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信長傳》目錄

六、姊川合戰

六、姊川合戰

本願寺當第八代法主蓮如上人在位的時候勢力大為擴展,信徒遍及日本各地,而以北陸、畿內最為繁盛。本願寺不但經常煽動各地一向宗徒起事,攻擊領主,並且逐漸擁有了自己的強大武裝,總本山石山本願寺也是天下知名的堅固城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本願寺不過是披著宗教外衣的割據大名而已。
不忍拂逆父親之意,無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時又怕失去家主寶座的淺井長政終於橫下一條心,秘密發兵,準備與朝倉氏南北夾擊織田信長的軍隊。其妻市姬得知這一消息,匆忙派人送信給哥哥信長,要他早作準備。當然,她這種行為無異於背叛自己的丈夫,所以話不能明說,要設啞謎。那件奇特禮物的含義其實非常明確:織田軍正面臨著袋中之豆的險惡局面,前後兩端都被綁死,即將無路可逃。
而相對的,三河兵的士氣卻並沒有朝倉、淺井聯軍想象的那樣低落,不但不低落,反而在德川家康的鼓舞下,顯得極為高漲。由此就可以看出一家之主的能力對其家臣團的影響有多大了,也可看出一軍統帥的能力對全軍的影響有多大了。三河人都是認死理,腦筋不轉彎的個性,只要跟隨家主上了戰場,我哪管這仗是為誰打的,都必須不怕死地衝鋒在前,否則就是身為武士的恥辱!
再拉回來說姊川戰場。淺井軍正面攻擊織田軍前衛,也就是坂井政尚、池田恆興、森可成三將所統率的馬迴眾。淺井軍的數量是六千,而刨掉「西美濃三人眾」的織田軍前衛,恐怕還不足五千人。
木下秀吉本名藤吉郎,出身非常低微,其父不過織田信秀麾下一名足輕而已,算是半拉武士,半拉農民。因為善於理財和搞調略,秀吉才被信長看重,並且地位穩步攀升。金崎的退兵,可能是秀吉親自指揮的第一場大仗,這一仗危險萬分,差一點他就丟了性命——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秀吉因為這一場撤退戰而發家,最終成為信長事業的繼承人,這在當時是無人能夠預料到的。
信長東返,留柴田勝家、森可成、佐久間信盛、中川重政等將守備江南各城,抵抗淺井、朝倉聯軍的進攻,其中勝家駐守的是要隘長光寺城。當年六月,六角義賢聚集舊臣,煽動江南諸郡爆發國人一揆,進逼野洲川,打破長光寺外城,包圍了本丸【戰國時代的城堡為了防守需要,分為多層,每層習慣以「丸」字命名,最中心或最主要的一層即為本丸,在外有二之丸、三之丸,等等,此外還可能依據所在方位、地理狀況或曾鎮守過的將領的姓名,起西之丸、山之丸、京極丸等名稱。】。
手筒山城防備薄弱,根本無法抵擋織田大軍,而朝倉義景也未能及時派出增援部隊,因此眨眼間就淪陷了。距離此城最近的要隘,乃是朝倉氏一門眾(同族)大將中務大輔景恆守備的金崎城(今敦賀市金崎町)。手筒山城被攻陷的翌日,信長又猛攻金崎城,朝倉景恆退走,金崎開城降伏。
織田、德川聯軍的速度很快,朝倉軍各部還沒到位,聯軍就對越前手筒山城(在今福井縣敦賀市內)展開了猛攻。
對於各國兵質的估量,據說當時就有「尾張天下弱兵」的說法,而相對的,三河兵則是公認能耐苦戰的部隊。
「夫人無罪,懷璧其罪」,而信長所懷的這塊人人垂涎的璧玉,就是富庶的畿內,以及擁戴室町幕府的大義名分。當幕府分崩離析,將軍被臣下弒殺之時,附近諸侯多採取觀望態度,不肯出兵討伐三好、松永等逆賊,或是支持流亡的足利義昭,但當義昭落入別人掌握中以後,他們又捶胸頓足,憤恨不已,策劃從織田信長手中搶到這件寶貨。
就在這一緊要關頭,可以看出信長和家康兩人間的默契和互相信任,確實是令當時和後世人都為之驚嘆的。家康在姊川下了重注,不惜全軍覆沒也要幫助信長,而信長在己方即將崩潰的前一刻,卻命令剛剛趕到戰場的丹羽長秀部,以及才從惡戰中退下來休整的池田恆興所部不必投入正面戰場,轉而西向去支援德川軍的右翼。身在危機中的信長非常清楚,己方援軍陸續開到,只要熬過暫時的劣勢,定能最終獲得勝利,但如果德川軍崩潰,朝倉軍就可直插自己側翼,那時定然大勢去矣。
這是平定伊勢的第二年,距離桶狹間合戰,已經整整十年過去了,織田信長也逐漸邁入了中年時代。當年正月,他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就以將軍足利義昭的名義寫信給畿內及附近地區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們上洛來覲見朝廷和新將軍。使者來到越前國,越前守護朝倉義景卻棄信不顧。
但等織田信長開始了疾風烈火般的上洛之戰,朝倉義景卻又後悔不迭,他通過淺井長政和信長達成協議,即信長通過近江國進攻山城國,他則通過若狹國(今福井縣西部)進攻山城國,雙方在京都附近會師。義景的意思很明確:義昭將軍是我先擁戴的呀,怎能被你這個後生小子給搶了先?我也要分一杯羹,立一個大功,起碼不能比你落後。
侍衛們大驚失色,紛紛駁馬向鐵砲鳴響處追去。信長卻大叫道:「不必理他,趕路要緊!哼,這個人得罪我信長,他還想要得到活路嗎?」
到了本願寺第十一代法主顯如(光佐)上人在位的時候,響應將軍足利義昭的號召,開始聯合六角、三好殘黨,阻撓織田信長的畿內統一戰,由此就爆發了長達十一年的、影響遍布畿內的「石山合戰」。
五月十九日,放棄危機重重的大路,僅率從者十人翻山越嶺回歸岐阜城的信長,在千草山中的椋木峠遭到刺客伏擊。刺客是由六角義賢高價雇來的上位忍者杉谷善住坊。善住坊是甲賀五十三家之一的杉谷家當主與藤次之子,擅以鐵砲狙擊,人贊其「可輕易射落飛鳥」。他埋伏已久,手端鐵砲,在距離信長十二、三間(二十多米)遠處開火——「呯」的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失了準頭,子彈僅僅射穿了信長衣服的下擺而已。
雖然暫時無力一舉消滅淺井和朝倉聯軍,但為了保障京都附近的安全,鎮壓因金崎撤退而在畿內地區此起彼伏的國人一揆,就在柴田勝家擊潰六角軍的同一月,信長率領大軍從岐阜城出發,再度踏入近江國。
為了盡量爭取盟友,消除上洛途中的阻礙,信長答應了朝倉義景的請求。然而最終朝倉軍卻並沒有開入山城國,只是和若狹國守護武田元明交了幾仗,迫使其遵從於足利義昭而已。這一方面是朝倉義景決心不大所致,另方面也是因為信長的上洛戰打得太成功了,太神速了,使天下人莫不大吃一驚,朝倉軍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腳步。
丹羽、池田兩軍的側翼突入,徹底阻遏住了朝倉軍的進攻勢頭。而就在這個時候,兵力最為雄厚的織田氏家老佐久間信盛也終於趕到了龍之鼻,所部四千人阻擋住了已經力竭氣衰的淺井軍。
此次信長動員了一萬五千大軍,並要求德川家康親統五千三河兵趕來會合。六月十九日,近江坂田郡長比城主堀秀村在木下秀吉的調略下投降信長,主動為織田軍打開了城門。這一下形勢急轉直下,織田軍通過長比城大踏步向北挺進,殺至淺井氏本城小谷南方不遠處的虎御前山。
前鋒小小接了幾仗,淺井軍聽聞信長親率主力跟隨於后,於是不敢戀戰,退回小谷城嚴密防守。信長本人是二十一日到達虎御前山的,隨即命令士兵放火焚燒小谷城附近的村莊田地,意圖誘出淺井軍主力和自己決戰,但自知兵微將寡,難以抵敵的淺井長政卻不為所動。此時長政已派快馬前往越前一乘谷城,要求朝倉氏出兵增援,相信等朝倉軍趕到后,聯兵南向,定可一舉將敵人趕出自己的領土。
當然,士兵的勇懦,更重要是看大將的統馭能力,士兵能不能戰,更重要是看大將的指揮能力。一隻獅子統率一百隻綿羊,也好過一隻綿羊統率一百隻獅子。就統馭和指揮能力來說,信長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淺井長政雖然怒可不遏,悲哀地認識到自己被朝倉家出賣了,但此刻橫山城已經危在旦夕,形勢也不容許他再等待不戰了。
難道說,自己將會同樣遭逢敗績嗎?難道說,自己也會被敵人前後夾擊?信長想到這裏,猛然從折凳上跳了起來,大驚失色地叫道:「是淺井!」
正因如此,織田信長本次越前討伐戰,並沒有強要長政出兵相助。不過在他想來,自己此次發兵,乃是打著幕府將軍足利義昭的旗號,以責問朝倉義景為何不肯上洛謁見為名,曾與自己並轡入京的長政應該不會阻撓。況且,淺井長政是自己的妹婿,也是一個很能認清天下大勢的人才,怎麼可能因為那些已經過時的盟約而拖自己後腿呢?因此雖然通過淺井氏的領地北進,信長卻絲毫也沒有戒備自己後方。
然而淺井長政此時卻已經可悲地無法控制家中輿論,被迫要向信長揮舞刀劍了。
他此次出兵,前後不到一個月,只不過避免信長包圍網當頭罩下,無法脫身而已,卻最終未能將其撕破。淺井、朝倉聯軍既已受挫,暫時不敢南下,那麼他此時需要做的,就是保障京都西側的安全。京都往西,最令信長頭痛,並且如欲攻擊京都,可以朝發夕至的勢力,是三好殘黨,以及石山本願寺。
淺井長政準備用自己的六千人去牽制信長主力,而讓朝倉景健所部八千大軍渡河直插德川軍。以接近三倍的兵力發起猛攻,相信德川軍很快就會全面崩潰的。
北部多山的美濃國,其兵質都要比尾張兵好得多。
到了此刻,一往無前的淺井軍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被織田方佐久間信盛等將所率領的援軍擋住。脫離險境的信長立刻下令全力反擊,務必將淺井軍全數殲滅在河灘上。
六月二十六日,淺井、朝倉聯軍在收復虎御前山以後,東南方向進至草野川北的大依山上。此處到橫山城直線距離不過四公里,但織田信長卻並不急於撤除對橫山城的包圍,將全軍排開面向敵人,不僅如此,他的本陣龍之鼻正位於橫山城與淺井、朝倉聯軍的夾擊線上。這或許是信長輕敵所致,或許是他認為以最快速度攻克橫山城乃是當前第一要務,或者他以身為餌,希望引誘敵人渡過姊川來進行主力決戰。究竟哪種猜測才是正確的,恐怕會變成永遠的謎團。
本願寺是日本佛教凈土真宗的重要寺廟,本願寺派的總本山。凈土真宗由凈土宗始祖法然的弟子親鸞所開創,提倡簡化清規戒律,宣揚只要懷有對佛的虔誠心,不需出家亦可修行,只要口念「南無阿彌陀佛」便可得救。因此這種便捷法門深受中下層人民的歡迎,在戰國時代信徒很多,也被稱為「門徒宗」或「一向宗」。
織田信長派木下秀吉守備橫山城,然後南下攻擊琵琶湖東岸的堅固要塞——佐和山城。佐和山城若被攻克,則虎御前山以南就不復為淺井氏所有,織田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攻擊其本城小谷。守備佐和山城的,正是在姊川合戰中曾給織田軍以重大打擊的猛將磯野員昌。信長知道要攻克此城,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於是命丹羽長秀在城東、市橋長利在城北、水野信元在城南、河尻秀隆在城西,構築付城和鹿砦,重重包圍,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
著名的姊川合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正如信長所言,杉谷善住坊此後遭到通緝,逃往高島隱居,但三年後還是被歸降信長的淺井氏麾下大將磯野員昌搜了出來。信長下令將善住坊埋在道路旁邊,只露出腦袋,凡過路行人必須以鋸鋸其脖頸——可憐的善住坊嚎呼數日後,終於凄慘地死去了。
天色逐漸放亮,在姊川戰場上首先接觸的,正是德川軍與當面殺來的朝倉大軍。
基本上就沒有得到朝倉氏一兵一卒增援的信長,為此大感不滿,在他看來,自己是擁戴足利義昭的第一功臣,其次是盟友淺井長政和德川家康,至於朝倉氏,和被迫歸降自己的三好、松永、和田等勢力沒什麼不同。不僅如此,三好、松永、和田等勢力已經明確歸降了,朝倉義景雖說擁戴義昭將軍,卻還不肯向自己低頭呀。基於這種心理,也基於上洛之戰和伊勢平定戰都太過順利了,開始有點志得意滿的信長就此把矛頭指向了朝倉氏。
在擊退朝倉軍以後,德川家康揮師向東移動,以策應信長,夾擊淺井軍,如果淺井長政繼續戰鬥下去,下場肯定是相當悲慘的。但就在這個時候,以稻葉一鐵為首的「西美濃三人眾」的部隊來到陣前,配合德川軍自西向東挺槍殺入,這一形勢變化,促使淺井長政終於下定了決心,勒束部下脫離接觸,緩緩渡回姊川北岸。信長看到敵人退軍嚴整,無隙可乘,於是也下令收兵。
戰鬥開始了沒多久,織田方第一線兵馬就瀕臨崩潰的邊緣,坂井政尚的兒子、年僅十六歲的久藏戰死,淺井軍趁機突破渡口防線,渡過了姊川。
江北(北部近江)的淺井長政為了對抗江南(南部近江)的六角氏,曾與朝倉義景結有盟約,兩家關係非常密切,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淺井氏最終脫離六角氏的控制得以獨立,全拜朝倉氏所賜。
姊川合戰乃是織田氏與淺井氏的大決戰,但卻並沒有收到決戰的應有效果。雙方損失,一說淺井、朝倉方為五千人,織田、德川方為三千人,一說比例類似,但總數不超過三千。總之織田信長以優勢兵力,惡戰半日,所贏得的戰果並不很大,並且朝倉、淺井聯軍雖然潰敗,就其以後的表現來看,實力應該沒有遭到致命損傷——事實上,雙方基本上算打了個平手。
四月二十八日晨,探馬來報,淺井軍會合了昔日的仇人六角義賢,已在金崎與京都之間布陣,準備截斷織田軍的退路。已經做好準備的織田信長立刻傳令後撤,並派木下秀吉、蜂須賀正勝和德川家康等將殿後,阻擋聽聞消息正從一乘谷城洶湧殺來的朝倉大軍。在近江豪族朽木信濃守元綱的協助下,織田大軍沿琵琶湖西岸,經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終於在三十日順利回歸京都——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中國有句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從某方面來理解這句話,確實是至理名言。三河國除南方沿海地區是平原外,國內三分之二的地區全是山地丘陵,因此物產並不豐富,人民普遍窮困。但正因為其窮困,在亂世中往往會發揮出和平時代人們所想象不到的頑強的團結心和戰鬥力來。
淺井長政一看原本用作牽制敵軍的兵力竟然輕鬆得手,立刻改變戰術,加大前線壓力,想要一舉擊潰其後的池田恆興、森可成等將所部,直插信長龍之鼻本陣。這個時候已經上午十時了,西線的朝倉軍遲遲未能將德川軍擊潰,正面的淺井軍卻在大將遠藤直經的統率下大踏步前進,幾乎將織田軍逼入絕境。
相比之下,尾張國幾乎全是平原,土地肥沃,物產富庶,只要有田耕就不怕餓死,誰還願意去上陣打仗?因此尾張的民風普遍柔弱,這也就是為什麼織田信秀如此有錢,織田信長的護衛部隊裝備精良,使偷窺的齋藤道三也驚嘆不已,卻不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周邊勢力擊潰的重要原因。
而在另一方向,德川軍此刻也是危機重重。雖然憑藉著頑強的戰鬥力一時阻遏住了朝倉軍的猛攻,但數量多過敵人兩倍的朝倉軍在渡過姊川后,很快將兵力左右延展開來,想要從側翼包夾德川軍。為了避免遭到前、左、右三個方向的攻擊,德川家康也被迫伸展隊列,使得局部戰場上本方數量更處劣勢。這分明是飲鴆止渴,但當時的家康已經別無選擇了。
「姊川合戰」
這個時候信長的身邊只有馬迴眾和「西美濃三人眾」,估計兵力不足八千之數。幸運的是,德川軍的主力一直沒有參与攻城戰,而在龍之鼻的西面北向列陣——大概這是德川家康為人比信長更為謹慎的緣故吧。於是信長就命令部下和德川氏的三河軍立刻封鎖姊川渡口,以遲滯朝倉、淺井聯軍的行進速度——雖然已經不大來得及了。
當時信長的布置是這樣的,本陣前方由坂井政尚、池田恆興、森可成三將統率馬迴眾,組成三段列縱深,嚴密防守,本陣東側是「西美濃三人眾」的部隊,西側是德川軍,保護側翼,防備敵人從兩翼發動突擊。
朝倉、淺井聯軍正是利用這個時間差,想要搶先一舉擊潰信長本陣,到那時候就算有百萬織田軍趕來增援,也緩不濟急,無可畏懼了。
木下秀吉和柴田勝家所部來得很快,快到出乎淺井長政的意料之外,他們從東側插入己方陣列,切斷了遠藤直經與淺井長政本隊的聯繫,希望將敵深入部分包圍吃掉。為了接應遠藤直經,猛將佐和山城主磯野丹后守員昌揮舞長槍,大喝著沖入敵陣。因為遠來的織田援軍隊列不整,就此遭到重創,據說磯野員昌先後突破了織田軍十一段阻擊兵馬,雖然最終未能救出遠藤隊,但其氣勢所迫,織田軍已瀕臨全線崩潰的邊緣。
「目標:龍之鼻!」
但其實這個時候,織田信長已經察覺到了敵軍的動向,雖然事起倉促,但「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他立刻將圍城部隊逐一調往姊川南岸。可惜的是,按照一般戰爭的慣例,士兵們在早晨五時左右起床,開始戰鬥準備,等接到主將快馬送來的書信,匆匆從橫山城下集合北向,跑一點五公里的道路前往救援,中間有一個時間差。
「金崎的退兵」
信長離開虎御前山的時候,派梁田左衛門太郎廣正、中條將監家忠與佐佐成政三將率兩千兵馬殿後。淺井長政果然趁勢追擊,但在織田殿後部隊的五百梃鐵砲攢射下無功而返。六月二十三日,織田軍順利完成戰略轉移,包圍了橫山城。
三河兵的奮戰,完全扭轉了戰爭的局勢。
金崎退兵以後,原本盟友加姻親的淺井氏變成了織田信長的敵人,織田軍不但無力繼續北上討伐越前國,原本就不穩固的江南領地還隨時都可能遭受淺井軍的攻擊,人心搖動,一揆紛起,京都就此陷入了四面皆敵的危險處境。為今之計,信長只有儘快離開京都,回歸自己的本城岐阜去重整兵馬,以圖再舉。
可惜淺井長政沒有想到,因為現任家督朝倉義景的怯懦軟弱,再加上家族中派系內鬥,如今的朝倉軍戰鬥力已經下降了。並且加賀國就是越前的鄰國,可以朝發夕至,近江雖然距離也不算遠,終究朝倉軍已經行軍多日,近程作戰和遠程作戰,對於亦兵亦農的戰國時代的士兵來說,其心理影響是絕然不同的。
不管是朝倉軍先退,還是淺井軍先退,總之他們打敗了,這場苦戰熬到最後的還是織田信長。
一方面為了徹底征服畿內地區,以此為基礎向外輻射,擴展自己的勢力,一方面也是為了在包圍網未成型前將其撕毀,元龜元年四月,織田信長親統大軍北上,討伐越前國守護朝倉義景。
對於姊川合戰的最終結局,歷來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種說法是,因為丹羽、池田所部織田軍阻遏住了朝倉軍的前進之勢,德川家康立刻派大將榊原康政從左翼突出。已經鏖戰多時,體力衰退的朝倉軍同時遭到左右兩個方向的夾擊,被迫全面後退,猛將真柄直隆父子先後戰死,終於被德川軍趕回到姊川北岸。
事實上,因為家中派系內鬥,朝倉義景打算趁機削弱控制敦賀郡的朝倉景恆等人。景恆本是朝倉家中名將,因眾寡不敵且孤立無援而敗,最終獨自逃回主城一乘谷。但他不但沒有受到撫慰,反被家中指責為「丟城無數,使朝倉之名蒙受羞辱」。於是景恆萬念俱灰,長嘆一聲,跑去永平寺遁世出家——大敵當前,還要內鬥,朝倉家的前景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戰的序曲」
朝倉景健和淺井長政把目標鎖定為德川軍。當時德川軍布設在姊川南岸的只有三千人,德川氏並非信長的家臣,而是以盟友身份被拖入這場戰爭的,可以想見,當遇到敵軍突如其來的襲擊的時候,德川軍的士氣定然極為低下——他們為什麼要為並非自己主公的信長去拚命呢?
前面提過,淺井家本採取「重臣合議制」,家主不過合議的主席而已,並沒有足夠強大的獨裁力量。因為淺井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來與朝倉氏並肩作戰,早就培養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況且他們認為信長此人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順利滅亡朝倉氏,很可能掉過頭來攻打江北。重臣們紛紛以「唇亡齒寒」之意遊說長政,見長政不予採納,乾脆又把隱居的老頭子淺井久政扛了出來。
遠藤喜友衛門直經,乃是淺井家中有數的猛將,他一馬當先,率八百騎直插信長本陣,相信只要取下了信長的首級,天下局勢就會立刻改觀。然而這個時候,包圍橫山城的織田方部隊陸續趕到前線,首先是木下秀吉部兩千人和柴田勝家部三千人。加上這五千生力軍,織田軍在正面戰場上的數量已不輸于淺井軍。
因應織田軍的這一態勢,六月二十七日晨,淺井、朝倉聯軍故意翻下大依山北麓,偽裝成將要撤退的樣子。在確定計謀沒有被敵人識破后,于午夜時分突然轉道南下。二十八日天亮前,淺井軍從野村方向,朝倉軍從三田村方向,突破姊川防線,對織田軍發起了突然襲擊。
八千對三千,德川軍的兵力明顯處於劣勢。淺井長政將希望全都寄托在朝倉軍的身上,因為朝倉氏多年來在北陸與加賀的一向一揆作戰,那些一向一揆都是些不怕死的宗教狂熱分子,朝倉軍沒有被其打敗,可見戰鬥力之頑強,他期待著他們在姊川戰場上大顯身手。
聯軍一路勢如破竹,誓要一舉殺到一乘谷城下,滅亡朝倉氏,吞併越前國。然而四月二十七日晚間,突然有一名密使來到信長本陣,獻上一件奇特的禮物。禮物是信長之妹市姬從淺井氏本城小谷送來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小袋豆子,口袋兩端都用絲線緊緊捆紮,很難解開。
看到淺井長政持固守不戰態度,信長決定改變策略——因為他並沒有一舉攻克小谷城的實力,長期圍困又怕形勢有變——南下攻擊要隘橫山城。橫山城位於小谷城與淺井氏重鎮佐和山城之間,只要攻克橫山城,就如同往敵人的心臟部位插入了一柄尖刀,淺井勢力即便不因此元氣大傷,也無法再輕易南下騷擾京都附近地區了。二十二日,信長放棄虎御前山,移軍東南,把橫山城團團包圍住。他同時將本陣設置在橫山城以北、姊川南岸的龍之鼻地方,以監視北軍的動向。
然而柴田勝家抱著必死的決心,領兵衝殺出來,擊潰了六角軍。不久以後,又爆發了落窪合戰,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合兵,大敗六角勢和一揆軍,六角氏重臣三雲定持以下七百八十餘人戰死。南部近江的局面這才算暫時穩定下來了。
雖然從戰役層次來說,姊川合戰勝負難決,但從戰略角度來考慮,織田信長卻是當然的贏家,因為朝倉、淺井主力退去,暫時不敢再來,他遂得以調動全部兵力攻打橫山城,並最終迫其開城投降。
第二天,朝倉氏一門眾大將景健率越前援軍終於趕到了小谷城,數量為八千人。淺井長政本想趁信長此次全力而來,就與他在小谷城下主力決戰,一戰徹底分出勝負,沒想到堂堂朝倉家卻只拿出不足半數人馬,當主義景也並未親自挂帥上陣——他卻不知道越前守護朝倉義景一輩子只上過一次陣,那是在永祿七年(1564年)的九月,初陣的時候,義景已經三十二歲了……
「征伐越前」
整體戰局,就在霎那間發生了變化。
信長本人則於七月四日回歸京都,向幕府將軍足利義昭報告戰勝的消息——這並非表面文章,乃是為了警告義昭及呼應他的畿內黨羽,最好別再輕舉妄動。四天後,信長回歸美濃岐阜城。
1570年是永祿十三年,到了四月份,日本朝廷決定改元,是為元龜元年。這是動蕩不安的一年,畿內風雲突變,局勢又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罪魁禍首當然是新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昭,他為了打倒織田信長而陸續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書信,逐漸撒開了一張巨大的「信長包圍網」。
面對這一最新情況,進攻方聯軍的兩位統帥——朝倉景健和淺井長政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得出了幾乎相同的結論。一般情況下,馬迴眾算是主將的親兵,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正面衝鋒勢必會遭受到強力抵抗,很可能拖延過長的時間,等到織田後方部隊陸續趕來,戰局就會向不利於自己的方向轉化。最上策是分一部分兵力牽制信長的馬迴眾,然後主力突擊其側翼,只要擊潰一翼,也可直薄信長本陣。
朝倉義景彷彿小孩子賭氣般的舉動,正中信長下懷,於是他就以不服從將軍的命令為藉口,親統大軍,並會合三河國的德川家康,通過盟友淺井氏的領地開往越前。其實義景在收到信長來信時就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他命令各路兵馬陸續向木芽峠一線集結,準備要大戰一場。
「這是何意?」信長苦苦思索,「豆子……小豆……小豆坂!」他突然想到,被織田氏一族引為奇恥大辱的第二次小豆坂之戰,乃是因為中了今川方軍師太原雪齋前後夾擊之策,才會一敗塗地的。市姬如果有什麼話想要告訴自己的哥哥,又不方便明說,而要設個啞謎的話,這件事是最能發人警醒的。
朝倉氏本為越前守護斯波氏的被官,朝倉孝景時代勢力膨脹,又趁著「應仁·文明之亂」的機會朝秦暮楚,竟然被他驅逐斯波氏,攫取了守護一職。孝景的玄孫朝倉義景熱愛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貧困公卿,還把本城一乘谷搞成北陸地區難得一見的繁榮凈土。當時一乘谷的朝倉文化、山口的大內文化與駿河的今川文化,並稱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義景也與大內義隆、今川義元並列為三大風流大名。只可惜論起戰國爭雄,義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義昭流亡到一乘谷城,他明明具備上洛的能力,卻空置寶貨而不能用,使義昭灰心喪氣,走投信長,就可見其政治眼光之短淺了。
事實上,這個時候如果一招不慎,龍之鼻很可能變成第二個桶狹間,背對著敵人的信長的下場恐怕比今川義元還要慘。
信長首先給若狹守護武田元明頒發了「所領安堵狀」,即承認他對若狹國的統治權,對於通過戰鬥和威壓才使元明臣服於義昭將軍的朝倉義景,卻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義景本就因為大功被信長獨得而捶胸頓足,憤恨不已了,又遭到如此蔑視,就此對信長恨了個痛入骨髓。在這種背景下,信長要求上洛去謁見將軍的書信送到,義景又怎肯乖乖服從?
「戰爭的結局」
另一種說法,則是織田信長先派丹羽長秀、池田恆興所部壓制住了朝倉軍,然後立刻讓一直沒有投入戰場的「西美濃三人眾」渡河北進,作出切斷淺井軍退路之狀,淺井長政被迫全軍退回姊川北岸。看到友軍退卻的朝倉軍陣腳開始動搖,再受到榊原康政部的側翼夾擊,於是大敗虧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