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信長傳》目錄

十三、邁向輝煌

十三、邁向輝煌

當晚西風正緊,本願寺中突然騰起火光,隨即火借風勢,越燃越旺,連續焚燒了三天三夜,將這座宏偉寺院變為白地一片。這把火究竟是誰放的呢?有人認為是織田軍下的手,有人認為是本願寺教如不甘心本寺落在敵人手中,寧可將其焚為灰燼——又是一個難解的歷史之謎。
但這僅僅是開始。數日後,信長又放逐了曾與佐久間信盛同為織田信秀託孤重臣的林秀貞,以及安藤守就父子和丹羽右近氏勝。一口氣放逐那麼多重臣,織田家中輿論立刻嘩然。家臣們大多灰心喪氣地認定,信長是認為這些人已無利用價值,因此將他們一腳踢開,大家深恐自己將來也有這樣一日。但信長這樣做,或許是為了激勵家臣們努力工作,或許是在天下大定前,先排除掉織田家中不穩定的因素,掃盡怠惰之風,他對家臣們的看法、憂慮,是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的。
信長統率著這支規模龐大的遊行隊伍,進入京都謁見天皇,然後三月五日又浩蕩離開,再度引發圍觀百姓的驚嘆。去年年底,柴田勝家已經徹底討平加賀一揆,向信長獻上若林長門、宇津呂丹波、岸田長德等一揆大將首級十九枚,他此次參加過閱兵式后,火速回歸北陸地區,又很快擊退上杉景勝,基本統一了能登國,並再次進獻大量戰利品。信長頗為滿意,並隨即派丹羽長秀謀殺了越中豪族石黑、伊藤、水卷等人,以防他們再生變亂。
就這樣,曾經縱橫一時,天下皆驚的名門武田氏,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滅亡了,最終連西上野的真田昌幸和小幡信貞也倒戈投向織田方。四月二日,織田信長來到甲府,論功行賞,把甲斐國封給河尻秀隆,信濃國的高井、水內、更科、稙科四郡封給森長可,上野國和信濃國的佐久、小縣兩郡封給瀧川一益,美濃國的岩村城給了國景春江,金山城給了森長定(蘭丸)……他還把駿河一國賜予德川家康。然而織田信忠卻對小山田信茂的背主逆行大感厭惡,命堀尾茂助吉晴將其斬首。
戰國亂世,群雄並起,而歷史最終選擇了一個來自尾張國的小諸侯織田信長,交付他統一日本的重任,雖有一定偶然性,但更多的則是無法抹殺的必然。從客觀上來說,尾張國地處土地富庶、交通便利、商業相對發達的濃尾平原上,並且距離京都較近,置於這個四戰之地的勢力,很有可能因各方向的壓迫而反彈,為了家族的生存而加快對外擴張的勢頭,同時也非常便於進入京都,進而掌控天下。
前此命令信盛領兵增援德川家康,在三方原與武田信玄作戰,平手汎秀等多名武將戰死,而信盛卻貪生怕死,早早逃回。這樣膽怯的將領,織田家是不需要的!
於是在朝廷特使近衛前久、勸修寺晴豐、庭田重保等人的安排下,本願寺顯如寫下誓書,宣布停止對織田信長的抵抗,凈土真宗放棄根據地攝津石山,以及北陸的加賀國,前往它處和平傳教。顯如上人隨即離開石山本願寺,遁往紀伊的鷺森隱居,其子光壽(教如)仍然不舍這座本寺,但堅持到當年八月二日,終於還是被迫離開了。
堺在戰國時代的日本,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堺港位於瀨戶內海西岸,最初重要性遠不及尼崎、兵庫等港口,但在應仁之亂以後,細川氏統治此地,將它作為勘合貿易【明朝限制對外貿易,日本商船必須持有幕府頒發的「勘合」(一種憑證)才准靠岸,此種貿易形式即為「勘合貿易」。對於日本諸大名來說,掌握了勘合貿易,要強過掌握十座金山。】的基地,這才逐漸繁榮起來。除對外貿易外,堺也以刀劍、絹織物、漆器和鐵砲生產聞名全日本,成為周邊封建大名垂涎的一塊肥肉。
這場宗論在日本佛教史上具有相當重大的意義,而對於認識織田信長的宗教政策,也不無裨益。信長沒有禁止宗論,更沒有抬出其它宗門甚至天主教來壓制爭鬥的佛教徒,說明他的宗教政策是相對寬鬆的,也是相對自由的。他並不是一個天主教徒,而僅僅用強力應對比叡山延歷寺、石山本願寺等擁有武裝、妨害其「天下布武」的佛教勢力罷了。延歷寺已化焦土,本願寺朝不保夕,信長遂開始扶持對自己統治有益的佛教宗派。他是一個複雜的封建政治家,而非簡單的宗教迫害者。
這種驕橫的態度,絲毫不計人類情感的雷霆手段,也最終導致了信長本能寺被圍身死的悲劇。
當然,義昭本人根本就無法控制這三個自由都市,他只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具體兌現,還要靠信長自己。當時的堺,名義上是由三好氏控制著,實際上具體事務仍由當地的門閥豪商組織負責,三好氏在堺派駐代官,只負談判和收稅之責。當信長擊敗了「三好三人眾」,降伏了三好義繼和松永久秀以後,他為了將堺納入自己的管轄範圍,就下令堺的管理機構交出矢錢(軍用金)三萬貫。在遭到拒絕以後,信長準備動用武力征服,堺遂聯合另一享有自治權的都市——攝津的平野,合兵抵抗織田軍的進攻。
「石山戰爭的終結」
上杉景虎本名北條氏秀,乃是北條氏政的親兄弟,他打不過景勝,就請求兄長氏政出兵相助。相模和越后兩國間相隔千山萬水,遠水難救近火,於是氏政就致信距離較近的武田勝賴,請他率先出兵。上杉景勝聞訊大驚,急忙派使者前往甲府躑躅崎館,以割地和奉納大量金錢為條件,要勝賴站到自己一邊來。
且說為了重組對石山本願寺的包圍網,為了擊敗毛利氏水軍,控制瀨戶內海,在天正四年(1576年)木津川口海戰敗退後,信長就下令九鬼大隅守嘉隆在伊勢灣建造六艘巨大的新式戰船。前文提過,九鬼氏本是志摩國的豪族,擁有強大的海軍力量,還曾經作為倭寇的一部分,侵擾過我國東南沿海,因為船上習慣打著「八幡大菩薩」的旗幟而被稱為「八幡海賊」。九鬼嘉隆是在遭到伊勢國司北畠氏的進攻時,經瀧川一益介紹,臣服於織田信長的。
北條氏和武田氏本來是結有盟約的,是謂甲、相同盟,然而北陸上杉氏的內亂,卻使這種同盟關係徹底破裂了。且說上杉謙信篤信佛教真言宗,畢生沒有娶妻,遺命將越后國守護之位傳給養子上杉景勝,而將關東管領之職傳給另一名養子上杉景虎。可是謙信的屍體還沒有冷,這兩個養子就為了搶班奪權而開始大打出手。
戰況空前慘烈,直到森長可親自攀登上屋,掀起頂板,命令鐵砲手向內發射,仁科盛信自度終不得免,這才切腹,灑出腸子而死——時年僅二十六歲。據說後來盛信投腸之處,血痕久久不能滅盡;而信忠所倚的梧桐樹,猶有刀痕縱橫其上。
織田信忠殺入信濃國的同時,與武田氏仇深似海的德川家康也受命進攻駿河國。面對德川氏大軍,繼妹夫降敵以後,武田勝賴的姐夫穴山梅雪齋信君也在江尻城叛變。此外歸降的大將還有朝比奈駿河守信置、依田源十郎信蕃等人。
軍事上,信長利用「兵農分離」政策,極大加強了配下軍隊的戰鬥力,並且由脫離土地的武士為主體創建軍隊,也便於較長時間離開所屬領地,進行長途遠征。信長軍紀嚴明,對於敵方領土進行毫不留情的屠殺和燒掠,對於本領百姓則甚為保護。
武田信玄畢生最為得意的就是用人,所謂「人是城,人是石垣,人是堀」,然而曾經團結一心的牢固的武田氏家臣團,在勝賴的領導下,竟然紛紛舉城投降,余者也大多棄城而逃回甲斐,這真是所謂的「眾叛親離」了。
法華宗派出了常光院、九音院、妙國寺的住持,以及長命寺日珖、普傳等高僧前往參与宗論,他們一個個華麗的法衣裹身,擺出驕橫態度,還讓妙顯寺的大藏坊攜帶紙筆,展開八卷本《妙法蓮華經》擔任記錄。凈土宗除靈譽長老外,還派出安土田中的貞安長老,都自帶筆硯,穿著樸素的黑色僧衣前來赴會。
正因如此,鐵甲船團才得以將堺港作為封鎖石山本願寺的前線基地,而信長停船在此,並親往視察,也是為了向堺的商人們炫耀自己武力之盛,以期贏得他們更多的金錢和物資支持。看到自己這一目的順利達成,堺的百姓如同膜拜天神一般迎接自己,信長大為高興,重賞了九鬼嘉隆和瀧川一益。
側翼被敵切斷,武田大軍被迫向後退去,一潰千里。織田方將領森長可本來受命進軍木曾口,支援木曾信昌,趕到目的地一看,卻不見一個敵人的蹤影。織田軍進入信州,第一次遭遇到的有規模的抵抗來自高遠城守將仁科盛信。仁科盛信是武田信玄的第五個兒子,過繼給信濃國名門仁科家,據說他勇猛善戰,並且為人公正平和,深受領民愛戴,當地遂有民謠,對比盛信和他的前任武田勝賴(勝賴在歸宗前曾鎮守過這一地區):「武田殿下貪于得,吾民歲取難為食,仁科殿下慈悲深,所獲成山感大德。取彼身家延爾壽,我祈天道有其直!」
織田信忠派使者前往招降仁科盛信,反被砍了腦袋,只得揮師強攻,擔任先鋒的是森長可、團平八、毛利秀賴、河尻秀隆,以及降將小笠原信嶺。殺至三月二日,終於攻入本丸,最後把仁科盛信及其麾下十八將包圍在居館內。當時信忠身穿金襴陣羽織,倚著一株梧桐樹指揮戰鬥,正在此時,忽有一名三十多歲的女人,穿著紅色鎧甲,手提薙刀【當時一種長柄戰刀,刃窄而薄,多為僧侶、女性使用。】衝殺出來,且戰且呼:「我乃諏訪(指武田方將領諏訪勝右衛門)之妻,誰來與我一戰!」竟然連殺七、八人,直衝到信忠身邊,但終因身陷重圍,最後以薙刀自刺己喉而死。
木曾氏本是信濃國豪族,與村上、諏訪、小笠原三家並稱「信濃四大將」,後來臣服於武田信玄,信玄把女兒下嫁給義昌,付以鎮守西境之重責。長筱之戰後,武田勝賴的威望一落千丈,尤其在破棄甲、相同盟,以及被德川氏攻克堅城高天神而不往救援兩件事上,更使家臣們離心離德。木曾義昌看到天下大勢已經無法扭轉,於是在神戶(織田)信孝的努力下,主動投降了織田信長。
但是還有一種截然不同的記載,據說宗論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最後以法華宗的勝利而告終,但在信長的袒護下,因果居士反而宣布凈土宗獲勝,其後信長即強迫法華宗徒在承認失敗和保證不再非難他宗信徒的文件上簽字。法華宗的勢力當時在畿內地區非常龐大,並與臣服於信長的許多豪族力量相勾結,信長此舉,無疑是用相對平和的手段打擊和約束法華宗的發展。
天正八年(1580年)正月十七日申時(下午三到五時),別所長治把年僅三歲的幼子抱上膝頭,流著淚將其刺死,然後又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屍體並排放在席上。最後,他才請三宅肥前入道擔任介錯,切腹了結了性命。
正月二十五日,信長下旨修葺伊勢神宮。去年裝修石清水八幡宮,信長一開始下撥了三百貫經費,後來增加到一千多貫,這次再度大興土木,他毫不吝惜地直接撥發了三千貫,以向百姓們顯示其富裕。
如前所述,受其父織田信秀的影響,從尾張時代起,織田信長就非常注重商業的發展。當時日本大小諸侯割據,道路殘破,關卡林立,城下町的商業也多被當地行會所壟斷,非常不利於商品經濟的發展。信長花很大精力修葺道路和橋樑,廢除領地上的關卡,同時在部分地區施行「樂市樂座」制度,以打破行業壟斷。他還鑄造「大判」(一種金幣),統一領內的貨幣。
於是信茂先回岩殿山城準備,勝賴則放棄新府,經韮崎、甲府,過笹子峠前往岩殿山。他前腳才離開,織田軍就殺到了,放火將新府燒為一片白地,然後一路緊追。三月九日,在笹子峠麓,小山田信茂突然起了反心,奪回人質,並命令士兵用鐵砲攻擊勝賴所部。勝賴只得逃往日川溪谷,部下五百餘人紛紛奔散。三月十一日,在瀧川一益的猛追不舍下,武田勝賴帶著妻子兒女一起在天目山自殺,留下辭世句:「朦朧之月被雲遮蔽。雲逐漸散開,終於月落西山。」其妻小田原氏的辭世句則是:「在晚春中漸次凋零,憂恨駐足於樹梢花端。」
武田勝賴聽說妹夫信昌叛變,極為惱怒,果然徵集一萬五千大軍,離開新府——武田氏原來的主城在甲府躑躅崎館,新府是勝賴新建的本城——氣勢洶洶,殺往信濃木曾口而來。然而他的速度快,信長的速度比他更快,勝賴還沒趕到木曾口,側翼的伊奈口就已經被織田軍先鋒瀧川一益、河尻秀隆佔據了,要隘瀧澤砦、松尾城先後陷落。
其它拋棄尚武精神、沉溺於茶道、奉公不力或違法亂紀之事,不勝枚舉。現將佐久間父子放逐,令其剃髮出家,隱遁高野山中,仔細懺悔自己的罪過!
北條氏的使者來到安土城的第二個月,也即當年的閏三月,織田信長與石山本願寺最終達成和睦協議。可是石山戰爭才剛結束,信長就開始大刀闊斧地整頓內部秩序。八月中旬,他突然發給重臣佐久間信盛、正勝(信榮)父子一份責難書,內列的十九條目,大都用不容置辯的嚴厲語氣,指責佐久間父子驕傲、懈怠和無能,決定給予嚴懲。主要內容如下——
其後,由織田信忠統率著織田氏一門眾,包括織田信包、北畠信雄、神戶信孝、津田信澄、織田長益(有樂齋),等等。第六隊是公家(朝廷)眾,包括近衛前久、正親町中納言季秀、烏丸中納言光宣、日野中納言輝資、高倉中納言永孝,等等。朝廷官員,竟然參加信長的閱兵式,這無疑是在向天下宣告,信長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無論百姓、武士,還是朝廷,都必須俯伏在他的腳下。
目光短淺的武田勝賴為了儘快恢復因長筱之戰而日益衰退的勢力,垂涎領土和金錢,就答應了景勝的要求。這樣一來,他等於撕毀了甲、相同盟,反而與越后國上杉氏結盟。最終上杉景虎敗死,景勝成為越后國主,北條氏政為此恨得牙痒痒的,於是派使者前往安土城聯絡信長,請求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擊武田氏。
以佐久間信盛為主將包圍石山本願寺足足五年,因為信盛的無能和怠惰,使得戰爭無法儘快結束。與此同時,明智光秀奪取丹波國,羽柴秀吉攻克了中國地區大片領土,柴田勝家即將平定加賀國,就連池田恆興也親自領兵攻克了花隈城,他們數人在織田家中的資格,比起佐久間信盛來都遠遠不如,為何所建功績大過無數倍呢?是不是信盛仗著資格老,以為即便屍居素餐,織田家也會供養他一輩子呢?
信長說:「好吧,那就在我面前展開一場宗論吧,讓我看清楚是非曲直。」他招來日野的高僧景秀鐵叟長老,以及安土本地的因果居士作為評判,並擇定安土城外凈土宗的凈嚴院作為宗論場所,派織田信澄、菅屋長賴、矢部家定、堀秀政、長谷川秀一等將領兵警護。
信長的這些政策,在他統治時期,很多隻在部分地區開始試行或實行,要等其後豐臣政權的時候,才加以全國普及化。可以說,豐臣、德川兩代的統一政權,是在信長政治和經濟制度的基礎上完成的。
除羽柴秀吉外,瀧川一益時在伊勢,細川藤孝留在丹后,池田恆興留在攝津,未能與會,其餘織田家的重要將領,幾乎都參加了這場閱兵式。隊列是這樣排布的——
天正十年(1582年)正月,畿內大小諸侯都前往安土城覲見織田信長,恭賀新春,在他們行至總見寺、百百橋一帶的時候,突然路旁石牆塌方,壓傷了不少人。總見寺本是信長本人「神性」的代表,其附近發生的塌方,被認為是天下又將變亂的不祥之兆。
政治方面,織田信長不但挾幕府將軍以號令天下諸侯,並且尊奉天皇朝廷,希望建立雙頭傀儡政治,對足利義昭產生一定製約。放逐義昭以後,他在恢復朝廷影響力的同時,也嘗試將其徹底掌控在自己手中。天正六年(1578年)四月,信長提出辭呈,以「征伐未盡其功」為借口,放棄了朝廷賜予的一切官職,他說,待等到「萬國安寧、四海平均」之際,再任官職亦無不可。他修繕二條御所,請最具天皇繼承人資格的誠仁親王搬來此處,加以大力扶持,無疑是想在當時的正親町天皇退位以後,可以擁立一個徹底聽話的傀儡政權。
本願寺顯如把和、戰之議交給「年寄眾」(商討和決定大政方針的職位)下間丹后守、平井越后守、矢木駿河守、井上出雲守和藤井藤左衛門尉討論,眾人一致認為:時勢如此,不可改變,如果拒絕朝廷來使,信長必將展開全面進攻,近年來,荒木、波多野、別所等勢力如同狂風落葉般被一掃而空,凈土真宗的門徒們絕不能盡數覆滅於此。
「信長的政策」
為了重建封建秩序,信長採取嚴刑峻法,還在尾張時代,就頒發了「一錢斬」的政策,即搶劫、偷盜一錢者亦施以斬首之刑。這種重刑主義使他招致了「暴君」之名,也引起各方敵視,但客觀上有利於統治權力的加強和轄下領地的社會安定。
這般自由都市,在戰亂中的日本,並非獨堺一座,還包括近江國內的大津、草津,等很多地方。信長最重視商業,當然不會放過這些自由都市,在上洛之初,足利義昭為了拉攏他,許諾封給他畿內五國中的豐沃土地,信長婉言謝絕了,同時提出要求說:「在下唯願得到堺、大津、草津三地代官(事務官)的任命權。」義昭一口應允。
當時大部分封建諸侯並無常備兵,武士除還要擔任行政任務外,也可能下地種田,農民逢有戰爭也會被臨時徵發入伍。信長採取「兵農分離」政策,把武士常備兵化,而禁止農民脫離生產,加入到爭鬥的行列中去。這一政策,後來在部分地區更發展為「刀狩」,即沒收農民所持有的武器,以防轉業和暴動。
武田勝賴逃回新府後,立刻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討對策。新府肇建,設施不全,當然無法憑以固守,重臣真田昌幸主張退至上野國吾妻郡的岩櫃城,老臣小山田信茂則主張守備天險岩殿山城,勝賴採納了後者的建議。
二月一日,留鎮岐阜城的織田信忠派人快馬稟報安土:「武田氏重臣木曾義昌願意歸降,並送上其弟上松藏人義豐作為人質。」信長聞報,大喜若狂。他料到武田勝賴定要大起三軍,殺向木曾地區問罪,於是也點集兵馬,委任信忠為主將,準備開始大規模的甲、信攻略戰。
別所長治的自殺,對於石山本願寺來說,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攻入甲斐國的時候,織田軍還放火燒毀了供養武田勝賴遺體和窩藏六角義賢之子佐佐木二郎的惠林寺,寺中長老快川紹喜自投火中寂滅,臨終口唱《碧岩錄》中的偈子:「滅卻心頭火自涼。」
「安土宗論」
正月二十七日,紀州雜賀的鈴木黨、土橋黨打了起來,據說是因為土橋若大夫平次曾殺死過鈴木佐大夫重意的繼父,重意要為父親報仇。現在普遍認為,土橋平次是雜賀黨反織田勢力的首領,因此鈴木氏之動兵是暗中受到信長挑唆和支持的。隱居鷺森的本願寺顯如出面調解無效,結果重意團團圍住了土橋氏的居城。時隔不久,織田信長派一門眾織田左兵衛佐信張領兵進入雜賀地區,協助鈴木軍將土橋一黨徹底掃平。
盛大的閱兵式鬨動了京都內外,圍觀群眾人山人海,無不歡呼讚歎。《信長公記》稱此盛況「見物成群集,貴賤驚耳目」,在場觀禮的公卿吉田兼見則在日記里寫道:「規模極盡華麗雄偉,實非筆墨可以形容。」遠在西線和毛利軍對戰的羽柴秀吉未能出席閱兵式,深為遺憾,寫信向信長的近侍打聽:「閱兵之事已略有耳聞,望能告知其詳,以解渴懷。」
如前文所述,安土城內的總見寺,就是弗洛伊士這種評判的最佳註腳。
從主觀方面來看,信長目空一切的劣習,反過來使他藐視權威,敢於打破舊的統治秩序,敢於不擇手段地去謀取勝利。無論在經濟方面、政治方面,還是在軍事方面,他所進行的一系列改革政策,都為最終統一畿內和近畿地區打下了牢固的基礎。
經過此戰,信長控制了瀨戶內海東部的制海權,加上羽柴秀吉在播磨地區的奮戰,使得毛利氏從水陸兩線都無法再增援石山本願寺。於是對本願寺的包圍戰又延續了一年多,到了天正八年(1580年)的閏三月,信長最終迫使本願寺顯如投降。
此後,鐵甲船團就以堺港為據點,頻繁出擊,配合陸軍再度把本願寺團團包圍起來。九月三十日,織田信長親自入堺,視察九鬼嘉隆的成果,受到當地百姓和商人們的焚香膜拜。
經過武力壓迫和政治威脅,一年以後,信長終於迫使堺屈服,承認他的唯一宗主權,並按一定數額繳納賦稅。控制堺市與堺港,大大充實了織田氏的軍費和武器來源,而深通談判之道的堺的豪商們,比如千宗易、今井宗久等人,此後也為信長和平統一許多地區,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信長聞訊,就派菅屋長賴、矢部家定、堀秀政、長谷川秀一等人前往調解,靈譽長老一副恭順的態度:「老僧謹遵上意。」但法華宗仗著人多勢眾,門下弟子很多都出仕于織田家或與織田氏重臣交好,堅決不肯退讓。
「自由都市堺」
在農業方面,信長一方面強力鎮壓百姓的暴動,一方面確定封建領國制,採取「兵農分離」等政策,力求將農民牢牢禁錮在土地上。對於敢於抵抗的地方割據勢力,信長毫不留情地將其剿滅,並且往往連帶屠殺無辜,以震懾附近諸侯;對於主動投誠的勢力,則發給「所領安堵狀」,用誓約形式確定其在織田政權從屬下的領土所有權。其後在部分地區還實行「檢地」政策,丈量土地,計算年貢,禁止轄下諸侯虛報田地和產量,便於中央統一規劃控制。和泉國槙尾寺因為對抗檢地,立刻就被信長的親信大將堀秀政一把火燒為灰燼。
第一隊,由丹羽長秀統率攝津眾、若狹眾和西岡的革島氏。第二隊,由蜂屋賴隆統率河內眾、和泉眾和根來寺的大塚、佐野眾。第三隊,由明智光秀統率大和眾和上山城眾。第四隊,由村井貞勝統率根來眾和上山城眾。這是第一批出場的部隊。
這些政策打破了舊的封建莊園制,完善了一元化統治的封建領國制,把農民牢牢圈禁在土地上,同時也鞏固了織田氏的統治,穩定了地方政局。
「放逐重臣」
到了天正五年(1577年)的六月,也就是上杉謙信出兵能登、加賀之前不久,這六艘巨大無比,外包鐵皮,配有搖櫓六十支,內置大筒(火炮)三門、中筒(大火槍)二十四支、小筒(火槍)六十八支的戰船終於完工了,被稱為「鐵甲船」。由瀧川一益的一艘大安宅船為前導,七艦組成的船團順風離開伊勢灣熊野浦,駛向瀨戶內海。本願寺顯如見狀,急忙派遣船團來迎,雙方在淡輪口展開激戰,一向宗的小船很輕易地就被鐵甲船打為齏粉。七月十七日,鐵甲船團在堺(今大阪府堺町)港停泊,四方前來圍觀者人山人海,無不驚嘆:「自古未見如此巨大堅固之戰艦!」
且說正當九鬼嘉隆擊敗毛利氏水軍,柴田勝家在北陸地區攻入加賀國,畿內諸將如丹羽長秀、蜂屋賴隆、細川藤孝、池田恆興等人殺入攝津國,討伐荒木村重之際,織田信忠和羽柴秀吉在中國地區東部也打得頗為順手。羽柴秀吉採取長期圍困策略,把三木城包圍得如同鐵桶一般,毛利軍數次嘗試突破一點,好往城內運送糧食,卻都被秀吉擊退了。在包圍了一年多以後,三木城兵糧吃盡,士兵和百姓們只得捕捉老鼠、屠殺戰馬為食。城主別所小三郎長治悲嘆之餘,只得以自己切腹自殺,獻出城池作為條件,要秀吉放部下和城內百姓一條活路。
第二年是天正九年(1581年)。二月二十八日,織田信長在京都舉辦了盛大的閱兵式(御馬揃)。他在事前就嚴令部下,必須穿著設計精巧而且華麗的衣甲,以顯示軍容之盛。信長本人頭戴唐冠【模仿我國唐宋時代烏紗帽形質的日本官帽,同樣后插帽翅。】,外罩金紗的禮服——據說這是中國和印度帝王們所習慣穿著的高級織品——內穿蜀江錦的小袖(一種日式禮服),騎著經過精心裝束的名馬「大黑」。部屬們也都為裝飾而費盡心機,據說家臣山內一豐為此竟然連妻子千代的私房錢都花光了。
「大閱兵」
對於用人,信長從不看重門第,敢於不拘一格地提拔有能力的浪人、下級武士或降將,比如羽柴秀吉、明智光秀、瀧川一益、稻葉一鐵等等。而對於顢頇無能,或者失去利用價值的臣下,即便是譜代重臣,也毫不留情地加以放逐,比如其後佐久間信盛和林秀貞所遭受到的嚴厲處置。這就使得織田家臣團始終保持活力,人人爭功,不敢稍有懈怠,因而縱橫畿內,無人可敵。
縱橫瀨戶內海十數年的毛利氏水軍大敗虧輸,這對毛利氏和本願寺兩方都產生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對織田信長威信之上升,也起了相當重要的推波助瀾作用。鐵甲船的製造,在日本古代戰爭史上確實是一大創舉,但這創舉的設計者究竟是信長本人,還是具體執行者九鬼嘉隆,可就沒有人知道了。
在反抗封建大名橫徵暴斂的過程中,堺逐漸由門閥豪商組織起獨立的管理機構,徵召雇傭兵保衛城市,並且統一向封建大名交涉和繳納賦稅,變成了一座自由都市。耶穌會傳教士伽斯巴爾在參觀過堺以後,稱其「富庶而和平,象義大利的威尼斯那樣實行自治」。
消息傳到播磨,羽柴秀吉坐不住了,為了和柴田勝家爭功,他統率兩萬兵馬,突入因幡國(今鳥取縣東部),包圍了鳥取城。鳥取城是由毛利軍名將吉川式部少輔經家鎮守的堅城,周圍由海、河等多道天險圍繞,易守難攻。秀吉仗著人馬眾多,故伎重施,把鳥取城團團圍困起來。從六月一直圍困到十月,鳥取城中食、水皆盡,士卒饑渴之下,竟然割取同伴的屍體來烤食。吉川經家、森下道與、奈佐日本介三將只得切腹自殺,以自己的首級換取城兵一條活路。
為了打破織田軍的石山本願寺包圍網,天正六年(1578年)十一月六日,毛利氏再度派出由六百艘大小戰艦組成的龐大船團,駛近木津川口。得到消息的九鬼嘉隆急忙率鐵甲船團迎戰,兩軍從早晨六時一直惡戰到近午——這就是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戰。
當年八月,信長意猶未盡,又在安土城外搞了一次大閱兵,盛況毫不遜色于年初在京都的表演。
雖然鐵甲船規模巨大、防護嚴密,又配有相當數量的新式火器,但終究數量有限,要直接面對數百艘敵船,勝算仍舊是相當渺茫的。深通水戰之道的九鬼嘉隆看清了這一點,於是指揮船團盡量不與敵船靠近,而只遠遠地用大炮和鐵砲轟擊。毛利氏水軍發射的火箭密集如雨,卻根本無法射穿覆蓋在織田氏戰船船體外的厚厚鐵甲,而因為距離不夠,手拋焙烙玉也完全無法擲中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勝負本是顯而易見的,九鬼嘉隆順利地將毛利氏水軍擊敗,血洗了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戰的敗戰之恥。
十月二十六日,為了救援遭到吉川元春攻擊的伯耆國(今鳥取縣西部)豪族南條勘兵衛元續和小鴨左衛門尉元清,羽柴秀吉出兵伯耆國羽衣石城。十一月,他與池田元助合兵南下,又平定了淡路島。連番奮戰,捷報頻傳,並且向安土城獻上了大量戰利品,「古今聞所未聞,上下耳目皆驚」,羽柴秀吉因此受到信長讚譽:「因幡國的鳥取是著名堅城,面對堅城、強敵,不顧自身安危,親統大軍,快速平定一國,此前代未聞之功也!」賞賜給秀吉十二種名品茶器。
天正七年(1579年)新春來到的時候,織田信長已經四十六歲了。他在即將完工的安土城召見諸將,舉行了盛大的新年宴會。五月,安土城竣工,信長於當月十一日正式移住到此。他才到安土,就突然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佛教凈土宗的靈譽長老從關東千里迢迢來到安土城傳教,和當地佔統治地位的法華宗產生了衝突。法華宗各寺院住持提出要和靈譽長老展開一場盛大的「宗論」(宗教辯論會),以定勝負。
弗洛伊士對於信長的宗教觀,曾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在這個日本男人眼中毫無神明可言,他認為自己就是神……信長聚集全國的神像與佛像,他的目的並不是要崇拜這些偶像,而是要這些神佛崇拜他。他認為自己才是神,在他上面根本沒有創造萬物的神!」
第七隊為舊幕府的公方眾,包括細川昭元、細川藤賢、伊勢兵庫頭貞景、一色左京權大夫滿信、小笠原長時,等等。第八隊是信長的小姓和馬迴眾。第九隊是柴田勝家的北陸軍團,同列還有柴田勝豐、前田利家、金森長近、不破光治、原長賴等將。最後才輪到信長出場,帶著親信侍衛、參謀人員和御用僧侶,包括平井久左衛門、中野右兵衛、青地與右衛門、松井友閑、武井夕庵,等等。
為了將織田氏政權重新名正言順地納入天皇朝廷體系,天正九年(1581年),正親町天皇派遣女官到信長處,希望他可以擔任左大臣一職,然而信長竟以天皇退位作為條件:「若誠仁親王得以繼位,我將擔任官職,悉心輔佐。」與此同時,他還妄圖扛出足利義昭之子足利義尋出來擔任第十六代幕府將軍,以分割朝廷的影響力,此事在朝廷的強烈反對下,不果而終。朝廷想封信長為新的幕府將軍,或請他擔任關白一職,也均遭信長回絕。
日本史書中往往記載說在本年度,信長和本願寺達成了和睦,然而名雖和睦,其實本願寺勢力等於徹底向信長繳槍,表示臣服。持續了十一年的石山戰爭,就此才終於落下帷幕。
「武田氏的覆滅」
這場宗論,出乎意料地很快就結束了,據說開場沒過多久,貞安長老就把對方駁斥得啞口無言。靈譽長老手持摺扇,舞蹈一曲,宣告本方獲得了徹底的勝利。圍觀群眾歡聲雷動,紛紛衝破警戒線,揮拳驅逐法華僧眾,並且撕搶他們身上華麗的法衣。法華僧眾被迫拋棄了紙筆和《妙法蓮華經》,奪路而逃。信長也歡喜讚歎,賜予靈譽、貞安兩位長老紙扇為禮,並警告法華僧眾說:「你們回寺去潛心研究學問吧,不得再對他宗佛徒諸多刁難。」法華宗的首腦們紛紛辭職,並呈交誓約,表明再不敢非難他宗門人了。
對本願寺的長年包圍戰,使信長感到很不耐煩,繼續圍困下去徒耗軍力,發起總攻又有長島的前車之鑒,恐怕損失慘重。信長相信凈土真宗的門徒在自己政戰兩道的壓迫下已經再無復興之力了,於是決定放這些搗亂的和尚們一馬。他請求朝廷頒下詔書,迫使本願寺投降。
信長麾下諸將捷報頻傳的天正七年(1579年)過去后,歷史又邁進了天正八年(1580年)。正月,播磨三木城被攻克,城主別所長治切腹自殺,三月,關東地區的戰國大名北條氏政派來使者與信長聯合,要求全力攻擊已經日暮途窮的武田家。
佐久間信盛接到這份文件,如同耳聞晴天霹靂。他想要為自己分辯,但信長主意已定,不容更改。很快,就由楠長韻、松井友閑、中野右兵衛三人押送佐久間父子前往紀伊國高野山。昔日不可一世的織田家宿老,現在光著頭,腳穿草鞋,步履蹣跚地行進在渺無人煙的荒草野地中,此番情景也算頗為凄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