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難言的神
「我記得，是你最後守侯在可憐的瑪格塔拉身邊，直到天國招他而去。契夫·可蘭，你又好好的安葬了他，讓他得以安息，那個時候，作為神的我，曾經答應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儘管這個做違反了神的戒律……但是那個時候你卻婉言拒絕了這個禮物。」
契夫又嘆了一口氣。
「我很願意，可是這些馬快要凍僵了，我也是……」車夫跳到地上，跺著腳，不斷向兩隻僵硬的手中哈著氣，「不能再走了，真見鬼，這裏這麼冷，連我那號稱雪原中長大的馬都開始哆嗦了。」
契夫看了看天空，太陽正斜掛在半空中，有氣無力地向西邊滑落。他裹了裹衣服，然後艱難地開始向前走，直到馬車在視野中縮成一個小黑點。
「不，瑪格塔拉大人並不恨您，」契夫說道，「所以他致力成為祭司，這樣，就可以向您祈禱，讓您聽見他的聲音。」
契夫懷著悲傷的心，離開了瑪格里特，在夜色剛剛降臨的時候，看到了等待他的馬車。
瑪格里特愣住了，突然，乾癟的嘴巴緊緊地閉住，生怕什麼東西不小心從那裡面蹦出來。過了許久，瑪格里特才慢慢說道：「孩子，我不能回答你，不能……」
老太婆看著那墓碑，抬起了渾濁無光的眼睛，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老太婆嘆了一口氣，悲傷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契夫恍然大悟，光憑神的威名，就足以讓任何人敬畏，連正眼都不敢看神，又哪裡會想到神的本體實際上並沒有受到保護呢？
「年輕就意味著純潔……」瑪格里特默默說道，「可惜，現在我已經不是神了，只是個無用的老太婆，你來找我已經太晚了。」
在溫暖的馬車中，契夫的思緒依然在翻飛著，雖然得到了答案，但是他的心情卻一點不輕鬆，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神的苦衷，也許，神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完美，為什麼主神·美蘭尼亞在挑選僕人的時候，沒有剜掉他們的心呢？
「這的確不可能，也沒有任何人會想到攻擊神，所以神才放心的在大陸間自由的走動。」
一道閃光在契夫的腦海中閃過，就像是照亮了黑暗的火把一樣，開
契夫低頭思考著，這個不相干的故事有什麼含義，突然，他抬起了頭，有些驚訝地問道：「難道說，神是可以受傷的？」
「什麼問題？」瑪格里特問道。
「好吧，我知道了，請好好保重自己，瑪格里特夫人，在我心中，您永遠是受人尊敬的神。」說著，他轉身離開。
「你結婚了沒有？」
又是一聲嘆息，從墓碑后，慢慢轉出一個老太婆來，她佝僂著身子，雙手拄著拐杖，好象全身的重量都支撐在上面，滿臉的皺紋，眼睛因為衰老而渾濁。
契夫微微有些吃驚，伸手扶住了老人。老太婆苦笑了一聲，「怎麼，不認識我了，契夫·可蘭？」
「我還記得那一天，永遠忘記不了……你向我祈禱，讓我聽到了你悲傷的聲音……我知道，這一天終於到來了，瑪格塔拉，死了……死了……死了……」老太婆一連喃喃地說了好幾個死了，悲傷地低下了頭。「我再也聽到不到他的祈禱了……等到我看到這個墓碑，你為可憐的瑪格塔拉樹的墓碑，我的心都碎了……」
瑪格里特抬起了頭，看著契夫。
契夫跳下了車子，將幾個銀幣拋給了車夫。「快回家去吧，不要在這麼晚還做生意，陪陪你的夫人，否則，你會後悔的……」
「我還以為他已經被人遺忘了。」那個聲音蒼老而衰弱。
「謝謝您，尊敬的瑪格里特。」契夫露出了喜悅地微笑，「我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接了，大人。」
「不，不是這樣的。」想到這裏，契夫馬上大聲自言自語道，否定了這個答案。也許主神·美蘭尼亞確實伴隨著世界的出現而誕生，也很有可能隨著世界的毀滅而消亡，可是其他的神呢？在這個大陸上，稍微有些學識
「如果是這樣，真是一個可怕的陰謀。」這個念頭一出現，立刻被契夫給強壓了下去，從內心深處來說，他一刻也不願意多接觸這個想法，好象會玷污到他對神那聖潔的感情一樣。
「我能夠明白這點，」契夫說道，「我曾經也詢問過神·蘭斯相同的問題，而他不肯告訴我。現在我知道原因了。如果這個秘密被凡人知道，對於神來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以後，當他們出現在人類面前，就不得不展開保護自己的神威，因為，大家都知道神的本體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和我們一樣脆弱。」
神·蘭斯在被主神挑選前，是人；神·瑪格里特在成為神前甚至是一個母親，被稱為瑪格里特夫人；神·烏蘭也是人……所有的神，只不過是一群擁有了不可思議神威的人而已，只是神威的光芒下，讓他們看起來變得特別高大和神聖，以至於大家都幾乎忘記了他們曾經是人。他們有著神的力量，但是，他們始終還保留著人的軀體。
「我沒有想到您……」契夫說了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
「沒有想到我會變得這麼衰老，這麼醜陋？」老太婆接上了契夫沒有說完的話，「親愛的孩子，歲月是不會憐憫任何一個人的。」
※※※
神是主神·美蘭尼亞選拔出來的。
「再往前一些，小夥子，」契夫說道，「我多給你幾個銀幣。」
這並不能說明神可以被人殺死，或者死於其他什麼方式。從來沒有聽說過那個神不慎溺水，也許神會不小心掉到河裡，但是他們會漂浮在水面上；從來也沒有某個神死於火災的，或許神會因為瞌睡而弄掉火燭，可是神威產生的結界可以抗拒一切元素所製造的破壞；更沒有神被雷劈死的，就算高個子，走在曠野中，光著腦袋的神也不會擔心這個，因為神的體質是絕緣的……總而言之，自然界的任何方式，都不會是神致命的原因。
「一切都過去了，直到瑪格塔拉死去，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作為神來說，必須拋卻感情，但是，等到失去，才開始後悔。於是，我放棄了神，放棄了主神·美蘭尼亞大
「怎麼會遺忘？這墓碑同樣聳立在我的心中，只要我還是祭司，就不會忘記引導我的那個偉大的祭司，瑪格塔拉。」
契夫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開始變紅了，正在山沿上緩慢的爬動著。
瑪格里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契夫。
「好吧，停車。」契夫敲了敲馬車。
「曾經是……」老太婆說道。契夫不說話了，有些傷感。
契夫·可蘭心中一直有個謎團，那就是關於神的死亡。按照常理來說，神是不會死的，無論用什麼方式。也許死亡這個字眼只能適用於他們這些有著血肉之軀的人類，但是，神不會。可是，另一個疑問馬上又浮出了契夫的腦海，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皺紋。如果神是不滅的，那麼，神又是從哪裡來的？難道，對於神來說，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到了，大人，這裏就是冰島的最北端，前面已經沒有路了。」車夫說道，白色的霧氣從他的嘴巴中冒出來，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什麼事情，大人？」
「就是說……神必須使用神威，才會變成神，而不使用神威的時候……」
厚厚的雪長年不化，使得大地變成白茫茫一片，在雪中，始終有一條小小的，狹窄而蜿蜒的小路，伸向遠方。契夫沒有猶豫，沿著那路向前走，十幾年前，他曾經走過這條小路，那時候的他比現在強壯，而且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沒有走一會，契夫開始感到氣喘吁吁，幾乎是拖著僵硬的身軀翻過了一座小小的山丘，終於，他看到了目標，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契夫感到自己好象已經觸摸到了答案，但是思緒依然很混亂，開始，他並不知道是什麼困饒著他，後來，這個疑問漸漸凸現上來。
「嘿！」車夫興奮地迎了上去，「真見鬼！你終於回來了，在晚一秒鐘，我就要走了。」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瑪格里特說道，慢慢回憶著。
墓碑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親愛的丈夫啊……」
這個時候，契夫坐的輕便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大人？」車夫奇怪地問道。
「實際上，大多數的神，連我一起，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張開保護神本體的神威，因為根本沒有那個神會以為自己受到來自凡人的傷害……」
「大人，您要快些，我只能等到太陽落山，一旦天黑，我們就會被困在這裏了。」
契夫轉過了身子。
「請等一下，孩子。」瑪格里特突然叫道。
契夫並沒有感到吃驚，好象早已經知道那裡有人。他尊敬的在墓碑前低下了頭，手放在心口。
在山丘的另一邊，聳立著一座簡陋的茅屋，只是由粗陋的原木拼湊而成，簡直不能想象那東西可以抵禦如此可怕的寒冷。小屋已經存在很多年了，以至於屋頂上堆滿了白色的積雪，給壓得搖搖欲墜，隨時會倒塌。與小屋不相稱的是，旁邊的一個用木柵欄圍成的墓地，墓地中，聳立著一座高大的墓碑，用上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雖然年代久遠，但是上面的花紋還是那麼栩栩如生。如此規模的墓碑，就算是在大城市外的貴族墓地中也很難得看見，更奇妙的是，墓碑本身發出了淡淡的銀色光芒，異常美麗，好象某種魔法充斥在其中一樣。
車夫咕嚕咽了一口口水，瞪直了眼睛，終於經不住這個誘惑，點了點頭。
「一天，我路過亞非拉荒原，遇到了一個人。憑我神的能力，看穿了他的偽裝，那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神·蘭斯。神·蘭斯也看見了我，微笑了一下，尷尬地將一隻手藏在背後，但是我看見了他手指頭上滴下的鮮血。神·蘭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是不小心被一隻蝎子咬到了手指。這個事情凡人不知道，但是每個神卻都很清楚神·蘭斯的粗心大意，他一向忘記張開神威的結界。」
車夫在疑惑中離開了，他一定以為自己碰到了怪人。契夫一直望著他遠去，然後，開始做起了祈禱，沒有多久，就消失在了冰島那一片寒冷的雪原中。
「神，能夠被殺死嗎？我是說，被一個凡人殺死？」
「小夥子。」契夫突然撩開帘子，說道。
「並不晚，恰恰相反，我認為現在正是需
契夫走到了墓碑的面前，整個墓碑幾乎有他兩個人那麼高，就像守護著雪原的巨人一樣默默聳立著，讓人不由自主產生敬畏的感情。契夫獃獃看著，抬著頭，用手輕輕撫摩著，一時竟然忘記了寒冷，眼眶中出現了一些晶瑩的東西。
「可憐的神·瑪格里特……」契夫輕輕地說道。
「好吧……」契夫嘆了一口氣，不情願地跳下了車子，腳一著地，馬上寒氣從腳趾頭傳上來。
自然而然的，契夫想到了主神·美蘭尼亞。
「可是，您是一位神……」
「那麼，能不能在這裏等我一會。」契夫問道，同時攤開手心，幾枚銀幣正在發出誘人的光芒。
可是，神不是主神憑空製造出來的物體，神是主神從人類中挑選出來，然後賜予了無上的完整神威而轉化而來的。所謂神，在成為神以前，只不過是凡人，和他們這些會生老病死的人一樣的生命。契夫想到這裏，摸了摸自己修剪的相當整齊的鬍子，點了點頭。
瑪格里特點點頭。「我是為了他，才告訴你的。」她看著那墓碑，「這是神的秘密，神的難言之處。」
「脆弱的不光是神的本體，」瑪格里特說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還有這裏。」說著，她又轉開目光，看著那冰冷的墓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苦地嗚咽：
「那個時候我還年輕。」契夫·可蘭說道。
「不，不要叫我神。」老太婆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威嚴一現即逝，又恢復了老態龍鍾的樣子。「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開始意識到成為神是一個多麼錯誤的選擇。當我得到主神·美蘭尼亞大人的召喚的時候，卻全然沒有考慮到這點，只有榮耀和幸福充斥著我那虛榮的心……可是，我，瑪格里特變成了神·瑪格里特后，所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服侍神聖的主神·美蘭尼亞必須是要做出犧牲的，卻沒有想到這個犧牲是這麼大，從此以後，卻永遠不能與我的瑪格塔拉相見，讓他在孤獨和寂寞中度過了一生……我的瑪格塔拉……他一定現在還在恨我吧……」說著，老太婆流下了一滴渾濁的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