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的遺言》目錄

第一章

第一章

我悄悄碰了碰旁邊一個同學,問道:「這是什麼課?」
「這是短吻鱷的下巴。」那個同學大聲喊道。
「無論是冷兵器時代,用刀子捅一個人,還是在火器時代,用一隻槍射殺一個人,或者是現在,用電磁波攻擊一個人,雖然手法不同,但是本質的意義沒有改變,他們的共同點或許都是為了一個女人,或者是一筆財富。從人類行為上來說,犯罪行為沒有改變,犯罪心理沒有改變,只是稍稍改變了一點犯罪形式。」
「馬教授?」我好奇地問道。
也許是因為終於要回到火星了,使我精神有些鬆懈,調節好航空椅的角度,用雜誌蓋著腦袋,準備稍微打個盹,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道:「請問,這裡有人嗎?」
「所以你才能解決警方無法解決的棘手案件?真是太精彩了。」我著迷了,說道。
馬教授輕輕嘆了一口氣,「誰說我們人類沒有天敵呢?」他嘴角輕輕的一撇,「我們人類的天敵,就是我們人類自己。」
艙門關閉了,不多久,常規發動機開始啟動,發出低沉的嘯聲,那聲音越來越尖利,最後,忽然一下子安靜下來,穩定地轟鳴著,而窗外的景物開始緩緩移動,飛機的翅膀一抖一抖的,在滑行道上滑行,終點是跑道的盡頭。
聯邦大學坐落於青藏高原,現在的海拔只有四五百米,大多數的人類文明被趕到了這塊高地上。真是有趣,最後一次冰川紀,人類的祖先被趕下了樹,而現在,我們被趕上了山,很快又要被趕上樹了。在滂沱的大雨中,搭著計程車,帶著這種不愉快的聯想,我渾身濕漉漉的趕到了聯邦大學的校園內,這天是2317年4月3日。
「我……佔了您的座位嗎?」
「我不太明白,」馬教授指著窗外,問道,「為什麼飛機的翅膀看上去這麼軟,稍微一動就會上下搖晃?」
「沒錯。」講師並不生氣,說道。等到笑聲逐漸低下去,他繼續問道:「這是一塊下巴,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動物的下巴,回答正確,我將加他的平時分。」
「我不明白……」我喃喃說道。
「本來,洪水紀的到來應該是在一千年後,而且持續的時間也很短。」馬教授看著自己的膝蓋,彷彿那保險帶很有趣似的。「但是,我們持續向大氣層排放了大量的溫室氣體。這種對環境的破壞從第一鍬煤被挖出來就開始了,隨著工業革命,全球開始變暖,儘管人類開始監測大氣層,並且知道其帶來的後果,還是在不斷破壞它,使地球越來越暖,越來越熱,最後導致了南極的冰川融化,全球範圍的洪水紀爆發。」
那同學看了我一眼,充滿了疑惑,最後還是低聲答道:「人類行為學,主講的是馬如風馬教授。」
「比如犯罪。」我介面道。
「很對。」講師讚許地點點頭,「不過,這不是一塊骨頭,」他揚了揚手中的骸骨,稍微加重了語氣,「這是一塊化石,我們的博物館中收藏的一塊來自侏羅紀的化石。你們再看看這個東西,」說著,他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了另一塊骸骨,問道:「這是什麼?」
這個聲音好熟悉,我抬起頭,雜誌滑到膝蓋上,馬上,一頭銀燦燦的白髮映入眼帘。我連忙半欠起身子,伸出手,說道:「馬教授,是您!您好,我叫雷風,我聽過您的課,關於人類行為學的,非常精彩。」
隨著他最後一句話,飛機突然開始怒吼起來,向前滑跑,巨大的壓力將我緊緊的按在航空椅的靠背上,幾乎要窒息。
「需要我和您換個座位嗎?」我再次問道。
我第一次認識馬教授,還是在地球上。
我吃了一驚,但是隨即就保持了鎮靜。說實話,後來的課程非常精彩,甚至讓我忘記了同學,忘記了外面的大雨,忘記了洪水紀,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才如夢方醒。馬教授瀟洒而紳士地鞠了一躬,走下了講台,我則跟著其他同學一起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目送著馬教授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談話被打斷了,我扣好了安全帶,發現馬教授正在獃獃看著窗外。
「當然,當然……」單獨面對馬教授讓我興奮起來,「其實我算不上一個真正的警察,我只是替他們修修飛機而已……關於那件太空站的謀殺案,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您到底是怎麼找到兇手的?」
「這是一種假象,」我解釋道,「太堅硬的翅膀反而容易折斷,這種有韌性的翅膀才能承受住升力的重壓。」
「另一個下巴。」那同學得意洋洋地喊道,再次激起了滿堂的笑聲。
「您好。」他微笑著說道。馬教授笑的時候,非常和藹,但眼睛中總是閃爍著深邃的光芒,彷彿可以看穿人的內心一樣。
馬如風教授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快,隨後,又發生了一系列非同尋常的事件,讓我不得不忠實地記錄下來。
「一個化石,一個骨頭,它們,一模一樣。」講師一字一句說道。
「不,不。」馬教授說道,隨後解釋道:「這是出於一種乖僻,我總是想在飛機升空后看看我們的地球,看看這個全是水的星球。」
「沒想到我竟然是一個糟老頭子?」馬教授微笑著打斷我說道。
「就像我們人類一樣,」馬教授說道,「人類科學的發展,讓人類越來越自信,而這種來自科學進步的壓力卻摧毀了表面上看很堅強的人類。我們需要的,正是一種發展的柔韌性。」
這個時候,馬教授又在看著窗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時候,飛機已經滑行到了跑道的盡頭,等待著起飛,廣播中傳來了機長親切的問候聲:「各位旅客,歡迎搭乘東航航班。本次飛行時間為兩個小時,我們的目的地是地球同步軌道第二十三號太空基地,希望你們旅途愉快。在飛機加力穿越大氣層的時候,請注意空乘的指令,坐回到座位上座好,如果您的航空椅自動防護裝置有問題,請立即通知空乘人員,謝謝。」
「這很正常,」馬教授解釋道:「其實我不是什麼神探,我只是替地球共和政府幫了一些小忙而已,報紙上的話,不可信。我的真正職業,只不過是個教書匠。對了,還沒問過,您是做什麼的,您也是研究人類行為學的嗎?」
那天正下著大雨,和往常的地球日一樣,連綿的雨水傾瀉而下,天空中永遠布滿了陰暗的烏雲。根據專家講,這場雨將持續一千多年才會減弱,再經過三千年,地球上才能首次看到沒有烏雲遮蓋的日出。海平面全面升高,陸地面積縮減到洪水紀前的百分之一左右。地球這個名稱已經更加名不符實,如果我們的祖先在給這顆蔚藍的行星起名字之前,能先到同步軌道上鳥瞰一下,絕對會把它叫做水球的。這個水球的陸地面積還在減少著,直到把我們這些不能用腮呼吸的靈長類動物被趕下大海為止,真是悲慘的人類。
「正是這樣。生物考古學家告訴我們一個基本事實,就是任何一個時期處於生物鏈霸主地位的生物,都是最先滅絕,也是滅絕的最徹底的物種,這就是物種崩潰效應。長時期沒有生物競爭的壓力,導致看似強悍的物種本質上非常脆弱……這個不提了,我不是研究這個的,我只是有些感想罷了……從人類行為學的角度來看,人類同樣沒有進化,我說的是人類最本質的行為能力。」
「請問,各位同學,為什麼有些物種經過了幾萬年,卻絲毫沒有進化?」他微微笑著,環顧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的腦袋,態度不急不緩地問道。這個人大約有五十多歲了,滿頭白髮特別顯眼,如同白色的緞子一樣閃閃發光,下巴刮的很乾凈,西裝筆挺,領帶也很有品位,額頭上的皺紋很深,一笑就皺在一起,很有學者風度,看樣子是一個腦力非常充沛的人。
講師頓了頓,繼續說道:「沒有了生物競爭的壓力,才使得物種遲滯了進化的腳步。」外面的雨還在刷刷的下著,更顯得教室的沉寂,也許是因為太嚴肅了,講師忽然一笑,放下道具,滿意地搓著手,說道:「好了,我們今天談談人類行為。人類進化成功后,一直保持著當初的形態直到現在,哪怕是洪水紀的再次到來,也沒有迫使人類進化,這是因為一個同樣的道理,我們……」
馬教授也伸出了手,握了一下,他的力度正好,禮貌而得體。
「恕我冒昧,馬教授,對於您的名字,我是早有所聞,可是看到您人,還是第一次,沒想到您竟然是……」
這間教室可以容納四五百人,已經坐的很滿,正面是一塊投影,講台上的一切在任何角落都可以清晰的看到。此時,一位講師手裡拿著一塊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骸骨,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急切地說道,「我只是沒有辦法將您和那個報紙上說的神探馬如風聯繫起來,因為,因為……」
「您是在說您手裡的那塊下巴嗎?」一個坐在前排的頑皮學生大聲喊道。他的惡作劇很快引起了滿堂的轟笑。
2317年4月5日,我結束了旅行,告別了同學,搭乘東航MU-5447航班,準備離開這濕漉漉的行星。呆在地球的日子簡直讓人瘋狂,連夢中都是那永遠不停的雨聲,真不知道地球人是怎麼熬過來的,總之,對於離開地球,我的心情變得不錯,以至於在登機的時候,對空姐抱以一個殷勤地微笑。這個航班于地球標準時間下午5時10分起飛,所以人並不是很多,我找了一個靠近機翼的位置坐了下來,透過厚厚的纖維玻璃,能看到飛機的整個機翼,這樣會讓我安心一些,起碼知道飛機的翅膀還在。
「犯罪學是人類行為中最黑暗的一面,我只所以會接手警方的某些難解的案件,是因為從這方面可以更深入的了解人類行為,但是,越了解的多,就感到人類行為的可怕。這種陰暗面似乎從人類一誕生起就開始伴隨著我們了,既沒有被消滅,當然,也沒有被發展,從這個角度來說,人類的心理也是沒有進化的。」
整個教室靜悄悄的,只要這個講師一開口,就馬上能產生一種讓人敬畏的氛圍,讓人聯想起肅穆的教堂。
「那你倒是一個真正的警察了。」馬教授呵呵笑著說道。「我可以用你來稱呼您嗎?」
「按照您所說的,」我越來越驚訝了,問道,「人類沒有進化,也和短吻鱷一樣,是因為沒有天敵的關係嗎?如果人類的天敵出現的話,那又將是怎麼一個情景呢?」
馬教授微笑了一下,剛要說什麼,這個時候,相貌佼好的空姐走了過來,甜甜地說道:「請系好安全帶,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聯邦大學已經翻修過,和我五年前來求學已經是大不一樣,宏偉的建築,複雜的走廊,進進出出的學生,既陌生又熟悉。我在裏面很快就迷了路,但是出於自尊心,還是決定自己找到出路。走了一會,發現自己確實很累了,一看手錶,已經將近中午,快要到下課的時間,實在走不動了,正好看到一間很大的階梯教室門開著,裏面密密麻麻坐滿了學生,於是悄悄從後門走進去,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想起了學生時代睡懶覺而遲到的場景。
「雖然短吻鱷經歷了孤獨而漫長的歲月,連地球的地貌都變化了,但是,它們卻沒有進化,這是為什麼?」
「不,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一個航空機械師,隸屬火星第三星際警備中隊第一騎兵團的少尉。」
「這是為什麼?」他重複了一遍,掃視著所有的人,然後說道:「是因為沒有天敵。」
「犯罪是其中一種。」馬博士讚許地點點頭。
「沒關係,你坐吧。」馬教授纖長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按回到座位上,隨後,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誰說人類沒有天敵?」突然,馬教授轉過頭,看著我,目光炯炯,就好象在課堂上問他的學生一樣。
我的一個大學同學,他在地球共和政府的聯邦大學中任教,這麼多年來一直保持著通訊往來。他一時心血來潮,邀請我到他的大學做客,共同探討一些學術問題,礙於情面,我不得不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看看現在的地球,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是否和我們在教科書上學到的那個洪水紀前的地球還有一絲的相似之處,或許,還能參觀一下海底的人類奇迹,現在地球上的這類觀光活動很流行,吸引著火星的遊客們。
當然,我這次到地球的目的,和這種詩意的聯想沒有任何關係,經過了幾天疲勞的星際飛行,哪怕是最浪漫的詩人都會罵娘的,而且我又不是詩人。從踏上了地球那濕漉漉的表面開始后,就更讓人懷念家鄉,那個美麗的火紅的行星,神話中的美人維納斯:火星。起碼,火星的表面是乾燥而結實的。
「在您的課堂上,您說過,人類也和短吻鱷一樣,幾百萬年都沒有進化,而我們也像這種生物一樣,到了物種崩潰的邊緣?」
「對,另一個下巴,同一種生物。」講師說道,但隨即又不斷在搖頭,有些誇張,似乎很喜歡這輕鬆而戲劇化的課堂效果。「可是,這個下巴不同,這是一塊骨頭,來自一隻剛死不久的短吻鱷。」他將兩個下巴舉起來,在大屏幕投影上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