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信長傳》目錄

三、悲風桶狹間

三、悲風桶狹間

戰國中期以前的戰爭,大多數規模不大,持續時間也很短。規模不大是因為戰國大名的領國一元化統治還沒有徹底完善,加之很多勢力的領地不過數鄉、一郡而已,動員力非常有限,三五百人對戰本是常事。而持續時間短促,則基本是受到以下兩個因素的制約:
還有重臣提出,今川義元驅動兩萬五千大軍西進,如果長期頓兵清洲堅城之下,定然糧草不繼,到時候開城殺出,就有可能將敵軍徹底擊潰,所失去的土地都可恢復,因此只有守城才是上策。他們紛紛要求信長放棄前線的丹下、善照寺、鷲津諸砦,收縮防線,集中兵馬守備清洲及其附近諸城。
今川義元的本領是駿河國,主城在駿府,後來他吞併了遠江國和三河國,則周邊可接觸得到的較大勢力,只有相模北條氏、甲斐武田氏、美濃齋藤氏和尾張織田氏了。今川、武田和北條三家曾經長年鏖戰,勝負難決,到了天文二十一年(1551年),也就是織田信秀去世的當年,義元將女兒嫁給甲斐大名武田信玄的嫡長子義信,甲、駿兩國結為姻親。兩年後(1553年),在軍師太原雪齋的謀劃下,武田信玄把女兒嫁給相模大名北條氏康的嫡長子氏政,同時氏康也把女兒嫁給今川義元的嫡長子氏真,大家羅圈婚配,結為牢不可破的同盟。
第二天,信長回到清洲城,檢視所斬獲的首級,並且論功行賞。戰國時代,得立首功被稱為「一番手柄」,首功必得重賞,與獲得其餘功勞者不可同日而語。當日,家臣們都認為首功當屬斬下今川義元首級的毛利良勝,而首先以槍刺傷義元的服部一忠應該立二等功。然而令眾人驚異的是,信長首先叫道:「梁田出羽守上前聽賞!」
今川義元是五月十二日離開駿府的,十三日到達遠江國掛川城,召開第一次軍事會議。因為其麾下各軍中以三河兵最為悍勇能戰,於是就派大將井伊直盛和三河國岡崎城主松平元康統率三河兵做為前鋒,直搗尾張。
傳統認為的桶狹間合戰,過程是這樣的——
基於以上兩個因素的制約,戰爭延續時間都不會很長,超過一個月就比較罕見了。歷史上所記載的曠日持久的戰爭,也往往是打打停停,很多情況下並非真的長期交鋒或者對峙。就以攻城來說,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鼓而下,最多也不過包圍個十天半月,超過這一時間,錢糧消耗就有可能會使攻城方破產。長期圍城並非不存在,但往往是攻方以最快的速度破壞城外防禦設施,燒掉城下町,然後在附近構築「付城」來監視和封鎖目標城砦,留下少量部隊守備付城,隨時警戒城內動向以後,主力部隊就先解散回家了,要等時機成熟后才會重新集結起來,一舉將城砦攻克。
永祿元年(1558年)三月,信長改從北路著手,包圍了春日井郡依附今川方的品野城,守將松平家次出城突襲,織田軍被斬五十餘人,大敗虧輸。此後又是連年的惡戰,直到兩年後的永祿三年(1560年)元月,信長才最終攻克品野城,把今川勢力從尾張國東北部驅逐出去。
五月十七日,井伊直盛和松平元康率領今川軍先鋒兵馬越過鏡川,踏入尾張國境。這個時候,尾張兵還未能攻克鳴海、大高兩城,他們在鳴海城附近修建了丹下、善照寺、中島三砦作為付城,在大高城附近修建了鷲津、丸根、正光寺、向山、冰上山五砦作為付城,打算長期圍困。
主將既死,今川軍遂全面崩潰,連毫髮無損的前軍朝比奈泰朝等人也匆匆退出尾張,逃回三河。這就是日本歷史上以寡破眾的最著名戰役之一:桶狹間合戰。織田信長一戰殺死了有奪取天下實力的今川義元,威名響徹整個日本!
信長得到消息,立刻領兵從小路迂迴穿插,當日午後一時左右突然接近義元本隊。義元倉惶應戰,恰在此時,老天也來幫忙,烏雲密布,暴雨傾盆,今川軍迎風而立,睜眼都很困難,更別說挺槍廝殺了。信長舉槍向天,大聲吼叫,全軍順風直衝義元本陣。二時左右,今川軍已接近崩潰的邊緣,義元在旗本(直轄武士)三百騎的簇擁下朝後退去。
兩則故事除了可憐的被殺人名字不同外,幾乎完全一樣,以今川義元這種智勇雙全的「東海道第一武將」,很難相信他會連續兩回落入織田信長相同的圈套之中。這大概是後人往信長的身上塗抹光輝,要使人相信在決戰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從而編造出來的吧。事實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甲、駿、相三國同盟。
今川軍進攻大高城附近的兩座砦子,佐久間盛重出砦迎擊,織田秀敏和飯尾定宗父子卻閉砦固守。兩砦相距不到一公里,卻採取截然不同的應對之策,正說明織田家當時甚至沒有統一的指揮,上下自行其事,亂成一團。
然而織田信長由得諸將議論紛紛,他自己卻始終不發一語。一直討論到深夜,重臣們數次磕頭請求信長儘快拿定主意:「就算殿下您不肯採納我們的建議,想要出城一戰,也請儘快下令吧,時機緊迫,不能再猶豫了呀!」信長卻還是不肯表態。最終,信長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說道:「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然後轉身走向內室,似乎有人聽到他口出嘲諷之語,說:「運數終時,智慧之鏡也蒙塵垢。」
據今人實地考證,信長並沒有去過熱田神社,而只是來到過熱田分社上知我麻神社(在今名古屋市熱田區)附近,此時陸續集結到他身邊的,應該不過區區千人。他在此地向南方眺望,看到起自大高城附近的激戰硝煙,於是匆匆南下增援。所有可信度較高的史料中,都沒有他在熱田神社祈願得吉的記載。
就在當日晚間,鎮守丸根砦的織田方將領佐久間盛重派快馬傳遞消息到清洲,報告說:「我軍剛剛挫敗了今川軍向大高城運送兵糧的行動,但估計今川大軍將在明日早晨向我發起總攻。」因應這一最新情況,信長召集諸將開會商討對策。
首先,因為領地小弱而使得很多戰國大名們的財政狀況捉襟見肘,雖然他們往往對領內百姓課以重稅,每年土地收穫量超過六成都要上繳給領主,但仍然很難維持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其次,因為有大量國人存在。這些國人也被稱為「地侍」,因為他們和土地是牢不可分的,部分國人本身也參与農業生產,即便不下地,他們所徵發的軍役也大多是農民,這些農民被拉出去打仗了,則耕作就會延誤,土地就會荒廢,所以往往戰爭只在農閑時期爆發,等到農忙時候,大家就都想著撤兵回家種地去了。
「智慧之鏡」
直實跳下馬去,按住敗將,正想割取對方首級,但等掀開頭盔,卻發覺對方只是個少年而已,相貌極其秀麗,稚氣未脫。直實不忍下手,喝問姓名,對方卻回答說:「你砍了我的首級回去,自會有人認識。」直實回頭望去,己方兵馬已然洶湧而至,於是含淚說道:「本想饒你性命,可是我軍業已殺到,你肯定會死在他人手中,不如還是由我來殺你,以後給你祭祀供奉吧。」一刀割下少年的首級。
丸根砦在大高城東面,鷲津砦在大高城東北面,只要攻克這兩座砦子,即可切斷南方正光寺、向山等三砦與織田氏統治中心的聯繫,智多半島可不戰而下。應該承認,義元的目光是很敏銳的,這一戰略制定得相當準確並且穩妥。
還有一則傳說,說是尾張國的戶部城主戶部新左衛門也在某一年倒向了今川義元,信長就搜集新左衛門歷年寫給自己的書信,仿冒筆跡,偽造了一份信,大意是:「歸降義元並非我的本心。我想義元遲早會大舉進攻尾張國的,到時候我會陣前倒戈,回歸織田殿下陣營,咱們兩面夾擊,則今川軍必然潰敗。」信長派家臣裝扮成商人,把這封假信故意送到今川義元手中,誘使義元殺掉了戶部新左衛門。
那麼,剩下的道路只有兩條,一是出兵救援丸根、丹下二砦,就此與今川軍惡戰一場,二是鞏固防守,以等待反攻時機的到來。以家老林秀貞為首的大部分家臣都主張採取第二種方案,固守清洲城。林秀貞說:「清洲東面有五條川作為天然的屏障,淸洲城牆垣堅固,密布箭櫓,就算今川義元是天神下界,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其攻克的。況且清洲城周邊還有岩倉、那古野、勝幡、守山、末森等堅城,互為犄角,只要防禦得法,可保不失。」
信長經過丹下砦,到達善照寺砦以後,聽取了有關前線戰況的彙報——此為當日十時,同樣也在十時左右,丸根、鷲津兩砦先後陷落。此後,他並沒有轉向東北,繞路東南,直襲義元本陣,因為他當時應該並不清楚義元本陣究竟在哪裡(派遣當地父老阻礙義元前進的猜測,太也無稽了,義元真的會在彼處停留,也只是一個巧合而已),而是南下中島砦,然後折再向東。當日正逢滿潮,沿海道路難以通行,今川軍趁此時機對丸根等砦發動進攻,也正是認定織田增援部隊難以快速到達。
智多半島的最大勢力,乃是刈屋城主水野藤七郎信元,從屬於織田氏。然而山口教繼以鳴海城叛降今川氏以後,又通過威脅利誘,拉走了沓掛、大高等城,幾乎就要連成一片,把智多半島和尾張腹地完全割裂開來。可以預見,一旦今川勢力完全封鎖了智多半島北部,則水野信元就算是無雙忠臣,為了家族的安泰也定會被迫倒向今川方的,那麼織田信長將失去近三分之一的轄下領土!
接著,信長南下來到水野帶刀忠光和山口守孝把守的丹下砦,再到佐久間信盛把守的善照寺砦——這兩砦都是為了進攻今川方的鳴海城而修築的。他命令兩將放棄砦子,帶領部下全數跟上,然後繼續向南馳去,似乎準備弛援丸根和鷲津兩砦。
今川軍出動的消息傳到清洲城中,織田信長突然從被窩裡跳出來,命令小姓(年輕侍從)打鼓伴奏,他則手持摺扇,且歌且舞——
然而奇怪的是,中島砦距離鷲津砦僅有二公里,距離桶狹間卻有五公里之遙,織田軍在朝比奈泰朝的鼻子底下移動,側翼竟然沒有遭到攻擊。或許是今川軍先鋒剛取得局部戰場的勝利,歸砦休整,麻痹大意所致吧。
其實,查看信長在此前此後進攻美濃國的戰術運用就可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英雄都是逐漸成長起來的,時年才二十七歲的信長,堅韌、勇敢,卻並不具備超乎常人的智謀和縝密的思想。桶狹間合戰中許多細節記載的歧點和疑點也很多,信長的取勝,或許真是上天保佑,諸事湊巧,而非純粹人謀。
尾張軍殺了過來,兩城守將匆忙向駿府求救,正好今川義元也認為時機成熟了,於是點集領內各路兵馬,並盟友武田氏和北條氏的小股援軍,浩浩蕩蕩離開駿府,殺向尾張而去。不過,尾張國對於他來說只是橫在進攻路上的一塊小石頭而已,他認為自己將能輕鬆地踢開小石頭,進而長驅直入,前往京都去掌控整個天下。
得知佐佐勝通戰死的消息后,織田軍更為絕望,但士氣不降反升,意圖背水一戰。相反的,義元得到消息,卻更為輕視敵軍,笑道:「便天魔鬼神前來,又能如何?!」絲毫不作防備。《信長公記》中說,勝通戰死的時候,信長本人還在善照寺砦沒有動身,聞訊南下中島砦,有家老拉住他的馬轡諫阻,信長喝道:「今川軍昨晚運糧前往大高,而今又已作戰半日,定然十分疲憊,我軍以逸待勞,獲勝可期!」從這段記載來看,似乎信長初始的目的地乃是大高城,而非桶狹間。
繼三山赤塚之戰後,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正月,今川軍大舉進攻智多郡的水野信元,信元向信長求救,於是信長就和叔父信光聯兵,冒著暴風雨渡海前往增援。這一仗織田方獲得小勝,擊退今川軍,並且攻克了對方的村木砦,不過自己也付出了頗為慘重的傷亡。
藤本正行的論斷,現在在日本史學界變成了主流,那麼就讓咱們根據「正攻法」的觀點,再來重新演繹一下桶狹間合戰吧——
五月十八日,今川義元本隊進入尾張國東境附近的沓掛城,再次集合諸將,召開軍事會議。在仔細分析了形勢以後,他命令先鋒部隊兵分兩路,以松平元康率一千人進攻丸根砦,以朝比奈泰朝和井伊直盛率兩千人攻鷲津砦,以解大高城之圍。
少年俊彥,頃刻化作離魂,果然人事無常,宛如幻夢,生老病死,痛苦實多。傳說熊谷直實想到這些,不禁萬念俱灰,從此落髮出家去也,法號蓮生。這則故事此後被改編成各種曲藝形式,廣為傳唱,幸若舞中的這一則,也是織田信長最為喜愛的。
尾張國的基本形狀,好象是一個左右倒轉的逗號(,),這個逗號彎向東方的那一小勾被稱為「智多半島」,大部分屬智多郡管轄,北端則屬於愛智郡。今川義元通過招降山口教繼,把智多郡北部和愛智郡東南部的大片領地攫入掌中,合併稱為「山田郡」。
東海道既是行政區劃名稱,也是由此行政區劃直通京都的大路名稱。這條大路由東往西,從三河國延伸入尾張國,從中島砦的西面折而向北,通過鳴海城和丹下砦的東面再指向熱田神社。此外,在這一段東海道的北方還有一條大路,即鎌倉街道,經過善照寺砦的北面,在丹下砦附近和東海道相匯合。今川義元為了增援大高城,從沓掛城出來以後就沿東海道折向西南,在桶狹間附近轉向西北,如果他走北面鎌倉街道的話,則可以更為近便地殺到鳴海城下——他會走哪一條路,相信信長剛從清洲城出陣的時候,是猜測不到的。
然而「奇襲戰」這個概念,千余年間一直縈繞在日本人心頭,到處傳唱,使他們激動不已,感佩不已。可是到了1982年,軍事史研究學者藤本正行卻石破天驚地指出,所謂「桶狹間奇襲戰」,或許根本就是後人所編造出來的神話。
「序戰」
這場暴風雨似乎真是天意,因為它是突如其來的,持續時間也不過十分鐘左右。數日來烈日當空,毫無降雨跡象,否則義元應該不會為了乘涼而駐軍狹窄之處吧。然而夏季雷雨本就毫無徵兆,倏來倏去,降雨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山口軍和今川軍總共一千五百人,總大將是教繼的兒子九郎二郎。激戰了數個小時,雙方互有勝負,各自退兵。一看以武力無法征服山口氏,織田信長就開始玩陰的,傳說他派間諜前往駿河國去散布謠言,說「山口教繼本是詐降,他還一直和織田信長暗中有書信往來」。今川義元聽信了這一謠言,於是就把教繼召來主城駿府,取下了他的首級,然後派大將岡部元信前往鎮守鳴海城。
一度生存者,
不過鳴海城主由山口教繼換成了今川氏家臣岡部元信,那是不會錯的,此外,鳴海城西南方的大高城,今川義元也換上了自己的親信鵜殿長照擔任守將。這是深深楔入尾張國的兩顆釘子,使織田信長寢食難安。
小瀨甫庵出生於永祿七年(1564年),也就是說在桶狹間合戰後的四年以後,所以他不太可能得到此戰的第一手資料。而相對的,《信長公記》的作者太田牛一則生於大永七年(1527年),比信長大七歲,很早就侍奉信長,擔任「弓眾」也就是弓箭武士,他很有可能親身參加了桶狹間合戰。根據太田牛一的記述,藤本正行提出桶狹間合戰,織田信長用的是正攻法,而非奇襲。
當然,在亂世中所謂的「大義名分」,只是一個出兵的藉口而已,即便沒有任何藉口,該打的仗一樣要打,今川義元才不會過於理會世間的善惡評價呢,否則他就不會成為一代梟雄。信長知道,最終還是要靠實力來說話,有兵有糧就有道理,所以他匆忙派兵進攻鳴海和大高兩城,想要先發制人,堵住義元西進的通路。
信長在暴雨中看到了義元的旗幟,立刻捨棄殘敵,急速追去,等趕上義元的時候,這位「東海道第一武將」的身邊只剩下了不到五十騎。信長的馬迴眾(親兵)服部小平太一忠舞動長槍,直衝義元,被義元拔刀砍傷了小平太的膝蓋。另一名馬迴毛利新介良勝急忙上前相助,兩個打一個,終於割取了義元的首級。
又豈有不滅之理?」
「人間五十年,
然而此時,那兩個砦子已經盡數陷落了。經過約六、七個小時的激戰,織田秀敏、佐久間盛重等將全都戰死,今川方原大高城守將鵜殿長照進駐丸根砦,朝比奈泰朝則守衛鷲津砦,松平元康所部開入大高城休整。此時今川先鋒軍佔有地利,有軍三千,信長如果倉促前來的話,很可能遭到慘敗,甚至全軍覆沒。
雖然是正面對攻,但今川軍因為麻痹大意,還在休整,根本就沒有做好應戰的準備,前衛很快就被擊潰了。義元本陣受到影響,士氣低落,乃與不過自己半數的織田軍殺得難解難分。想義元也是馳騁沙場多年的宿將,怎會因為肥胖而無法騎馬?有一種說法,是他在駿河出兵的時候,突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臣子們都說這是不祥之兆,所以才棄馬乘轎的。等到織田軍殺近,義元捨棄乘轎,在旗本的保護下騎馬後撤,卻因為道路泥濘而行動遲緩。再加上今川軍呈一字排開,無法集結有生力量阻遏信長突進,義元遂被追上,枉然丟了性命——享年四十二歲。
在解除了側翼的威脅以後,今川義元唯一的發展方向就是向西,不是侵入美濃,就是吞併尾張。然而美濃國西部多山,不利於大軍運動,況且今川、齋藤兩家交鋒次數也不很多。尾張國則是東海道的樞紐,一馬平川,交通發達,能夠排開大軍,況且駿河與尾張之間的戰爭,從信秀時代算起,就已經延續了有二十多年了。今川義元之圖謀尾張,乃是天下盡人皆知的事情。
其實織田方將領中,頗有不少人被今川大軍嚇破了膽,因為今川方號稱出動了兩萬五千大軍,而織田信長此刻搜集領內可戰之兵也到不了五千,以一對五,這場仗是很難打的。當然,發動十六歲到六十歲的農民全都扛著竹槍上陣,或許也能湊出上萬人來,這在戰國時代不乏先例,但用這些農民去對抗駿、遠、三三國大軍——既然敢於發動遠征,今川軍當然多為能征慣戰之士,而不會有多少沒經驗、戀土地的老弱農民夾雜在其中——恐怕勝算反而會變得更低吧。
山口教繼的叛變是在天文二十年(1551年)三月,也就是織田信秀去世的當月。信秀沒有另外指定繼承人,國內豪族大多不看好那個「尾張的大傻瓜」,則教繼故主一死就背叛新主,也是可以理解的吧。織田信長因為山口教繼的叛變大為惱火,就於次年(1552年)四月領兵征伐,雙方對戰於三山赤塚。
那是當時流行的一種名為幸若舞的曲藝中的一折,叫做《敦盛》,主題為感嘆人生的短促,以及世事的無常。傳說在四百年前源平兩氏的爭霸戰中,名將源義經奇襲一之谷,大敗平氏的兵馬,源氏將領熊谷直實策馬追趕逃往海邊戰船的殘敵,遠遠看到一將裝束華麗,就高喊道:「臨陣脫逃,不感到羞恥嗎?何不回頭與我對戰!」那將聞言,果然駁馬回到岸上,舞刀來戰,但卻被熊谷直實輕易地就擊落馬下。
中島砦的守將是千秋季忠和佐佐勝通,信長以他們的兵馬為先鋒,出中島砦后延東海道直插桶狹間。義元本隊五千人紮營桶狹間,意外地沒有採取常見的守勢,各軍團團保護主將,反而呈西北、東南方向一字展開,幾乎與道路平行。這一方面是地勢狹窄所致,另方面也說明義元因勝而驕,過於大意了。如果老謀深算的太原雪齋在此,定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惜雪齋和尚已於數年前就過世了。
梁田政綱因為報告了義元本陣所在地而獲得「一番手柄」,受到最厚重的賞賜——或許信長從這個時候就開始注意到了情報戰的重要性吧。
這個松平元康就是六歲離家,先後在尾張和駿河做人質的松平家幼主竹千代,今川義元對這個年輕人頗為器重,在他元服后就把自己名字中的「元」字賞賜給他,起名為松平元信(後來才改名元康),還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他為妻。在當時,獲得主公允許,使用其名字中的一個字,稱為「一字拜領」,乃是無上的榮耀,深受寵信的表現。然而,寵信固然寵信,義元前此卻一直把元康留在身邊,不肯放其回歸故土三河岡崎——大概義元早就看出這個孩子不是甘於長久屈居人下之輩吧。
聽說義元即將出兵,信長急忙揮師殺往三河國吉良地方,以牽制敵方的兵馬不能按時匯合。尾張兵到處放火,還把名剎實相寺給燒掉了。不過這一切都於事無補,今川大軍還是在十二日順利地從駿府開拔了。信長只得退回本城尾張清洲,另謀對策。
藤本正行考證出第一次提到奇襲戰概念的乃是江戶幕府初期的儒醫小瀨甫庵,他在《信長記》一書中基本完成了後人所傳唱的桶狹間奇襲戰的基本流程。而另外一本更具史料價值的書《信長公記》中卻記載著全然不同的故事。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信長從豪族梁田出羽守政綱處得到了寶貴的情報:原來今川義元因為身體肥胖,並且上身長、下身短,所以不能騎馬,改為坐轎領兵,本隊五千人行動遲緩;當日午間,義元行至田樂狹間,在此停了下來。
五月十九日凌晨,信長突然從被窩裡跳出來,直奔熱田神社,應該是下定了與今川義元作戰到底的決心。當然,以手下區區三、四千兵馬,還要分出不少來駐守各地城池,並且防備北方的美濃國齋藤氏,不採取奇襲的策略恐怕是根本沒有成功可能的。然而直到當日中午,今川義元的本隊才會走到田樂狹間,信長事先是沒道理會猜到的。
但是織田信長前此的一系列舉動,包括攻克品野城,圍困鳴海城和大高城,以及出征三河國吉良地方,很明確地向家臣們表達了自己不願投降,誓要抗戰到底的決心。知道信長性格暴躁,隨時可能懲罰臣下的家臣們,沒人再敢提「投降」二字。
田樂狹山是一座小山,海拔五十六米,附近道路狹窄,即田樂狹間,形狀如桶,故又名桶狹間。據說義元行至此處,當地父老忙著趨奉新領主,簞飯壺漿前來犒勞「王師」,義元大喜,加之天氣炎熱,就命令原地休息用飯,順便檢視前線送來的佐久間盛重等人的首級,待暑熱過後再走。
首先,今川大軍逼來,織田軍中戰、守主張不一,信長對此也矛盾重重,數日不能拿出決策,他雖然傾向於出城抗戰,卻並沒有良策在胸,也因此根本沒有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體系。「運數終時,智慧之鏡也蒙塵垢」,應該不是在嘲笑家臣們,而是自嘲,那是他當時接近絕望的心理寫照吧。
永祿三年(1560年)五月十九日凌晨,今川軍先鋒部隊向圍攻大高城的織田軍發動了突擊。鷲津砦方面,朝比奈泰朝等對織田玄蕃秀敏和飯尾近江守定宗父子所率的五百人,丸根砦方面,松平元康對佐久間盛重所率四百人。今川方佔有絕對優勢。
除了今川義元的本陣外,今川軍各部散布在從桶狹間直到大高城的方向上,因此織田前鋒佐佐勝通出了中島砦沒多久,就在東海道上遭遇了一支今川軍,雙方展開激戰。佐佐隊不過三百人而已,所遇敵軍應該近千,一戰下來,勝通等五十余位著名武士戰死——據記載,勝通的行動並非出自信長命令,很可能是在了解主將自殺性突進的意圖后,故意為全軍做出光榮戰死的榜樣吧。
荒子城的前田軍、佐佐勝通殘部等,陸續與信長軍合流。午後一時,信長在義元本隊前衛正面展開,準備發動決死的突擊。《信長公記》中在兩軍初交鋒時,不但沒寫下雨,反而說「天空晴朗」,或許風雨是在惡戰當中才突然降下的吧。
且說歌罷一曲,信長下令:「拿具足(日本盔甲的樣式)來,吹響法螺貝(當時作軍號使用)。」於是穿上盔甲,站著吃了一碗湯泡飯,然後跨上戰馬匆匆離開清洲城,向前線奔去。此刻跟隨在他身邊的,只有岩室長門守、長谷川橋介、佐藤藤八、山口飛驒守、賀藤彌三郎五名騎馬武士和兩百足輕【即步卒,裝備簡陋,主要由低級武士或農民兵組成。】而已。
或許就是在這個時候,信長得到了有關今川義元在桶狹間紮營布防的情報,機運之神似乎在眼前一晃而過,能夠準確抓住戰機,確實是信長的過人之處。他立刻揮師東進,沖向桶狹間——估計這個時候,除義元本隊外,其餘各部兵馬都已經離開了東海道,正在前往大高城的路上,因此織田軍直衝桶狹間,于路沒有再遭遇敵軍,引發戰鬥。
「桶狹間的真相」
同年四、五月間,信長再次對山田郡用兵,派家老佐久間信盛包圍了鳴海城,派佐久間盛重進攻大高城。就在這種情況下,今川義元於五月十二日離開本城駿府,集結大軍西下——著名的桶狹間合戰就此拉開序幕。
此時,集結丹下、善照寺、中島等砦兵馬,織田軍應該超過了兩千,其間從近距離通過鳴海城東,而鳴海城守將岡部元信竟然不聞不問,實在是件奇怪的事情。因此後人猜測,信長應該會派出兩三百人前往牽制鳴海城內的今川軍。
從來成王敗寇,織田信長後來成就諾大事業,因此他一舉成名的桶狹間合戰也理所當然地被神化了,似乎從丸根、鷲津兩砦的激戰,到此後今川義元駐紮桶狹間,甚至老天爺賞賜狂風暴雨,這一切都是信長的預謀,似乎今川義元從離開沓掛城開始,就踏入了這個信長精心策劃的大陷阱中。
這些阻礙義元行程的父老是哪裡來的呢?是否自發前來的呢?神化信長的人認為,那是信長或者梁田政綱特意派遣前往的。
與下天【指佛教神話中天界的最低一層,據說那裡的一晝夜,等同於人世的五十年。】相比,
聽到主將出陣的消息,織田方諸將也紛紛跑出家門,集合兵馬,倉促趕上。等信長來到熱田神社的時候,竟然稀稀拉拉湊了兩千之眾。於是他進入神社祈禱,並宣讀了討伐今川義元的檄文。據說信長在神前得到了吉兆,士氣因而大振。
「一番手柄」
宛如夢幻。
「桶狹間的奇襲」
在這種背景下,今川義元能夠親率數萬大軍,想要衝破重重阻礙,浩浩蕩蕩地殺向直線距離超過兩百公里的京都,不能不說是義元無雙實力的體現。
信長也很了解這一點,因此他在即將攻克岩倉城,基本統一尾張國的前夕,要攜帶禮物前往京都謁見室町幕府足利義輝將軍,得到對方賜予尾張守護一職的承諾——那個坂井大膳不是逃去駿河了嗎?他很可能會以為守護代報仇為名,鼓動今川義元來進攻自己的,如果自己得到了尾張守護的職位,則坂井之流就師出無名了。
在檢查屍體的時候,熊谷直實發現少年腰間掛著一個錦囊,內盛一支笛子,不禁更為哀傷:「想我軍兵數萬,陣中帶著笛子的一個都沒有,這少年確是個風雅之人呀,實在可憐。」事後才知道,這少年乃是修理大夫平經盛之子,名叫敦盛,年僅十七歲。
信長折而向東,是希望繞過潮水,繼續南下救援丸根等砦呢,還是想趁此機會繞過今川軍先鋒,尋找主力決戰的機會呢?恐怕連信長本人,也在猶豫中難以判斷自己真實的行軍意圖吧。但結果是,織田前軍佐佐隼人正勝通的部隊在山地遭遇到義元本隊的前衛,率先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織田信秀去世以前,尾張國的東部地區就有很多土地落在了今川氏手中。等到信秀一咽氣,今川義元立刻誘使智多郡鳴海城主山口左馬助教繼脫離織田氏的掌握,倒向自己一邊。同時,他還通過海路聯絡伊勢國諸割據勢力,侵佔了尾張國西南部的小片領主,修築鯉付等城砦來防禦和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