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亂流（三）
為首的紅袍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小心的從中取出一件東西，放置在法陣正中央，這是塊很均勻的十六面體水晶，通體散發出溫和的紅色，當它進入到那個凹槽，周圍的空間似乎震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這個神祗眾多的位面，斷手斷腳實在是算不得什麼致命的傷勢，只要動用上幾個高階牧師的力量，便可以修復如初——死人復活和只以靈魂形式存在的例子康斯坦丁都算是見過，更不要說只是一隻手臂了。
紅色的身影上光華微微一閃，似乎是有什麼力量在抗衡這個壓力，但是只不過支持了微微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那光芒同化，消弭于無形！於是所有人都開始驚訝的狂叫，紛紛試圖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但是他們立刻便發現，這些顯然已經太遲了，一個個的人體及二連三的爆散成為無數的血霧，驚叫聲只能變成短促的悶哼，一具具骷髏在力量的驅動下向前邁動了腳步，但是失去了肉體的支持后也只能在下一息時紛紛撲倒！
亦或者，還有別的什麼需要擔心的事情，比方說，兩個王子之間的鬥爭對於自己以後生活的影響？
同在他身邊的忙碌的至少有二十個人，從那些毫無統一性的打扮上可以看出這是冒險者組成的隊伍，但如果是個資深的冒險者，同樣也能注意到隊伍中各種職業搭配合理、個人實力出眾，這樣一支隊伍在冒險者的世界中一定名聲顯赫。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是不是覺得巡邏隊來了才算是熱鬧？」一個連面也都掩藏在一件暗紅色的罩袍之下、法師打扮的人申斥道。聽上去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優雅中又帶有一些邪惡和殘忍。喝止了魯莽的半獸人和矮人之後，他又轉身對其它人道：「都給我快點動起來，趕快結束，完成之後，任務的酬金足夠你們躺著過下半輩子！」
……
但是菲尼克斯的至尊現在的興緻顯然很高，他有些違背儀態的大聲笑著，與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及親近的大臣開著玩笑。
人群的驚叫聲中，兩個法師空中的咒文瞬間已經拔了個高！
然後，空氣開始流動了，就像是一陣細微的風拂過，但是這風的實質卻彷彿來自於死亡的冥域……無聲無息的，站在那環形的法陣周圍的幾個冒險者忽然爆裂！他們全身上下的盔甲連同血肉驟然化成極細的血霧，遠遠望去，就像
「人確實屏棄不了本性中的私慾，但它卻是人類社會發展至今的重要籌碼……就是因為有了這種私慾，人類社會才會發動一次次的變革，從而創造出更適合自己生存的世界——人的頭腦和魔法天賦不見得比精靈高，論身體強度比獸人差得多了，連壽命也不過短短几十年，但是卻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發展到如今的地步……發了瘋一樣地去追求，去擴張，去吞噬，去追求更高更好，這就是人能發展到這一步的原因。」揮了揮手，看著那水晶上的畫面逐漸消散，康納利維斯公爵低聲道：「慾望就是人類各種力量的本源，而這些力量匯聚，集中，交合混雜，然後變質，那就是這個法術的本源……」
「還差的很遠……直到將結果握在手中之前的一剎那，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結束。最後一敗塗地，將所有的一切都毀在勝利之前的人太多太多了，如果你不想成為他們，就要牢記這一點。」
天空之中的鉛雲翻滾著，呼嘯的北風似乎正在炫耀著他們每年為數不多的可以肆虐的時間，每到這個時節，白天的太陽就會整日整日地躲在厚厚的鉛雲之後，吝於將溫暖的陽光灑向大地，而當夜幕降臨，冰冷的地氣則輕易地透過地磚、毛氈、皮衣和一切禦寒之物侵入人們的骨髓。與漆黑而翻滾的夜空對應的，是人類城市的燈光，遠遠望去，海頓城那高大的陰影，象在一團火焰之中，閃著千百隻小眼睛似的巨大怪獸，蹲在暝色中。
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異常的黏滯！似乎在被什麼東西拉扯著，開始不由自主的旋轉起來……康斯坦丁的眼神環環收縮，那是奧術被調用的徵兆！
但是康斯坦丁這個時候卻忽然從深思之中驚醒過來！
康斯坦丁疑惑的看了看周圍一片歡樂的人潮，有些古怪的搖了搖頭，將視線飄向身邊不遠處的窗欞，大廳之中此起彼伏的音樂聲也無法完全掩蓋風中的一絲怪異呼聲……
「真是強大的力量。想不到我們居然可以使用這樣的力量……」血紅的景色在一大片水晶中閃爍，白衣的少年抬起頭，盡量平靜的開口道，不過心中的興奮卻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痕迹。
……
視線望向站在國王陛下身後的
「你的回答並不能算是錯誤……不過，人類最大的力量，應該算是慾望。」這個模凌兩可的回答讓公爵搖了搖頭，不過他的嘴角卻掛上了一絲笑容……有點相似人類在嘲笑不屑的東西，比方說老鼠蟑螂之類的時候露出的那種表情。
當然，欣賞歸欣賞，做出投靠之類的舉動無疑是愚蠢的，對於康納利維斯這樣的家族來說，即使是在強大的存在，也只能談合作，表現出投靠的姿態，一來是弱了你的身價，二來，是在局勢未明前下了賭本，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已經變成了奇異的灰色的視野中，十幾條人影從人群中竄了出來，向著那剛剛舉起手的至尊衝去！他們手中那些漆黑的物件，無一不帶著恐怖鋒利的角度……
少年再一次晃了晃腦袋，露出一個自嘲的苦笑……有一句俗話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雖然說那位神明根本不會插手這個位面的事情，但是思考的越多的人煩惱越多這一點似乎確實是在哪裡都一樣的——似乎不管付出多少腦細胞作為代價，康斯坦丁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個老爹到底在思考些什麼……
「諸位……」當飲宴終於告一段落，皇帝陛下舉起了雙手，於是場地之中緩緩的安靜下來，所有人屏息靜氣，等待著國王陛下的總結性發言。
但康斯坦丁心中還是有些習慣性的不安。
這一次皇帝陛下的宴會在少年看來就應該推掉才是，即使是他那個剛剛有個雛形的情報網路，也已經清楚的反映著最近海頓城之中的動蕩，召喚惡魔的元兇還沒有抓獲，原本駐紮在城中的禁衛軍又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開始鬧騰起來，據阿芙拉那邊透漏出來的消息，這混亂似乎跟兩個王子之間暗中有些聯繫……總之一句話，現在的海頓算是暗流涌動，在這種時刻，實在並不適合離開相對安全的場所。
一塊塊石頭被鋪上地面，隨著不斷的鑿擊聲，一個奇異的法陣已經被雕刻在幾十尺方圓的地方，當夜色已經到達最深的時刻，這個工作終於完成。
當然，這或者只是康斯坦丁多慮了，在菲尼克斯，恐怕沒有什麼地方比王宮的保衛更加周全，更何況，三天之前，在那一記接近暗算的攻擊之下，康斯坦丁最為憂心的對手，
血霧逐漸的集中起來，法陣中那種詭異的紫色火焰在空氣之中蔓延流動，最終緩緩沉進大地之中，在地面上那些繁複的紋路組合間冒出來無數火光。然後火焰又跳躍著脫離地面，變化成一個個奇異的魔法符號，在風中懸浮著燃燒了一會兒，才被漸漸吹散。但是地面上的紋理已經變成了一片深紫的顏色……
作為大陸上最大的國家的皇家宴會，這一次的菜色還是相當豐盛的，各種各樣烤制的噴香的麵包，魚肉丸子、羊肉餡餅，有點綴松露的小牛肉拼盤，每四個賓客中間，還有粉飾著暗紅色胡椒粒的兩隻烤得金燦燦的鴨子。鴨肉切成長條形，成扇狀排列，上面澆著黑黝黝的肉汁。以及需要蘸草莓醬吃的蒸南瓜。而主菜則是以紅酒和洋蔥燒制的牛肉！配合上有著濃郁香氛的法蘭白葡萄酒，不得不說即使是作為晚餐，這些菜色也同樣豐盛的有些過分。
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對於這位大皇子，少年無疑投注了更多的好感，但現在看起來，他似乎碰上了些問題——在這種場合，每個人周圍人物的多少，也反映出了他的聲望與地位，即使那其中可能沒有幾個真正熟悉的人。「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個道理，也是這個位面亦然的。
將杯中殘存的葡萄酒一口咽下，身上那突如其來的寒意才似乎消散了下去。
倒不是說牆頭草見風倒的作風比較安全，而是雷夫爾七世似乎稱得上是英明的君主，五十過半的年歲也正值春秋鼎盛，在這種卓越的君主治下，結黨營私或是涉入奪嫡之爭，是一件異常危險的事。合適的靠山必須是最強大的，而現在看起來，今後的二十年之中，那位皇帝陛下的地位無疑只會更加穩固，除非有什麼意外發生。
而唯一能夠看清楚一切的康斯坦丁心中一驚！
「真見鬼！我已經是第三次重新填充石頭了，你這個白痴矮子是不是故意的！還是說什麼石頭對你們特別親熱都是他媽的瞎傳的？」一個聲音壓過了北風的呼號，他的主人，一個高達二米的重甲戰士不耐煩的將手中一塊比人還要大了幾分的石塊砸在地上
「混蛋！我以我的鬍子起誓！那都是因為你運來的這些石頭都他媽的雜碎貨色！還有，憑你那食人魔的可憐腦漿還想來譏笑高山矮人的雕刻能力？」一個全身都裹在奇厚的青銅盔甲中。酒桶一般的人影不耐煩的吼了回去，儘管身高剛到對方的腰部，他的嗓門可一點都不小。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盯著那個紅色的身影，看著他再次從懷中抽出一張精緻的似乎包裹著灰色霧氣的捲軸，輕輕的展開，鋪在法陣正中！
「那麼……我們只要將這種力量發動，是不是就成功了？」父親話語中似乎有什麼無法理解，卻又恐怖的含義，康斯恩斯的咽喉上下活動了一下，小心的開口道。
人們興高采烈的用麵包擦凈自己的餐盤，就著烤米餅啃食肥鴨，可惜康斯坦丁顯然對於這一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與皇室一家子同桌進餐的緊張感固然是一個方面，而最重要的，還是這些菜式並不是很合他的胃口——在吃這個方面，恐怕整個大陸上也很難找出幾個比他更加挑剔的人物了，在他看來這滿桌子的東西都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而缺乏各種香料無疑是最大的問題，因此每一樣他都只是象徵性的動了動，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品味著唯一算得上美味的葡萄酒。
他們顯然都是經驗豐富的人物，一個解除法術和一個晝明術的效果，無論哪一個都可以解除黑暗，但是那種烏黑的黯氣並沒有因此而消散。它們翻卷著，好像層層疊疊的雲霧，大廳之中原本明亮的燈火，在下一刻已經完全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
只是相比于那位一直高昂著額頭的弟弟，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殿下的表現似乎過於低調了，他安靜站在一邊，似乎也沒有什麼用餐的慾望，康斯坦丁注意到，他的身邊站著的人要遠遠比二殿下身邊的少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作為最大依仗的武器現在還不能夠使用——強大的電流雖然提供了足以殺龍的力量，但是也讓組成線圈的金屬絲短路成為黏在一起的金屬板，在再次塑型並纏繞完畢之前，那門威力巨大的科技武器只能作為一件擺設……而經歷了那一次的暗算之後，想要再用這件武器給那條蜥蜴造成致命傷害，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是的，父親……」少年一驚，繼而微微的低下頭，最後的一點興奮化為微微的顫抖。彷彿中年人的話是這個季節特有的寒風一般。
或許是自己知道菲尼克斯禁衛軍三個兵營正在嘩變鬧事，所以才會產生的錯覺嗎？
像是突然降臨的一瞬……北風的呼嘯，遠處城市中隱隱的人聲都不見了，一切都無聲無息，令人可怖的寂靜。空氣的鬱悶似乎增加了一倍，大氣氣壓彷彿在這一息之中突然增加了許多。讓人頭腦昏沉，心臟窒息，呼吸不能暢順……
但是這光芒的守護也只限於那堅厚的城牆之內，即使只是離開了幾百呎的範圍，寒冬也同樣宣告著他們在曠野上的絕對統治權。
「慾望？那不是一切邪惡的發源嘛？」康斯恩斯疑惑的盯著父親，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忽然感嘆起來……
視野轉向了餐桌旁的一個角落，但就在這個同時，一片黑暗從蜂擁而出——並不是因為任何光亮都照不到，而好像什麼活物一般向外竄出，瞬間已經淹沒了一大片的地獄，彷彿那片黑暗是一片淹沒了所有的浪濤一樣，潮水般湧出的黑暗氣息一時間竟然讓眾人感覺無論從空間上還是時間上都陷入了永恆的黑暗之中。
少年的視線掃餐桌。
而地面上那奇異的圖案卻忽然開始閃爍！自外而內，法陣一個個符號開始亮起來，各種光芒交織在一起。法陣中央，那個巨大的環形空間正在彷彿一個年深日久的破皮球，逐漸收縮，層層蕩蕩的漣漪碰撞著，扭曲著，光線反射出來，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色澤、當全部法陣終於全部亮起來時，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像是魔鬼的吼叫和天堂的聖歌交織著！
「力量？……天使們說，力量是正義，魔鬼們認為，力量是團結，惡魔們比較簡單，打敗了別人，自己就是有力量的，矮人們認為力量在大地里，精靈覺得在森林中，獸人覺得它在圖騰里……」這個奇異的問題讓少年愣了愣，不明白這個時候為何父親會有這種想法，不過他還是規矩的思考了一下，然後按照一本書上的標準回答。
「哼……只不過是一些異界之力而已，不值得如此興奮。」作為少年對話的對象的中年人抬起頭，與少年的興奮不同，他的目光之中沒有絲毫的感情，彷彿平靜的水面，但那卻是海洋般的水面。「康斯恩斯……你認為，人類最大的力量是什麼？」康納利維斯家的現任家主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