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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秀才的往事

外篇 秀才的往事

況且,唐雲生本是窮困潦倒之人,忽然蒙葉小姐垂青,因而一步登天,遭到了很多人的妒忌。他得意后又過分跋扈,欺人太甚,因而此番倒霉,沒有一個人不幸災樂禍的。更有一些宵小之輩,見他失勢,藉機在精神和肉體上虐待他,而葉小姐的冷酷無情、聽之任之更是加重了這一情況。
當夜,全鎮人都聽到葉宅里敲鑼打鼓的迎親聲,但是沒人敢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第二天才在官府中人的帶頭下進入葉園。
「怎麼辦?」方生問。
原來真的是她做得太過分了!
他就這樣被硬塞到狹小的石匣之中,帶著極度的不甘、瘋狂的仇恨被沉入了河底!
他搖搖頭,「一報還一報,有什麼後悔,不過是因果罷了。」他看得開,可是他實在不喜歡這孩子,因為那是他的兒子,卻有唐雲生的眼睛。唐雲生沒有投胎去,而是在報仇,那這孩子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呢?每到晚上,那雙眼睛亮得如鬼火一樣,讓他想把那眼睛挖出去!
從此,葉家家宅不寧!
假如她死了,秀才就不會再鬧了,大家也就平安了。現在,她的存在是對大家的威脅,她從福星瞬間成為了災星!以前她一出現,就像眾星捧月一般,每個人都想靠近她些,好沾染她的光芒,現在沒有人想看見她,甚至和她說一句話也不願意,生怕會受到牽連。府中的丫環、奴僕都躲得遠遠的,許多事情,她必須自己親手做才行,否則她被餓死、渴死在房間里也沒人知道。或者真的那樣了,大家還會高興吧!
這是一項好大的罪名,就算整個葉家都是她的,她也頂不起,那些外表光鮮,但依附著葉家主院才能生存的寄生蟲們會啃得她屍骨無存。他們恨不得把葉家瓜分,更恨不得安插自己的人獨吞這偌大的家產,所以她不能任他們擺布,她要在他們強塞給她某個過繼的兒子前,在他們強拉個男人做她的丈夫前,選擇自己的婚姻!
這樣下來,還算頗好的兩人之間的感情慢慢淡化了。唐雲生越是想讓妻子贊同他,就越惹得葉蘭君反感,鬧到後來,兩人分房而居,形同路人。唐雲生憤恨之下,行為更加不加節制,全鎮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對他不是又怕又恨的,而他的性子也愈發孤僻古怪!
「當初方生為什麼不早一點來呢?如果他來了,我也不會結下這一門錯誤的姻緣,那樣秀才和自己都不會這般痛苦。此番他鬧得太厲害,我也只能自保,希望他不要怪我!」葉蘭君自私地想著。
他們說他偷了葉園鎮宅之寶的一件古物,還因妒生恨要謀害葉小姐,按照族規,應該沉塘!
咳嗽聲四起,那是要有人說話挑釁的預兆,果然,又一位不知出沒出五服的叔公問道,「不知道大小姐看中的是哪一戶人家的公子啊?」
葉蘭君想著,眼睛一直沒有閉上,凝望著他的孩子,而那孩子也一直用那雙長得像秀才的眼睛回望著他的母親!
這時候,葉蘭君體會了她人生中從來沒有過的經歷。
另外,葉園中還有一個活人,他是被嚇昏的打更人。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葉園的,但是他卻看到了一切。所有人都說,那是秀才故意要留下的人證,見證他報仇的全部過程。
在寺內方丈和官府派員的主持之下,大家挖開那些花朵,果然發現每一朵花下埋著一個族公。只是這些被活埋的人在一夜之間都成為了乾屍,他們的血肉滋養了這些奇怪的妖花!
她絕望地感受到了當時唐雲生所面對的絕望,那時候,她不曾救他,如今他親自來讓她還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步入洞房!
「你後悔了吧?」她問。
院子里陰風習習,本想進廚房看看的兩人被風中隱隱的水聲嚇得跑回了屋子,等第二天天亮,叫醒大家去廚房一看,更是嚇得當場昏死過去!
如果以為只要是窮困但又迂腐的書生就老實且好相處,那可就錯了,至少婚後的葉小姐就深深明白了這一點。新婚時,二人還算甜蜜,葉小姐還真的喜歡過這秀才,可是時間長了,她漸漸發現他與她的想像是有諸多不同的。
這不過是一個窮酸秀才普通的故事,卻不知怎麼牽動了她的心,每天閑下來時都要在腦海里縈縈繞繞地想他幾回,或者是因為他皮相生得好,或者是因為平日里見慣了勾心鬥角,而他傻裡傻氣的讓她感到新鮮,又或者不知是哪根弦搭錯了,反正她每天除了沒完沒了的生意和這一大家子的煩心事,想他在幹什麼成為了她唯一廉價的樂趣!
因為這件事,整個葉府都沉浸在驚恐之中,葉小姐和方生為此請來了許多法師,幾乎每天都要做上一場法事,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可是根本沒有用。就演算法師留在葉府不去,一到晚上,那聲音還會響起!
在這些事的侵擾之下,一年不到的時間,本來富裕安寧的小鎮漸漸蕭條起來。可正當大家再也受不了這家宅不寧的折磨,準備背井離鄉時,一位很年青的道士雲遊到這裏,看出那條河怨氣極重,於是向鎮上的人詢問。
因此她留了心,叫家丁跟著他,打聽到他的情況。
他叫唐雲生,是一個屢試不第的秀才,家中父母雙亡,即未娶妻也沒有親戚。他身無長物,脾氣倔強,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家徒四壁,連個肯接濟的人也沒有,每天靠上街賣畫,為人寫書信為生,常常是有了上頓沒有下頓。
門外,什麼也沒有,可是他的兒子卻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他從來只是笑的,可是這一次,他哭了!接著,一片東西飄進了屋子裡來,那腳步聲又漸漸遠去!
子時,她安然端坐在喜堂之上,懷中抱著罪兒靜靜地等著死期臨近。
鎮上每個人都傳著這句話,葉府更是悲鳴一片。他們嚇得半死,卻不敢逃跑,因為每個離開的人,都會在第二天奇慘無比的死在葉園之外!
梆――
這句話鏗鏘有力,世人皆知,可是能做到的又能有幾人呢?在葉蘭君的眼裡,前兩項或許還容易,但最後一項卻是最難做到的。財富有著這世界上最大的魔力,它能讓富人更加貪婪,也能讓突然由窮變富的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葉小姐靜靜地聽著那些該進棺材的老朽拿自己的私事來說得口沫橫飛,恨不得立即抬腳就走。她望了一眼她的情人方大管家方生,見他溫暖的目光回應過來,叫她少安毋躁,只得繼續忍耐下去。
果然啊,金貴的東西摔起來也格外響亮,讓人閉嘴的功效也格外的強!
那時她是多麼風光,每個人都盼著她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好帶著大家繼續發財,好像她就是整個鎮子的主心骨一樣,沒有她,鎮子似乎無法維持下去一樣。
事已至此,她乾脆配合到底,既然支使不動下人,只好和方生一起布置喜堂,黃昏時分又自己梳妝打扮,穿上那套大紅的嫁衣。既然這是他要的,她成全他!
當夜,她小產,生下一個兒子!那是葉家的香火和希望,卻是伴隨著唐雲生死去時的凶煞之氣而誕生。
全家人都沉浸在葉家就要香火有續的歡樂中,只有這孩子名義上的父親被痛苦啃噬著心靈。每個人都知道這孩子不是他的,可是每個人都向他惡意的恭喜。其實,葉小姐的閨中秘事早被下人們傳了出去,可葉家勢大,幾乎全鎮的人都靠葉家吃飯,誰敢得罪葉蘭君這位衣食父母呢?
她乾嘔了兩聲,即沒有吐出也沒有哭出,耳邊響起了她熟悉的聲音,卻用陰森的調子笑著!
這等於宣判了秀才唐雲生的徹底失寵,因為當地民風保守,又因為家族的名聲,葉小姐不能休夫,可是把他趕到外院就等於葉小姐已經宣布不再以他為夫一樣。要知道外院是奴僕的住處,雖然他的名分還是大小姐的夫婿,不必工作,月月的例錢也一分不少,可這對一個男人來講是巨大的羞辱!
算命先生說:血氣大盛,大凶之兆!
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唐雲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全鎮的集體行動之下,竟然使秀才安寧了一陣,雖然葉園的敲擊聲和腳步聲還在,但卻不再死人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放過了鎮上的人,不久后倒霉的是那些葉家的族叔族公們。
他不放過任何欺侮過他的人!
她從小就被訓練得冷漠絕決,為了某些利益,犧牲個把人根本算不得什麼!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從此後,鎮上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可怕的事了。相反,連年的風調雨順,使這個鎮重新恢復到往日的繁榮。而葉園的故事,也漸漸成為了一個傳說,在人們腦海中被淡忘了。
尖利的聲音傳遍了整條河道!
一伸手,她把桌上那隻蓋碗輕巧地揮到地上,那是上好的景德鎮金絲青瓷,一隻的價值可以抵得上鎮上最繁華地段的店面一個月的租金,可是她連眉毛也沒皺一下,只當聽響玩。
這些行為在新婚時期,葉小姐還可以容忍,但當這一切愈演愈烈時,葉小姐就不得不出面阻攔了。唐雲生太過志得意滿,但他忘了一件事,葉蘭君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可是她既然能扭轉乾坤,挑起那麼大一份家業,必定非常人,怎麼能任由他人更改家中的秩序,何況他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泄私憤,並非為葉氏一族著想,頗有小心得志之嫌。
「就叫罪兒吧!」她喃喃自語著。
當年陷害和做偽證的人,也就是直接害死秀才的人都死了!除了冷酷無情的默許他死亡的葉小姐和她的情人方生以外。
他們做了半年多的夫妻,可她怎麼就允許別人那樣對待他呢?實際上,他並沒有十惡不赦的大錯!這就是報應吧!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他對她那麼怨,怎麼會放過自己。
笑吧,笑吧!還了他就解脫了!
她知道那是誰的手,那是曾經溫暖地挽著她的,可如今卻冷得讓她僵在當地,不得不看著那些僕人一個不剩的窒息而死,大堂的地面一片潮濕。這些人,這些或多或少欺侮過、虐待過、傷害過唐雲生的人都死了,在這大旱之年,被淹死在葉園的大堂上!
秀才唐雲生冤比海深,但對方準備充分,人證物證俱在,讓他百口莫辯。他喊叫,他不服,但這隻是加速了對他動用族規私刑的時間,因為他反抗得太激烈了,他們為他準備的甚至不是普通的籠子,而是一個沉重的石匣,光那個蓋子就要兩個人才能抬起。
「謝族裡各位長輩的關心,不過蘭君已經選定了人,三天後就是吉期,到時候還請各位長輩來喊杯喜酒,祝我葉家香火永續,富貴萬年。」
也許在他窮困時備受欺凌和壓迫的緣故,婚後不久,他就不再是那個一身傲骨、認真耿直的秀才了,而是成為了一個錙銖必較、陰險小氣的人,而且葉小姐眼中曾經可愛的迂腐傻氣也不再可愛!
於是她站起來,「我累了,下面的事大家商量著辦吧!」
這是鎮上的人相傳的第二句話,於是差不多全鎮的人都去河邊祭奠他,有的是為了自己、有的是為了親人朋友,因為算起來,鎮上沒有和他發生過爭執的人竟然極少,在他潦倒時,連小孩子也向他丟過石頭,如今他怨氣如此之盛,難保不會遷怒。
方丈指揮和尚們誦經驅邪,一面叫人架柴燒花。那些花被燒時散發著聞之令人慾嘔的腐臭氣味,還發出了哭叫求饒的聲音,一直喊著――陷害!該死!陷害!該死!陷害!該死!
「那麼大小姐是有定論了?」一個棺材殼子樣的老頭顫顫微微地說。那是她的族叔公,可是看在錢的份上,他對她擺不起架子。
她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慢慢地離開是非之地,後面跟著忠誠溫柔的方管家,完全不去管結果是什麼。這等於默許了那些所謂的備受尊敬的族中長老以莫須有的罪名宣判了唐雲生的死刑!
唰――
她能幹、她精明、她可以養活著這一族的人,但她並不只是個維護家業的當家人,她也是個女人,也要個可心可意的男人來愛她、疼她的!
「唐雲生。」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出口,她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慢慢穿過大堂,回到自己的書房去。
快天黑的時候,寺里的和尚和這些族長的隨從不知為什麼都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人們發現那十二名族中的前輩都不見了。大家四處尋找,最後發現河邊的窪地上,一夜之間盛開了十二朵姿態奇異的血紅之花。
於是三日後,唐雲生入贅葉家,做了大小姐葉蘭君的夫婿。但直到新婚那一天,葉小姐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正愛上了唐雲生,還是只想得到幫她保住家業的救星。
那些下人們大多數不敢躲起來,過度的恐懼使他們麻木,所以他們沒有哭叫,和她一樣乖乖地引頸就戮。當更響一刻,他們習慣地以為燈光會滅,但奇怪的是燈光沒有滅,反而亮得奇異,而從房子的四面八方不斷地傳來『嘭嘭』的聲音。
『啪』的一聲輕響,在這嘈雜吵嚷的大堂里脆生生的傳出,馬上讓那些披著人皮的狼全部住口,驚愕地看向她。
那天晚上,天上滾起了旱雷,在當地人心中,旱雷是凶兆,預示著將有天災。那些日子因為秀才的事,大家連門都很少出,但是現在出了這麼重大的事,大家還是要研究一下對策,看要怎麼囤糧,怎麼祭天來渡過災劫。
這件事發生后,最害怕的就是其它幾個證人了,他們嚇得不敢再呆在葉園,當天就逃到外鎮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鎮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他們暴斃于葉園的門口,那個指證唐雲生偷竊的主要證人――葉府的賬房,竟然是當著全鎮人的面生生咬斷自己的十指,併吞下肚去后才死的!
事情不出她所料,雖然中間有波折,但是她表現出的敬慕之情、處境悲慘之意、藐視世俗之心、外加那些族叔族伯逼迫下的反作用,都使唐雲生答應了這樁婚事。他獃獃的書生氣想讓他解救這個挑起家業但身心受困的奇女子,想和那些試圖阻撓他的人對著干,也想讓自己揚眉吐氣。
白天,她在府中轉了轉,發現府中的人都驚惶地哭泣,這才知道,所有的人都接到了喜帖,所有的人都會參加。在府門口,她甚至發現了一套大紅的嫁衣。
而就在這時,方大管家一直在外經商的兒子來到小鎮,接替年邁的父親做了葉園的大管家。老方管家就頗得葉小姐依賴,她一個女人當家,其中有多少艱辛阻力是不為外人所知的,而當她遇到困難,每一次都是老管家力排眾議的幫她,讓她漸漸坐穩了家長的位置,掌握了全族人的命脈。如果不是老管家就沒有她葉蘭君的今天,所以她對待方生也慷慨大方,甚至是頗為親密的。偏這位方生舉止文雅,辦事精明,為人圓滑守禮,漸漸的,他成了葉小姐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信任的身邊人,而且無論園內園外,都對方生讚譽有加,更襯得唐雲生地位全無。
可是家業雖旺,人丁卻不旺,到了她這一代時,他父親就只有她這一個女兒,他的妻妾們也沒能再生出一男半女來。而她呢,花期已過卻雲英未嫁,如果再這樣下去,葉家的香火就要斷送在她的手裡!
那竟然是一張喜帖!
「把這封信給唐雲生公子送去,就說我久慕唐公子的詩文和為人,所以不顧世俗禮儀,鴻雁傳書,萬望公子能夠首肯,成就姻緣。」她把書信交給自己最信任的方大管家,「記著,一定要畢恭畢敬,無論他做出什麼表態,也要顯得尊敬就是了。」
這件事官府管不了,也不敢管,僧道法師也無法阻擋,所以只有還他了!
而且此時,由於對秀才的失望,由於芳心的寂寞,由於生存的疲勞和無奈,她真的倒在了方生穩重而可靠的懷抱里,並且懷了孕。
從沒有人這麼大規模的在她面前死去,何況那地上的血和一具破爛的骨骸還是她心愛的人,這讓葉蘭君無法忍受,發瘋一樣的想跑出去,然而卻有一隻冰冷的手拉住了她。
葉小姐循聲望去,只見那少數躲起的僕人正從四周彙集到大堂中,只是他們不是走著過來,而是跳著,顯然因為不遵喜帖上的命令而死去。但死了又如何,還是要被驅趕到這裏來見證這場陰陽兩界的婚禮!
葉園裡,滿地的死屍,葉小姐穿著大紅的嫁衣被弔死在大堂正中,舌頭吐出很長,眼睛一直瞪視著地上的一具骸骨和一個烤焦的孩子。那孩子全身黑得像炭一樣,但一對無神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
一更鼓響。無例外的,府內的燈光全滅了。那腳步聲又一聲一聲傳來,好像來催命的。方生靜靜地坐在葉蘭君身邊,等那腳步聲從門邊過去,等他的兒子那可怕的笑聲。
秀才死得冤,他來報仇了!
她的手一松,孩子被拉到了一邊,而她的身子在升高。窒息,算的了什麼?她經歷的痛苦比不能呼吸來得還要致命。她看著她的孩子像一團肉一樣被放在不知哪裡來的火盆上烤,小身體上嬌嫩的肉寸寸焦黑,而他卻『咯咯』的笑著。
他雖然有除魔衛道的好意,但大家都不敢說,甚至不敢留他,生怕引火燒身。可當晚,這年青道士就發現了已經成為惡靈的秀才的行蹤,只幾招就把他重新打到河底。然後祭出了一把上面刻滿了紅色符咒的石劍,直插入秀才沉塘的地方。
到現在,她反而不怕了。她只是有些心疼,她的情人方生和她的孩子,還沒有起名子的孩子。
現在她被葉家香火的問題逼得只剩下了一條路,不由得心裏打定了主意!
「這就是人性啊,只有落井下石,沒有錦上添花。」她看著曾經想攀附唐雲生的人此時正曆數他的罪狀,不由得想道,心裏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具體是什麼,她也說不清楚,只想著快點逃開。
拿起筆,她寫了一封措詞委婉的信件,提起了希望唐雲生入贅葉家的願望。她知道身為一個女人主動提起這樁婚事太驚世駭俗了,可她一個女人卻繼承了這麼大的家業,在這個世道已經不同凡響了,還怕再多一件嗎?
想到這裏,她不禁微笑起來,想起那個幾次在集市上看到的書生。
底下一片嗡嗡聲,她卻只當是蒼蠅飛,臉上依舊是那份矜持,可也就是這份氣定神閑的矜持,讓她看來無比尊貴,讓那些遺老遺少不能隨意擺布她,還要看她的臉色。
假如唐雲生就此離開葉家,說不定葉小姐會念在曾經的夫妻情份上,資助他一筆錢,讓他遠走高飛,自己去過快樂逍遙的日子去,以後的慘事也不會發生。可是唐雲生骨子裡的倔強和偏執讓他硬是要留下來,到處找碴,不放過任何一個與方生和葉小姐發生爭執的機會,和下人們也爭吵不止,每天鬧得葉家雞犬不寧!
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此乃大丈夫是也!
兩個小徒弟怕第二天出了什麼會挨罵,於是壯著膽子悄悄跟在後面,見大廚走到后廚后拿刀剁著什麼,剁得菜墩兒『呯呯』作響,自己卻一聲不吭,然後又是燉又是炒的,忙了個不亦樂乎!
當他們獃獃地站定,一陣喜樂聲突然響起。並沒有樂師,可是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的好不熱鬧,接著那『叭噠叭噠』的腳步聲最後一次響起,伴隨著這聲音,大家看到一對濕濕的腳印從院外一直走了進來。
從小,她作為葉家唯一的血脈而被眾人捧在手心裏,沒有人敢漠視她的存在,生恐她有個三長兩短。長大后,雖然身為女子,可是她卓越的才能使她不僅把葉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還使葉氏一族愈發尊貴,整個鎮子也因她而富裕繁榮。
那天她在茶樓和人談一筆生意,他就在樓下的街角賣畫。因為有人嘲笑他的畫與文字,他與那人發生了爭執,即使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依然一臉倔強、慷慨陳詞!當時她想,她還沒見過有誰罵人還能找出這許多典故和道理,也沒見過誰傲氣到如此地步,因此派人平息了紛爭,還給了他銀子讓他醫傷。
上面寫著唐雲生和葉蘭君新婚大喜,日子就在今晚。還註明必須參加,否則會死。那個死字寫得很大,拖著長長的尾,讓人覺得好像有把刀在凌遲自己。
這時候,她突然理解了她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從雲端而跌入泥里原來是這般的滋味、這樣的難受,何況他比她還多了一番磨難,從泥中來到雲端,然後又被自己的妻子推落下去!
一百多年前。葉園。
日子久了,葉家的大堂上又召開了葉小姐最厭煩的家族會議。如果說上次是為了給葉小姐選夫選子、繼承葉家香火的家族大事,那麼這一次就是要解決家族敗類唐雲生的去與留。唐雲生得罪過太多的人了,現在倒霉了,每個人都想踩上一腳。
「我嫁!」葉小姐鎮定地回答,然後上前擁抱她的情人。這是最後的一次了吧,今晚,所有人都會死!她嫁過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欠了他的人,無論多小,都是要還的!
一陣狂風卷了起來,直襲向方生!葉蘭君站起身來想求救,但終於沒有開口,只是向前伸著手臂,眼看著她的情人像摔碎的泥偶一樣,沒有一絲反抗能力,就這麼慘叫著,被看不見的刀凌遲處死,血和肉濺得到處都是。
「別吵了,我頭疼。」她輕聲說,聲音不大可是卻讓這偌大的房間里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從小到大,從沒有人告訴過她,要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要得到,自己不要的就丟棄!其實她喜歡過他的,可是她沒有耐心,當他變了的時候,她甚至沒有設法去挽救。她對他太狠絕、太無情,以至於讓他受到那般殘忍的對待。
那一晚,葉小姐正在喝補身子的葯,但在最深的內宅里卻聽到河邊唐雲生凄厲的叫聲。那讓她驚恐萬分,連碗帶葯全扔到了地上,從內心深處寒到每一根頭髮,這才知道她的放任,使得她的丈夫遭受了最殘酷的懲罰!
開始時,只是一些奇怪的現象,明明很乾燥的天氣卻到處濕答答的,半夜更是傳出各種節奏的敲擊聲,有的象敲門,有的象鞭打,葉園內外院曲折複雜的迴廊上,也總是有什麼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地走過,好像在丈量著什麼一樣,奪魂攝魄的,讓每個人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心裏發毛。
她知道自己年紀偏大,可是誰不知道她是本省有名的美女和才女,再加上家資豐厚,唐雲生怎麼會不願意?!雖然她看一眼就看出他性子傲、骨頭硬,不過只要她示弱、再以世俗中的流言蜚語相激,還怕他不上她的軟勾子嗎?
可現在,每個人都盼著她快點死!
幸好,方生沒有走,也沒有怨,依然平靜地陪在她身邊。
讓那些人去打聽和猜測吧,沒有子嗣繼承香煙,她就是罪人,她就沒有說話的權利,假如她能解決這件事,葉家還是她做主,包括選擇什麼樣的男人在內。
不知哪裡的聲音念著千古不變的步驟,而每念一聲,堂下的僕人就倒下一批,每個人都撕扯著自己脖子處的衣服,抓破了皮膚,發出痛苦的哀號!
方生和葉小姐就那麼坐著,也不管孩子哭了多久,直等到孩子哭累后自己入睡,直等到天色大亮時,拿起地上的那片東西。
奇怪的是,怪聲一響,葉家的新生兒都會驚醒過來。他不哭,靜靜地躺著,當腳步聲傳到葉小姐的房間時,他會『咯咯』地笑起來,然後看著他的母親。那雙眼睛總是讓葉蘭君毛骨悚然,因為像極了唐雲生,雖然這並不是他的孩子。
對待葉園中的下人,他架子十足,稍有不從,就會遭到家規的處置;對待鎮上從前欺侮他、如今巴結他的人,他惡意捉弄,報復不止;對待族中的長者,葉蘭君尚且給三分薄面,可他卻傲慢無禮;就算對待自己的妻子,他也以天自居,後來甚至想要接手家族生意,讓妻子回內堂做賢妻良母。
從官府出面了結了葉家的事後,全鎮還是不停地出現靈異事件,許多家庭都受到了騷擾,不是門內門外的人都看見對方身後有其它東西,就是家中的物件會無緣無故說話,雖然不再出人命,但卻不得安寧。
葉家大小姐葉蘭君四平八穩地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冷冷地注視著下首兩側坐得滿滿的族公、族叔們,這些人正吵吵嚷嚷地說著葉家的香火繼承問題。
當時她冷笑,覺得這人真是迂腐,讓人氣惱,活該餓死,可是――也傻得有趣、可愛、獨此一份!
唐雲生在一旁看得又氣又恨,覺得葉小姐不守婦道,於是他卻採取了最愚蠢的爭吵方式試圖挽回自己的男性尊嚴。可葉小姐是個性強悍的人,哪受得了他這個,自覺他這樣丟盡了顏面,加上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的惡意挑撥,葉小姐對自己的丈夫施行了家法,並把他趕到外院去,未經許可不得進入內院。
然而,腳步聲卻在門前停住了。接著一陣陰風吹來,門被猛地推開,發出像琴弦被拉斷時『綳』的一聲。
這是她的罪孽啊!她的冷酷引出了多少人性中的惡。現在這惡要反噬到她的身上了。
這個時候,夜晚就等於喪鐘,所以一到夜晚,葉府就燈火通明,很多人擠在一起睡,希望秀才能夠放過自己。可是每到子時,無論點了多少燈火,都會在更夫打響一更的梆鼓時同時熄滅,那敲擊聲和腳步聲照例響起,第二天竟然就會發現有夥伴死在自己的身邊,而且每個死去的人都會見血!
第一個倒霉的是葉府的大廚,他是指正唐雲生企圖謀害葉大小姐的證人之一。當天晚上,那腳步聲在葉府轉了一圈後來到后廚,然後傳來了起火燒飯的聲音。這時候,大廚像中了邪一樣起床梳洗,任那兩個侍候他的小徒弟怎麼拉也沒用,彷彿有什麼招喚著他,就那麼直眉瞪眼的走到后廚去了。
然後,葉園開始死人了!
往年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是在葉家舉辦會議的,可是葉家現在是這種可怕的狀況,葉家小姐和方生又從孩子出生的那天起開始足不出戶,所以這些族長們特地選在鎮外小山上的明勝寺進行。
這個大廚自己把自己開腸破肚、大卸八塊了!整個身體只有右手和右腿是完整的,手裡還拿著帶血的刀,那條獨腿保證他立在灶台前,他自己的殘肢、內臟、眼珠,全被煮熟裝盤,一一擺在平時放菜的檯子上,背後的牆上用血寫就了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誣告!
葉小姐死了,葉家的僕人全體陪葬,葉家也從此敗落。全鎮的人以為這件可怕的慘事終於可以結束了,但是沒想到事情還沒有完。
「多謝!」她只記得他仰頭看著茶樓的竹簾,雖然看不見簾后的她,卻道,「可是廉者不飲盜泉之水,志士不受嗟來之食。」
常言說:富不過三代。可是她葉家已經富了五代了,現在葉家的家業在她的苦心經營下不但沒有衰落,反而更加富貴顯赫,盛極一時,成為了這十里八鄉的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