，更多的是工廠管理的問題。
他感激的對蘇城道：「蘇廠長，等我們石油器具廠的燃氣熱水器弄好了，我第一台就送到您家裡來。」
其他老闆也不著急，就看著他們在一個小方桌上交易。
蘇城、舒浩、劉品山以及廠內的七八名負責人，全都守在了辦公室中。
「這個……圖紙還沒見呢……」
「2年？」怪不得他不敢收定金，兩年時間，熱水器市場都要劃分結束了吧。蘇城扭頭看向舒浩，無奈的道：「兩年時間，你們還爭奪什麼國內市場，去非洲賣熱水器吧。」
再看對方派來的人，尚未開始酒宴，就已經擺出的勸酒架勢，蘇城拍拍衣服，決定道：「我要回東營了。」
「8點了。」劉品山坐直了身子。
10分鐘。
蘇城再沒有多說話，只道：「從今天開始，打掃衛生吧。」
一剎那間，柵欄后的人群就亂了：「我要買，放我進去，我有錢！」
請領導解決銀行貸款問題，請領導解決銷售不暢問題，請領導解決職工的春節福利問題，請領導解決職工的子女就業問題……
雙肩包一疊一疊的拿錢，拿了36疊，堆成了一個小方塊，換回了一張制式的提貨
這也是他這個年代的企業幹部的普遍做事方法。因為企業是國家的，是縣裡的。當年企業有錢的時候，是不斷向政府輸送的，如今缺錢了，自然要請政府予以保障。
石油器具廠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生產液化氣爐盤的，初建廠的時候，還算是有點技術含量，進入80年代以後，就開始屢戰屢敗了。到了1987年，龍渠縣的石油器具廠生產的爐盤已經成了破爛貨的代名詞，連當地人都不願意買。每年都是靠著供銷社強制分配賣掉一些，才讓廠里的面子稍微好看一點。
仍然沒有電話打入。
蘇城這次堅持到了酒宴結束，卻沒堅持到招待所。
劉品山雖然是企業幹部，但他依舊是標準的幹部，因此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將《紅高粱》的主要班子給帶了過來。
蘇城氣笑了，道：「我來了，也就是個陪酒的價值吧，要不這樣，我留幾百塊錢給你們，你們盡情的喝。」
蘇城也瞪大眼睛，問：「有什麼關係嗎？」
接著又是舒浩和其他各級幹部。
在工廠車間內大小便，聽起來是有點詭異。可事實上，國內許多工廠，都有這種現象，越是規模小的工廠，這種情況就越普遍，龍渠縣石油器具廠自不例外。
問題是，同一時間出問題的企業，實在是太多了。
「就這樣的工廠股權，有什麼意思。」舒浩說著，停了一下，小聲問道：「蘇城，你說，這個工廠，究竟能不能做下去。」
工人們的年紀也參差不齊，小的僅十四五歲，大的有四五十歲，唯獨缺少三四十歲的壯年工人。
蘇城哭笑不得的看著三個人，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些富有闖勁的私人小老闆，根本沒有打電話的意思，人家直接開著卡車來運貨了。
由於是國家統一建設的工廠，外表看起來還像一回事，但是，廠區內的窘態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的。
一行人坐上大巴車，趕往龍渠縣。
他們平時是沒有機會這樣喝酒，並非是不想這樣喝酒。
這一年，鞏俐的片酬是200元，莫言的電影改編賣了800元，張藝謀的工資加補助僅500元。
這下子，龍渠縣的幹部方知不妙，再三保證不會有酒宴，然後跑步回去報告。
「機械廠和這家廠子的問題，還是有點不一樣的。」蘇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用最快的速度吐掉，道：「規章制度第一條：車間內禁止隨地大小便。」
「蘇廠長，蘇廠長……」劉品山哀求著道：「要不再等等？您走了，我們廠……」
蘇城沒吭聲，又低頭在廠區內轉了一圈，然後道：「要想做下去，除了購買新機器之外，就要從規章制度，重新弄起來了。」
張藝謀孤獨的參觀了幾個工廠，弄清楚燃氣熱水器是什麼之後，就開始默默的籌劃拍攝細節。
「行，我定100台。」說這個話的，就是第二輛車的主人，他把雙肩背包反過來
德邦熱水器的廣告，開始在中央電視台的中午時段播放。
假如這家公司能夠成長為一家大型的家電企業，那就更好了。
得到保證之後，蘇城終於得以前往石油器具廠。
第二天，又是縣長出面，帶著他的縣政府班子，請客吃飯，其實還是喝酒。
「他們要熱水器，帶著現金來的。」來人氣喘吁吁的，臉上還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11月1日。
劉品山拿出2000元，又保證廣告能放一整年時間，幾個人就都同意來看看。
「廠長，有人來提貨。」
破舊的機器和破舊的廠區，讓這裏顯的像是一家廢舊的工廠，而不是一家正在進行生產的工廠。
8點是企業上班的時間，如果有性急的代理商，此時就可以打電話了。
劉品山驚訝的道：「那人家要買東西，怎麼辦？」
劉品山是見識過人家大型國企工廠的，再看看自己的工廠，臊的說不出話來。
一兩年下來，不光劉品山精疲力竭，就是龍渠縣的領導也精疲力竭了，再見到劉品山，縣領導就是一肚子的怨氣，撥的錢自然越來也越少了。
「我是從青島來的，你們的熱水器有多少？我全都要了。」隔著廠子的鐵柵欄，一個老闆已經開始揮舞他的雙肩背包了。
兩個星期後，圖紙與新設備陸續運抵龍渠縣。
聽說大華實業有意參与改制，從而能夠藉機拋掉這塊燙手山芋，龍渠縣的領導簡直興奮的著火了，最少有3個人為了滅火而遲到了。
龍渠縣領導班子，就在縣公路的盡頭，等著大巴車的到來。
雙肩包「哦」了一聲，問出讓蘇城頭炸的問題：「那我要是把這個單子賣給別人，他也能取貨了？」
「就說敬請期待。你要注意的不是消費者，是渠道商。」蘇城提點他道：「你看現在的產品，基本上是出廠多少台，就賣出多少台，所以，渠道商一旦看到嶄新的品牌，肯定會找上來的。到時候，你就可以收取一定數額的定金，緩解資金不足。」
幾乎是一場勸誡大會。
龍渠緊鄰東營，在濟南和東營的夾角處，區位優勢明顯。但是，由於工業基礎薄弱，計劃經濟年代給予它的工業項目少的可憐，多數都是濟南和東營看不上的石油石化小項目。
舒浩天沒亮就到了辦公室，盯的雙眼發直，問：「會不會廣告時間太短了，他們來不及記下來。」
縣長已經50多歲了，用痛心疾首的態度道：「蘇廠長是辦實事的人，和普通的企業家是不同的。這一次，是我們弄錯了，我們龍渠的官員，平時其實不這麼喝酒的……」
「嗯，不過也不用等到產品下線，趁著紅高粱熱，現在就播出去吧。」
「那我們不是要再來一趟。」
就在蘇城都有些氣餒的時候，大門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沒多長時間
對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來說，能肆無忌憚的往喉嚨里倒洋河大麴，這樣的機會卻是不多。
「中年工人都去哪了？」
此時，最嚴重的通貨膨脹席捲全國，一件商品的售價，輕輕鬆鬆就能上漲50％，基本不需要理由。
「唉……」劉品山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道：「2年時間是長了一點，但我們是小廠，錢少人少，做事慢，慢工出細活嘛。」
「意思是，你們要先付一成的定金，1個月後，才能見到貨。」
舒浩很不好意思的拉住劉品山，道：「蘇廠長是在開玩笑呢。」
又一輛開車來了。
「蘇廠長開玩笑了。」來勸進的一位忙道：「您不在了，我們喝什麼啊。」
這已經是出發的第四天了。
人家根本不問你的熱水器價格，只管買下來往上加價就行了。這個時候，中國就不存在賣不掉的電器。
但是，講道理也明顯是沒有用的。否則，前兩天也不至於喝到醉倒。
在廠里工作，忙碌的時候，找一個沒人的角落撒泡尿，節省下來的時間，還能照著黃尿梳頭。清閑的時候，更不必到廁所去了，反正工廠里的人少，那就能找到更多的無人角落。
「得。劉廠長，你趕快找點椅子，泡點茶過來，別讓人家太累了。」蘇城快步迎了上去，拱拱手，就用極快的語速道：「各位，不好意思，我們廠的熱水器，要先下定金，再出售，而且分渠道銷售。」
蘇城對他們的承受能力再次表示驚嘆，同時心想：不行也得行啊，就算是1個月以後，也說不定有沒有貨呢。
他來往奔波于大華實驗室與德邦熱水器廠，的確是有點疲勞的。
在後面豎著耳朵的劉品山，頓時面紅耳赤。
中國的幹部，向來是具有強悍執行力的。
這個時代的全國媒體，乃是實實在在的全國媒體，幾乎每個時間段，都能達到相當高的收視率，像是熱水器這種新鮮事物，立刻就被當作新鮮事，被人們自己傳播開去。
這一次，裏面跳出了4個人，明顯是拼車型的小商人。
「可以去非洲賣熱水器？」劉品山很激動，辛巴威幣應該也算是外匯吧。
於是，劉品山召集了仍然在家的400多名工人，開始在車間內打掃衛生。
「提貨？提什麼貨？」
「就是有來的，也得被嚇走了。」蘇城是不可能把七天時間浪費在喝酒睡覺上的。
對他們來說，薪酬是一方面的，曝光率也是很重要的。這個年代的電影明星，並沒有太多出場的機會。電視廣告對他們來說，也能產生極好的知名度。
「沒錯，最小單位是10台，最大單位是1000台。下定之後，我們保證在規定時間里，將熱水器交付給諸位。」
他仔細的看了一遍，卻問：「是不是只要拿到這個單子，就能取走熱水器。」
他們面前擺放著2台電話，一台紅色，一台黃色，靜靜的等待著呼叫。
由於不是現貨交易，眾人的熱情大減。
「新機
即使如此，鞏俐和姜文還是盡職盡責的化妝、準備。他們拍攝廣告的地方，更是被年輕人圍的水泄不通，逼的油田公安局必須派出人員來維護秩序。
蘇城不想去，就有兩個人跑來，又拉又拽的勸說：「一定要喝足七天，才算是把客人招待好了。我們這裏，沒來過什麼像樣的企業家，您是第一位。」
一位縣委書記，外加8位縣委副書記，以及五名不掛常委的副縣長，就是這套臃腫的縣領導編製了。
只用了一天左右，「德邦」熱水器的廣告就攝好了，劉品山一遍又一遍的讀裏面的台詞：「德邦熱水器，全家樂開懷」，然後把自己樂的開懷大笑。
此時此刻，別說是食物和日用品了，電器和傢具也是被搶購的好東西，屬於能夠兌換能夠使用的硬通貨。
蘇城則疑惑了，問：「你預計，廠里多久能生產出燃氣熱水器。」
「那我們說定了。」蘇城哈哈一笑，與他聊了一會廠里的情況，又問道：「電視台聯繫好了嗎？」
由於工廠里人少，管理者又沒有開除工人的權力。因此，除了一些重要的問題之外，許多管理制度，都在一步步的妥協。妥協到最後，隨地大小便也就成了普通的事情。
「生產都是相同的，你給我一個大概的估計數字吧。」
在加上高粱面管夠，就是他們超過一年的收入了。
蘇城遲疑再遲疑，終究還是點頭了。
這樣衰敗的工廠，是在勝利油田看不到的。
成箱的洋河大麴，喝的天昏地暗，縣鄉幹部奉行喝倒喝好的政策，說什麼都沒用，總是要把酒灌下去才行。即使以蘇城不錯的體質，依舊沒能堅持到宴會結束。
三人臉上露出喜色，一起衝出了會議室。
其實，所謂的新設備，未必就是新機器，許多都是來自國企的淘汰品。不過，與那些專業的工廠設備比起來，家電的要求就低多了。
劉品山瞪大眼睛，道：「咱們東西沒出來，就收定金？」
倒是舒蘭，藉著認識人的機會，鑽進後台，與她合影留念。
蘇城還是第一次遭遇地方政府的熱情招待，只能乖乖的下車握手。好在儀式不算繁瑣，僅僅說兩句話就算是結束，但設計好的廠內食堂餐是無法成行了，先得到縣委招待所大喝一頓。
5分鐘。
由於是代言合同，因此會一口氣拍許多支廣告，就數量上來說，一支廣告也許僅百余元的價格。
蘇城一面虛與委蛇，一面暗嘆：這傢伙們的行政效率其實快的很，就是正事的時候不用，不到逼急了，也不會有這麼高的行政效率。
什麼財不露白的古訓，此時早被大胆的商人們丟到山溝溝里去了。
他們從銀行貸到了20萬，又欠債購買了半數以上的機器，即使如此，舒浩準備的現金也幾乎用盡。如果沒有定金補充的話，生產將很難繼續下去。
廠門外，果然停著三輛卡車。
「這怎麼行！」一個人喊了起來，剩下七八個人，竟然安靜的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