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半隻紅船
洋流帶著船隊，看似直線向前迅猛衝刺，可前面出現的是漩渦，不是斷崖瀑布，又怎麼會跑出直線來？
大船仍舊急速前行，海面已經翻滾沸騰，數不清的大魚都被突如其來的怒潮擊暈，翻起白白的肚皮，或沉或浮！又過了一陣，司無邪緩緩舉起了手。立刻，十幾名漢子將粗大的號角舉起，湊到了嘴邊，同時深深吸氣，其他人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住了司老六，只等他一聲令下！
一月、二月、三月，北斗指東，天下皆春！梁辛三陣連打，拼出了全力，比起六步初階的宗師一擊也不遑多讓。
……
梁辛怒聲長嘯，飛身入海去救人，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大部分人都隨著船頭一起被捲走，能浮在附近海面的倖存者並不多……
兩震之後，大船的速度宛若離弦之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著前面衝去！
梁辛一下子融會貫通了！兩道洋流，一道勢大綿長，另一道則迅猛突兀，從兩個方向撞到了一起。那便是一隻連天都敢去吸的無底漩渦！
與此同時，持號的漢子們鼓起雙腮，嗚嘟嘟的吹響長角，片刻后，其他巨艦也紛紛吹響號角回應主船，轉眼之間，低沉而鏗鏘的號角聲連綿而起，直衝蒼穹！
梁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皮囊中的蛇蛻，可這個寶貝，能護著兩三個人，卻保不下一共八艘巨艦！
梁辛微微一愣，隨口問道：「兜圈子？咱們不是直著向前猛衝么？」話音剛落，他就已經恍然大悟！
是一聲來自幽冥的斷裂爆響，從第三艘巨艦的船身上響起！
轟然而起的應諾之聲，有人調帆，有人把舵，更多的人則負起沙袋，縱躍著、翻滾著、大聲咒罵或哈哈怪笑著，不停地在甲板上轉圜移動，維持著大船的平衡。
轟鳴之中巨力跌宕，讓梁辛大吃一驚的是，紅色殘船竟然沒有被北斗春陣之力擊碎！
天海之間，水聲滾滾，大船上卻一片肅靜，海匪們已經停止了忙碌，神情里卻沒有絲毫的放鬆，看上去，他們先前的諸般忙碌，都是在為了一個大動作而作下的準備。
幾乎是同一時間里，八艘大船全部狠狠的一跳！
老瘸子翻著眼睛，臉色青佞：「兩股子洋流也是剛剛相遇，只能怪咱們命不好！」
片刻之後，當那艘大船徹底散碎，一道濃濃的血紅色，霍然掙裂了梁辛的目光！
胖海豹的臉色蒼白，司無邪卻依舊面色正常，甚至還對梁辛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地問道：「真要陷入大海，你不會死吧？」
就在梁辛撞上怪船的同時，一連串的
大船一路急沖的勢子，巨錨入海后的千鈞沉穩，兩股巨大的力量陡然相抗，饒是海匪們的戰艦無比堅固，也發出了一連串吱吱呀呀的怪響，每一艘大船都一樣，在劇烈的旋轉之中，迅速傾斜，彷彿一個喝醉后又遭重擊的巨人，搖搖欲墜，隨時都會一頭栽倒。
海匪們再度忙碌著，又去轉舵調帆，也僅僅能保證倒行中的大船不會翻倒，八隻巨櫓拚命地撥水，卻無力扭轉局勢。
瘸子大師傅也站在甲板上，一雙渾濁了的老眼裡，滿是虐戾目光。
哭喊落處，三條大船號角衝天，所有的海匪盡數嘶吼，南腔北調，放言俚語，可喊出的全都是：等著那場好相聚！
梁辛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對此他絕不陌生，不遠處肯定有一場可怕的暴潮，將海水卷揚而起，遠處飄揚似霧，而近處則灑落如雨。
梁辛自半空里翻身，好像只靈巧的鷂子，躍回到甲板上，一把拉起了胖海豹，學著他的東南口音，嘿嘿的笑道：「我的身手也不錯，不過全靠著邪門的身法。要是遇到了你們的大爺，也只有逃命的份……」
到了現在，最閑的只有兩個人，梁辛自不必說，另外一位就是專門負責做飯的瘸子大師傅，這個人年紀老邁，渾身水銹，在風浪里打滾了不知多少年，後來瘸了一條腿，又不願在島上養老，這才跟著大船出海，負責燒飯。
半隻船。
前面有巨大的漩渦剛剛成型，梁辛等人腳下的洋流，正是釀成這道漩渦的罪魁禍首之一。同樣，也正是因為這道漩渦，洋流才突然加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把整隻船隊都帶到海底去。
不過，怪船的船身雖然結實的離譜，可畢竟是被托在激流中，被梁辛的巨力正面擊中之後，船身下的海水轟然炸起衝天巨浪，瞬間塌陷，怪船也被囫圇個重新砸回了海下。
梁辛緩緩的點了點頭：「再大的漩渦，也奈何不了我的，你們兩個和我一起，也死不了。」
大船飛馳向前，要想逃出漩渦的吸引，第一件是便是要掉頭。可激流湍涌，且不說舵力根本無法抗衡，就算靠著舵力勉強轉向，大船緩緩斜橫之下只會被激流掀翻，所以司無邪才想出了這個拚命的法子。
水聲轟鳴，號角跌宕，重逾千鈞的大錨被投入海中！
變故來得太快，所有人都不及反應，驚呼喝罵中紛紛摔成了滾地葫蘆，
胖海豹立刻瞪起了圓滾滾的小眼睛：「誰說的？」
梁辛此刻出手，純粹是慣性使然，只想恢復先前的操作，卻壓根就沒去想這樣做的後果！而司無邪卻失聲驚呼道：「不可再收錨！輕緩放錨，不可急！」船錨所勾的赫然是個龐然大物，梁辛收錨之下，不僅未能擺脫它，反而把他們的大船都帶的船尾一沉，險些被拉進大海。
想要活命，要麼斬斷巨索，要麼甩開下面被船錨勾住的紅色怪船！
司無邪眯著眼睛，扒著船舷緊緊盯著身邊的海流，雙唇不停地嗡動著，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梁辛打碎絞盤，根本就沒有一點用處。錨鏈已經放到了盡頭，留在絞井中的錨鏈都被鎖住了。現在，半隻紅色的怪船在前，他們的戰船在後，「大車拉小車」，一起向著絕路跑去！
夾角狹銳，線條鋒利，半隻不知來歷、成血紅色的怪船，正被激流裹盪著，沖向了梁辛等人的大船！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絞井上越來越少的鐵鏈，梁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雙手探出，牢牢扶住了胖海豹和司無邪。
司無邪能找到的自東而來的洋流，卻算不出突然出現的暗潮。他要帶著大家搭順風潮，不料卻走上了黃泉路！
這時，就站在他們身旁剛鬆了口氣的司無邪，彷彿又想起了什麼，猛地怪叫道：「還沒完！」隨即轉頭向著船尾正收錨的海匪同伴大吼：「快躲開……」
若從高空鳥瞰，海面之上，方圓數十里的海水塌陷，邊緣處濁浪翻滾，就好像一群嬉戲月影的錦鯉，搖頭擺尾的推動著、催促著海坑緩緩旋轉，巨大的漩渦正緩緩成形，周遭數百里的海水都被盡數懾服，一路奔騰咆哮。圍住它層層打轉！
吱吱巨響，可怕的摩擦聲一直鑽進了眾人的耳鼓深處，梁辛身上的肌肉高隆，粗大的血脈寸寸賁張，穩穩扶住了絞盤！隨即再度發力，反向轉動絞盤，緩緩收錨。
雖然只是已成殘骸的半隻船，可與海匪們所乘的戰艦一比，就彷彿一隻正向著猞猁衝來的犀牛！
梁辛終於明白司無邪要做什麼了：司無邪，要拚命！
老瘸子還不住口，又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也不知道還能兜上幾圈。」
看似直線，只是因為前面的漩渦太大了，正處在外旋邊緣的船隊，根本感覺不到洋流的兜轉。
司無邪的船隊集體落錨、轉向，雖然與那隻漩渦比可以忽略不計
話音未落，本來已經穩住了勢子的大船，倏地又是狠狠一跳，在吱呀怪響里，隨著洋流又帶動，向著漩渦的方向，倒行著急速駛去。
梁辛則在海面之下穿梭巡弋，又尋找了一陣，確定再沒有生還之人，這才躍回了甲板，對著司無邪緩緩地搖了搖頭。
見梁辛還不明白，老瘸子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的問道：「只有岔流，自己成不了什麼氣候，可是，如果岔流在亂闖的時候，遇到了咱們搭著的這條洋流，會怎麼樣？」
隨即，又一艘相距較遠大船，最終沒能扳回傾斜的勢子，緩緩地栽進了大海中！
司無邪彷彿頃刻間老了十年，身體佝僂著，突然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對著那些傾覆的巨艦嘶聲哭喊：「三五十年，還有一場好相聚！你們，走好吧！」
司無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甲板上快速奔跑，嘴裏不停，連串地頒下一個個命令。海匪們個個肅穆。雖慌卻不亂，令出必行，比著梁辛先前所見，完全變了一副樣子！
可距離他們最近的另一艘船，卻在劇烈的旋轉中，猛然爆發出一聲悶鈍的巨響，就那麼毫無徵兆攔腰而斷！船頭轉眼被激流帶走，剩下半截船尾，在鐵錨的拖拽下也迅速沉沒了。
隨即，一個個以內家真力灌注丹田的大吼，從每一艘巨艦上響起：「落錨！」
半隻紅色怪船，就好像是閻王拋出的索命令，被梁辛砸回海里后，又被激流帶著經過他們的船下，卻纏住了正收起一半的鐵錨！這下子相當於激流又添巨力，拖起了大船，再度向著漩渦衝去。
老瘸子緊緊盯著桅杆，似乎想要上去幫忙，可晚輩們做得絲毫不差，就算自己全盛時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低聲回答梁辛：「咱們搭上的這道洋流，每年都會來，只不過是以前很弱。現在漸漸增大有了規模，咱們能找到它，是因為它有跡可循。」
梁辛點了點頭，瘸子則繼續道：「不過，大海里，因為天氣變化、日月潮汐或者海底地震的緣故，常常會突然竄出來一些沒頭沒尾的岔流。」
海匪們早有準備，人人都抓得極牢，待劇烈的晃動稍稍減弱之後，司無邪第一個怪聲大笑了起來：「兄弟們，拼了！」
不過片刻，整支艦隊都歪歪斜斜的，衝進
除了梁辛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在略略一呆之後，轟地一聲炸開了窩，各自忙碌起來。梁辛再想幫忙但是卻插不上手了，升帆轉舵這些事情，自然是力氣越大越好，可除了力大，還要有十足的經驗。
司無邪伸手抹掉眼淚，神情再度恢復肅穆，低頭看了看周遭的海水之後，揚聲傳令：「落櫓、起錨，咱們衝出去！」
顛簸里，不停有人被甩出大船，梁辛早已幻身鷹隼，鬼魅般縱躍穿行，一俟有人摔出，在落海前便會被他從半空兜截住，再扔回到甲板上，被扔回來的漢子放聲大笑，一邊連連吼著「過癮」，一邊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崗位！
大船跳躍顛簸、團團打轉、可怕傾斜，海匪們早都忘了恐懼，這群海狼們哪個在再風浪中死過兩次活來三回？既然坐上了這條船，生、死、拚命便都成了一件有趣的玩意！
不知沉在海底多少年的怪船，不僅沒有被侵襲，反而在海水的洗刷之下，紅得更加刺眼、更加犀利！
梁辛不用吩咐就知道該怎麼做，星魂凝力之下，全力一掌轟在了絞盤上，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巨大的絞盤被他打了個稀爛，剩餘的錨鏈墜入絞井，發出一串嘩啦啦的鈍響。
終於，司無邪猛地大吼了一聲：「落！」高舉的右手重重落下。
眼前的情形，就彷彿一座批滿鮮血的大山，從海下竄出，向著眾人撲面砸來，胖海豹立足不穩，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張大嘴巴發出響亮的哇呀怪叫，而怪叫剛響了半聲，就被一聲清冽的長嘯截斷，一道森森的鬼影，自海匪戰船衝天而起，光禿禿的頭皮在明月之下閃閃發亮，劃出了一道有些可笑卻也足夠暴戾的弧，兇狠的撲向紅色怪船。
梁辛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可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跟著只覺得胳膊一緊，側頭一看，老瘸子牢牢抓住了自己。幾乎把全身的分量都掛在了自己身上。
紅色的怪船，不知什麼時候葬身大海，當漩渦成形的時候也被吸引了過來。
梁辛不僅護住了主船，還有距離他們最近的另外一艘大船，也被他救起了不少人，可其他幾條船距離稍遠，人力有時而窮，梁辛拼勁了全力，卻也只能保住身邊的這兩條船。
司無邪的目光渾濁，沉沉地嘆了口氣，張開嘴巴正想說什麼，可誰也沒想到，就在此刻異變突起！一連串炸雷般的可怕巨響中，不遠處一艘本來已經倖存下來的大船，好像被一道看不見卻威力磅礴的大神通擊中，突然四分五裂，
船錨的絞井也爆發出摩擦的巨響，絞盤瘋狂轉動，正在收錨的海匪們猝不及防，全被絞盤上的銅杠打得骨斷筋折，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變成了一團團爛肉。
夜霧，是鹹的。哪裡是什麼夜霧，乾脆就是被激發起的細密海水！
可大船的逆勢卻絲毫不見減慢。梁辛不知道，海匪戰艦的設計無比精巧，絞井貫穿整座船尾，錨鏈從其中穿過，經過十幾道齒輪的咬合，另外還有七道純鋼打造的鎖扣，會在錨鏈放到盡頭之後自動將其末端鎖住，以防船錨遺失。
幸好梁辛應變迅速，見勢不妙立刻收力，從全力收錨變成了緩緩放錨，船尾這才再度翹起。可危機仍在，大船還是被拖住一路倒行。
在胖海豹的眼裡，梁辛是一頭撞向了怪船，就像只不知死活的大頭蒼蠅，嗡嗡地向著磨盤衝鋒……
甲板下，八隻巨櫓從底艙伸出，平貼海面，蓄勢以待；甲板上，一群大漢搶到絞井前，推轉絞輪迅速收錨。三隻巨艦，數十柄長角再度響起，而此刻的號聲之中，再度揚起了激昂之意！
幾句話的功夫，遠處隆隆的水聲轟鳴就傳了過來，被卷到天上再落下的海水，早已化作大雨，傾盆而落。
終於，梁辛等人所在的主船，在司無邪親自指揮下，傾斜的船體漸漸恢復，一幢幢巨帆也調整到了順應風向的角度，大船正漸漸的平穩了下來。
這些岔流大都湍急，但是對於梁辛等人所乘的大船來說，卻沒並沒有什麼危害，要是遇到了，最多會被帶得偏離航線。
梁辛躍到他身旁，低聲問：「到底怎麼回事？」海上遇到暴潮不稀奇，可稀奇的是，洋流為什麼發了瘋，毫無徵兆地陡然提速。還有滿船的老海狼，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風暴的預兆？
不料司無邪卻搖了搖頭：「我與這條船共沉浮。你若能不死，請在八月十五前，務必趕到軲轆島。」話才剛說完，突然一聲震天價的大響震裂長空。絞井上的鐵鏈，放光了。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八艘巨艦組成的船隊，最終只有三艘大船，在掉頭之後成功地穩住了勢子，余者盡數覆滅。極遠處，巨大的漩渦已經正式成型，船下的洋流越發的湍急激烈，就連巨錨也漸漸穩不住局勢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目眥盡裂，嘶聲怒吼，可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大船，為何突然爆炸。
兩個大漢揮動巨錘，砸斷了盤轉錨鏈的輪盤絞井的銷子，粗大的鐵鏈與絞井之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八艘大船同時拋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