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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之將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之將死

木訥,渾濁,毫無生氣,麒麟死了!
麒麟笑道:「這位太師叔,在我的草木神通之下,已經是六步宗師了。你看,他為求突破瓶頸,閉關上百年,最後還是我幫了他啊。」
「八大天門開始注意我,這便好極了,我忙忙碌碌,抓曲青石,抓柳亦,派弟子和司天監的高手去剷除青衣……我越是急著找替罪羊,嫌疑就越重!」妖僧越說越精神,絲毫沒有瀕死之相,繼續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八大天門派了高手進朝廷?你以為我不知道,三堂會審根本就是給我預備的?誰是螳螂,誰是蟬子,這裏面的關係亂七八糟,可你算我算,算到最後,八大天門沒能找到風水被修改的原因,我卻保住了東海乾,你說,誰贏了?」
朝陽又岔開了話題,皺眉問梁辛:「我也有件事情想不通,南陽師弟被棄屍荒野,可曲柳二人卻毫髮無傷;官道上那一戰,也是我們一敗塗地,傷亡慘重……你卻為何就抓住我不放?就算要報仇,也應該是我找你報仇才對!」
說完,和尚頓了頓,又說道:「我就好像是個負責熬藥的小廝,那些藥材我一樣也不認識,熬制的方法、配比、火候等等,也只是照著人家寫好的方子來做,至於最後這副葯有什麼效用,我自然不會知道!」
麒麟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片刻前梁辛不肯解「丟車保帥」這個題目,想要憋悶妖僧,不料人家臉皮厚自己撿起話頭接著說;現在,麒麟和尚直接死掉了,梁辛臉皮再厚也別想接著談下去了,這倒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梁辛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臨死之前,能被人說道一遍,更是死而無憾!」說著,梁辛突然收斂了笑容,語調中透著一股陰陽怪氣:「我卻偏不說,你要麼自己說,要麼就憋著,和我有什麼相干。」
梁辛還以為他沒聽清楚,正想再重複,卻突然發現,麒麟和尚的目光,變得……黯淡了。
說著,麒麟揮了揮手,太師叔這才抱著「長舌」走開了。
麒麟哈哈大笑,一笑中又勾起了內傷,換而劇烈的咳嗽,半晌之後才重新開口:「這位道爺修行了幾百年,為修為,為長生,現在可不都有了?至於你說的行屍走肉……天下間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麒麟大笑:「生機已斷,道心自然也就喪了,不過我修鍊的木行神通,生命力略強了些,所以才能多活上一會,現在我就是個普通的垂死之人,不把這事說出來,我憋得慌!」
麒麟愣了下,搖頭回答:「當然不是,和尚不過是個小角色,跑腿打雜的。」
梁辛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妖僧的眼神里突然現出了一份與他身份、修為都全不搭調的興奮,追問道:「當時你怎麼想的?」
朝陽啞然失笑:「明明是你死到臨頭,卻還說這種狂話!」說著,朝陽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繼續笑道:「你不說,以後也都不用再說了。」
皮肉笑,眼神卻木訥的很!
梁辛實話實說:「驚訝愕然自不必說,另外,當時還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東海乾不會還原長舌里的聲音,要來寶石也沒有半點用處,原來你在乾山,這就解釋得通順了。」
梁辛皺眉,直接問到關鍵處:「除了修改風水之外,乾山道到底還有什麼,要你寧可舍掉性命去護著?」
「其實,師徒之情也是有的。我裝暈倒地,是不得已而為之,可這也是份孝心了。」朝陽嘆了口氣,繼續道:「為了追求天道,所以便要追求無情,可除非到了嫦娥境,否則,多少都還會有受到些心情牽絆的,只不過不像凡人那麼過分罷了。道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也的確有用,你看我師父,臨終之前丟了道心,人也變得愚笨了,竟然不去說正題,只顧著開心得意!」
這次輪到梁辛愣住,隨即揮手笑道:「你也別太謙虛!我想問的是,你應該還有不少同伴,乾山上這些長老、掌劍起了異心,你直接喊同伴來把他們殺光不就是好了,又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來發動這個草木神通?」
太師叔抱著長舌寶石,聞言后咧嘴露出了個笑容。
麒麟笑的一派輕鬆:「坐下來吧,臨死前能說說話,總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先要把長舌交還來。」
話音落處,金光綻裂,而梁辛也隨之而動,在他身邊的空氣中,陡然盪起了層層漣漪。
梁辛好像忘了自己剛給了一個麒麟「下不來台」,立刻追問:「你在東海乾都設計了啥?」
麒麟和尚似乎一下子來了精神,連聲催促道:「不怕麻煩,你快說,我快聽,到底怎麼個丟車保帥?」
正如梁辛所說,這件事正是妖僧生平最得意的作為,即便為它丟了性命,卻也只有開心快活,麒麟和尚剛剛被他勾起了性子,不料梁辛猛的又甩了個冷臉出來。
梁辛皺眉,看著朝陽:「你昏厥,假裝的?」
丟車保帥,麒麟和尚把自己丟了出來,保住了他在東海乾的「設計」。
麒麟和尚緩緩的點頭:「這其中的事情,一句兩句解釋不清的,你不懂的。」
昨晚梁辛偷聽過麒麟師徒的談話,朝陽也不明白,為什麼麒麟和尚要幫修真正道保守秘密,當時麒麟和尚沒有回答朝陽,現在自然也不會告訴梁辛。
這件事看上去,好像是個極大的巧合,可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通天眼」,乾山也不可能成為中土風水中幾個關鍵位置之一,只不過事先妖僧並不知道通天眼這回事罷了。
說到這裏,麒麟和尚終於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放開聲音仰天大笑:「八大天門,無數高手,論實力,我這個六步宗師根本不值一提,可最後,個個被我耍的團團轉!」
麒麟的大笑聲戛然而止,愣愣的看了梁辛片刻,皺眉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小的心腸?」
一個六步宗師,已經穩穩吃住了自己,梁辛滿臉的無奈,開口道:「可他也變成了行屍走肉,丟了魂兒,還是人么?」
朝陽昏厥,千煌被洗陽救走。東海乾百多名草木道士圍攏而至,只有麒麟和尚,還端坐原地,笑吟吟的望向梁辛,開口道:「我已活不過多少工夫,在這些草木道士面前動手,你也只有死路一條,倒不如坐下來,聊幾句?」
可實際上,乾山最多只能算是個「分舵」,為了一個分舵,就要舍掉一位六步中階的宗師……他們在乾山道上做的設計,圖謀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過,朝陽雖然做了掌門,可八大天門積威數百年,他也不敢暴露身份,更不敢帶著門下弟子去「造反」,所以這些年裡,他的地位雖高,但身邊卻沒有真正的心腹。
有了掌門人做策應,麒麟和尚這些年裡放手施展,除了開山卸嶺改變靈元流向之外。他還在乾山內著實做了另外一些機密的設計。
但世事無常,任心智通天,也不可能算無遺漏,銅川的東籬算錯了宋紅袍,而麒麟和尚則漏算了「通天眼」。
梁辛望向朝陽,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納悶去吧,你到死也別想知道,自己到底為啥死的。」終於扳回了一局,一下子梁辛只覺得神清氣爽,說不出的那麼開心。
朝陽呵呵的笑了,緩緩搖頭:「我知道的事情,可一點也不比你多,直到剛才我才明白,這幾十年裡,師父可不光是利用乾山修改中土風水,他還做了不少重要的設計。」
梁辛挑了一下眉角:「這麼嚴重?」話雖這麼說,可心早就沉到後腳跟上去了。初上乾山時,梁辛的全力一擊足以打得太師叔嘔血重傷,可乾山道士中了邪術之後,連洗陽都能接下他的北斗春陣。
梁辛琢磨了一下,卻還是笑了,好像在打啞謎:「經過我不知道,不過你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甘心赴死,這個我未必不懂。」說完,似乎有些猶豫,不過還是笑道:「今天是你的忌日吧?」
梁辛猶豫了片刻,也笑了。盤腿坐到了麒麟對面,手卻伸進懷裡不肯再出來,好像萬般不舍似的,過了半晌,才總算把長舌取了出來。
說著,也不等麒麟和尚點頭,梁辛就直接開口:「你應該不是就哥倆加七個徒弟吧?」天下間,潛伏著三個邪道的勢力,妖僧應該屬於其一,既然有組織,便會有首領。
麒麟的嗓音有些渾濁,輕輕的嘆了口氣,搖頭道:「不一樣的,你說的辦法,我不死,可乾山道卻完了;而我做的事情剛好相反,我死了,所有乾山弟子都變得忠心耿耿,從此只聽我們師徒三人的號令,乾山道不僅還在,反而更加壯大了!」
一時間,梁辛只覺得心口發悶,胸肺都快要被憋炸了。這個和尚臨死之前丟了道心,卻也因此變得鮮活了,可誰也沒想到他說死便死,來的沒有一點徵兆,不僅梁辛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問,就連麒麟和尚他自己,恐怕也還有話沒能說完。
麒麟的運氣似乎不錯,「通天眼」竟然就在乾山之地。
事情的經過,和梁辛想的差不多,只不過細微之處有所差別,當他在石洞中初見「赤目」的時候,想到的是乾山道宗就是妖僧所在邪派的大本營,所以妖僧寧可暴露自己,也要保住乾山道。
麒麟失聲而笑,可卻沒分毫的猶豫,居然真就自己開口說道:「我改變天地靈元,不只攔江築壩、開山修路那麼簡單,中土之上,還有幾個關鍵之處,一定被修改過才可以,不過,這些地方都是修真門宗的本壇重地。東海乾山,便是其中之一!」
說著,朝陽的笑聲愈發響亮了:「師父藏在乾山中的設計,是什麼時候做下的、有什麼用處、究竟藏在哪裡?還有、還有師父發動了草木神通就會死、弟子們中了他的法術會變成傀儡……這些事情,先前我一概不知!」
梁辛應道:「第二件事,說起來就麻煩的很,幾句話可解釋不清楚。不過歸根結底,只有四個字:丟車保帥!」
梁辛看著和尚,聲音清冷的很:「我和你是仇人,就算你馬上要死,也別想從我這裏討開心。」
可就在這時,突然一聲輕笑傳來,始終昏厥在一旁的朝陽真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微笑著望向自己:「你最後的這個問題,師父就算還活著,也不會答你的。」
麒麟和尚突然從喉嚨間發出了「咕」的一聲怪笑,神情也變得古怪了起來,竟然搖著頭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做,可做出來的這些設計,究竟有什麼用,我就不知道了!」
乾山被炸、三堂會審,諸般事宜到了現在,終於慮清了所有的頭緒,可梁辛還是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個疑慮就在自己的眼前飄來飄去,卻總也抓不住……
麒麟和尚愣了一會,這才哈哈大笑:「忙忙碌碌了一輩子,想不到臨死還交了個小朋友!」
梁辛滿臉都是苦笑,眼睛卻開始四處踅摸,妖僧師徒三人,麒麟死了,千煌不醒,朝陽昏厥,這樣的話,周圍這上百個草木道士,就都變成了傻子獃子,誰也攔不住自己了……
朝陽點了點頭,微笑道:「你這娃娃心思狠辣,為了打擊我,寧可不去聽那些機密,立時便要動手殺了我師父。我也只有裝暈,讓師父把想說的話說完。我是玄機境大成之人,道心還算堅定,不那麼容易動氣的。」
朝陽突然收斂了笑聲,神情一下子清淡了:「可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便足夠了:師父最後舍掉了性命,只是要我,守住乾山!」
「以後每年的今日,我都給你燒些紙馬元寶,祭拜你。」說著,梁辛的笑容更開心了:「我有熟人就干這行。」
梁辛低頭尋思了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把這件事放到了一旁,除了乾山被炸之外,他還有太多想問的事情,要著落在這個麒麟和尚身上,至於最後自己如何才能活著離開乾山……總免不了一場惡戰!
梁辛笑呵呵的搖搖頭:「一會再攀交情,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你篡改中土風水,偷了天下修士的靈元,卻要保守那些正道秘辛,不讓正道自相殘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八大天門找上了門,東海乾出面聯絡朝廷,數萬勞工上山,在通天眼的位置修建觀日台,勞工之中有國師的門徒,東海乾上有朝陽做內應,自然無往不利,一炮將半座懸崖都炸了個稀爛。
麒麟笑眯眯的看了梁辛一眼,搖頭不答,而是自顧自的向下說:「所以,我讓朝陽和朝廷翻臉,我又奔波行走,八大天門的人啊,眉眼都精明的很,遇到這種事,像我這個國師應該避之不及,此刻卻跳了出來,他們的眼球,都看到了我身上,自然也就不太在意東海乾這個『案發現場』了!」
麒麟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東海乾要來長舌,雖然看上去順理成章,可實際還是顯出了故意的痕迹,如果不是這塊石頭牽扯太大,我也不會冒這個險。另一件事呢,是什麼?」
梁辛倒沒想到,妖僧還是個厚臉皮,都被曬到一邊了,竟然又自己撿起了話題,忍不住笑道:「你這和尚,倒有副真性情!我還以為六步修為,都是冷冰冰的肉殼子。」
隨即,不久前重傷的那位乾山太師叔走上來,接過了長舌。
這個妖僧雖然是對頭仇人,可臨死之前,卻活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梁辛沒再給他潑冷水,而是等他歡笑過後,才繼續說道:「我還有幾個事情不明白,想問。」
梁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連自己做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心甘情願的舍掉性命?」
麒麟和尚卻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望著他。
本來就是仇人,梁辛又被這對師徒耍的團團轉,沒有一分好顏色的譏諷道:「師父死了,你還笑的挺甜,了不起的道心!」說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探了探麒麟的脈搏,又摸了摸他的心口,這才點頭苦笑:「老和尚是真死了。」
即便不算那二十位絕頂高手,乾山道剩下的百余名精銳弟子,此刻也擺出了三座「丹鳳朝陽」的大陣,封住了梁辛的退路。
梁辛有些不甘的看著到手的寶石距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麒麟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卻絲毫沒有著急的模樣,緩緩的開口問梁辛:「你在石洞里看到赤目的時候,便已猜到我在乾山了?」
妖僧要改變中土風水,乾山和另外幾個地方尤為關鍵,所以早在百多年前,麒麟和尚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在乾山道中,當時的新一代弟子朝陽被他選中,收做門徒。並一路暗中扶持,直到朝陽坐上了乾山道的掌門大位。
梁辛惱羞成怒了,說的話也大失水準,擺出了一副譏諷的模樣:「我算是敵人,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你這個心腹弟子卻也不知道,不丟人么?」
說到這裏,麒麟笑的更開心:「通天眼已經被毀,沒有個幾十年的功夫,修士們休想再找到天地靈元被修改的原因,更無法去恢復。只不過,這麼一炸,東海乾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要是真從八大天門下來一批宗師到東海乾仔細查探,可未必不會發現我這些年裡的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