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兩座新墳
梁辛猜的分毫不差，丑娃娃為了掙脫乾爹的天下人間，本來就負傷極重，又被麒麟的邪術覆蓋，雖然沒變成傀儡，但也中了草木邪種，要靠新死的屍體來療傷。每天在日夜交替的一瞬間里，身體中的草木邪種會稍稍鬆懈，丑娃娃便要趁著這個時候，將一部分草木之力從自己的身體驅逐到新喪的屍體中。
六爺吃了多年的公門飯，目光如炬，一眼就認出這塊牌子，啊的驚呼了半聲，直接從坐騎上摔到地上。
梁辛沉吟了片刻，笑道：「便叫庄不周好了！」
六爺只管著這附近的村鄉，根本不知道，其實方圓兩百里之內，每天都會丟失最少一具新喪的屍體。只不過其他地方距離乾山較遠，平均下來一年也丟不了兩具屍體，鄉民並不太在意。
有人凌空虛度，從遠處疾飛而至，不過轉眼間就落足墳地！
丑娃娃心地狹小，莫說朝陽或者他的同夥，就連他死在官道上的那個兄弟都不信任，只肯自己去偷真的屍體來療傷。而他不敢離開描金峰，是因為乾山向日，只有在此處他才能抓住日出的那一瞬。
朝陽終於皺了皺眉頭，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露出了微笑：「您這一掌，勁力可充沛得很呢，就憑著這一擊之力，便有了兩百里的往返了。」
雖然梁辛自打現身之後就笑得挺客氣，老闆也還是小心翼翼，不敢對他稍有得罪，給他辦喪事的時候，香燭紙馬一應俱全，請人在店裡做法事驅邪送靈，還找了本地最好的入殮師父來給「屍體」化妝。
話音落處，東海乾的掌門，朝陽真人就走進了荒僻的院子，對著偷屍賊微笑著躬身施禮。
……
入殮師父見梁辛死的挺整齊，本打算幫他洗把臉就算了，老闆卻不答應，一定要入殮師把梁辛濃妝重抹，臉上滿滿的白堊，兩根眉毛用碳條反覆塗抹，還有唇紅，現在梁辛要是跳出來，跟棺材旁立著的那對紙紮童子能湊成三胞胎。
乾爹大仇近在眼前，梁辛毫不介意咬下丑鬼的一根拇指用來先換個利息，同時他也真想嘗嘗，仇人的血到底有多甜！
老闆比劉家兄弟可敬業多了，一絲不苟的忙活了全套喪事，梁辛矇著塊白布睡了半晌，這才終於被扣上了棺材蓋子，被人抬了向著村外的墳地走去。
丑娃娃冷哼了一聲，沒理會朝陽的話茬：「黎明在即，你要有話就快說！」
這下樑辛大概聽明白了，這個丑娃娃，和麒麟、朝陽等人不是一路，只不過是攜手合作而已。
朝陽很有些苦惱的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與前輩講的是道理，可您老盡和我說些狠話，該解釋的也解釋過多少次了，晚輩對仙童只有恭敬之意，絕無半分歹意……」
梁辛的身體敏銳，即便隔著一副棺材，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能瞭若指掌。不久之後，一陣毫無悲慟之意的大聲乾嚎傳來，梁辛差點就笑出了聲，心說茶寮老闆還挺周到，生怕他這個外鄉人死的寂寞，還雇了人來哭喪。
老闆嘆了口氣：「看他們哭的，這親戚人緣也夠嗆。」
梁辛也不多解釋什麼，乾山現在太敏感。要是把什麼都說明白，對身邊的普通人而言未必是好事，只是笑呵呵的說道：「劉老大的法子，不知道還好使不好使！」
茶寮老闆嘆了口氣，取過了紙筆，對著梁辛道：「大人虎膽，咱們欽佩的很！不過，這墓碑上總要有個名姓才好，小人可不敢胡亂寫划，您看……」
丑娃娃森森的冷笑著，根本不理睬朝陽的解釋。朝陽嘆了口氣，又繼續道：「您老若執意自己尋找屍體，晚輩也不敢多言，只不過……每天都要新鮮屍體，本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最好別總在乾山附近尋找。憑您老的身手，千里彈指，從外鄉找幾具屍體不過是舉手之勞。」
六爺為人耿直，但卻不笨，看梁辛一副篤定的模樣，乾脆也不再亂猜，對著茶寮老闆笑道：「大人智珠在握，心裏早就有了定論！」說著，又轉回頭對著梁辛一抱拳：「就請大人示下，這件案子下官追了一年，挨苦主罵、挨上司罵、天天圍著墳地打轉，要是不知道兇手是哪個，後半輩子都睡不踏實。」
砰砰兩聲，偷屍賊剛把兩具屍體扔到地面上，一個清淡的聲音就從外面響起：「仙童，您老人家回來了。」
六爺聞言，居然露出了個古怪的笑容：「是啊，咱們這塊碑上刻著『庄不周』，旁邊那位喪主叫『宋恭謹』，聽起來還有幾分默契！」
兩個人的對話沒頭沒尾，梁辛有些糊塗，當下也不急著「詐屍」，而是繼續聽他們說下去。
第二天一早，茶寮老闆神色倉皇，跑到衙門報告，昨天一位路過打尖的客人死在了店裡。
最後又是一掛萬頭大鞭，硝煙散盡后，墳地里終於又恢復了寂靜。
偷屍賊道行極高，飛行的速度如風，一轉眼的功夫便躍入了描金峰，進入山門之後三轉兩轉，來到了一處院落。
梁辛在這世上，第一個仇
朝陽絲毫不以為意，看到地上的兩具屍體，略帶意外的咦了一聲，笑道：「仙童的傷勢大有好轉，可喜可賀，現在已經能用兩具新屍療傷了。」
說穿了，案子就三個字：丟屍體。
丑娃娃嘭的一掌拍在了地上，罵道：「老子有傷在身，懶得遠行，近處有新屍自然去近處，近處沒有才會跑遠路。」
可隨即就聽見老闆低聲埋怨：「怎麼還有死人？這算……搶生意？！」
別人不知道，梁辛卻比誰都清楚，要說妖人，這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最大的一夥子妖人就是乾山道宗！特別是自己三探乾山之後，山裡除了朝陽之外，乾脆就再沒有一個是人了！
偷屍賊輕輕一掌，震開他的墳塋后伸手去抓屍體，正藉著皎潔月色看到了梁辛那隻大白臉、還有大白臉上的大紅嘴、大黑眉毛……饒偷屍賊修為了得，心境穩固，也忍不住罵了聲：「我操！」
梁辛笑了下，眯起眼睛，遠遠的望向了乾山。
雖然不曾修鍊過假死、龜吸這一類的本領，可梁辛在大海上突破了第二重天下人間，對身體的控制就已經登峰造極，屏氣內息下。血液流轉極慢，心跳更是一炷香的功夫才微微一動，周身上下冰冷僵硬，除非以針心錐穴之術刻意試探，否則就算是高深修士，也難以分辨。
梁辛神色喜悅，眼看著丑娃娃右手拇指戳了下來，身體悄無聲息的向上竄了三寸，隨即張開了自己那張名副其實的血盆大口。
梁辛搖搖頭：「妖人？妖人又哪裡敢到乾山腳下來犯案。」
話音未落，老闆第二次被嚇飛了魂，咕咚一聲對著六爺也跪下去了……等老闆帶著六爺，風風火火的趕回茶寮之後，眼皮又是一陣猛跳：只見梁辛在桌子上一溜擺開十幾隻蓋碗，每隻蓋碗里沏了一種茶，正吸溜吸溜的來回比較。
但是案子發生的時間，卻讓梁辛來了不少精神，以前這裏一直平安無事，直到去年開春，才開始頻發怪案，算算時間，丟失第一具屍體的時候，正是梁辛被琅琊從描金峰上救走不久。
過了一陣，天海交匯處，一線金紅顏色悄無聲息的浮起，黎明將之，丑娃娃總算停止了咒罵，將「庄不周」和「宋恭謹」擺放好，自己則盤膝跌坐於二人之間，雙手拇指伸出，凝于兩人眉心三寸處，口中喃喃念唱法咒，催動真元
梁辛躺在棺材里。他可不知道，在六爺和茶寮老闆回到村子里之後，老闆苦笑著問同伴：「六爺，您有沒有覺得，今天下葬的這兩位……」
六爺和茶寮老闆對望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驚訝，想要勸阻，梁辛不容他們說話，推開身前的茶水，搓著手心問他們：「晚飯咱吃點啥？」
這也是梁辛授意，東海乾的老道個個認識他，不把臉畫花了這個屍體就沒法演。
而這兩個字，聽在梁辛的耳中，卻不吝於一聲炸雷，險些就沒能守住假死之勢！
這下樑辛大急，心裏納悶，難道隔壁那位的墓碑比自己的雕得更好？
朝陽搖頭，連聲說著：「罷了，罷了！」說話之間，轉身離開了院落。
六爺大驚失色，急忙號令住手下，快步走到老闆跟前，正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見禮，驚魂未定的老闆就先開口：「此事機密，你快隨我來！」
有人哭墳有人撲碑，有人燒紙有人放炮，隔壁死的轟轟烈烈。
茶寮老闆撒腿如飛。總算找到了捕頭六爺，跟著神神秘秘地打開了手裡的包裹，對著六爺亮出命牌。
丑娃娃低吼了一聲，雙手拇指向著兩人眉心按下！
梁辛挺想問問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是個什麼人，這也算是份緣分了……
而且丟的全是新鮮屍體，乾山腳下的這幾個村子，不管誰家，不管什麼原因，只要是新死之人，三天之內肯定會丟。到現在為止，算上劉老大，一共丟了十四個。
朝陽搖了搖頭：「晚輩對您老，只有恭敬之心。當時情形緊急，先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草木之術發動之下，範圍覆蓋了乾山道整個門宗，這才誤傷了您老，而師尊也由此仙逝，要怪，便怪那小妖梁磨刀。」
梁辛早就悄悄的撩開了一道眼縫，此時中土北方已經到了初冬時節，草木凋零。而描金峰上，花草樹木茂盛得幾乎長瘋了，處處都透著一股妖冶的盎然綠意。可唯獨偷屍賊的這個院落，寸草不生，地面上沒有青磚，只有一片赤紅色的火砂，絕不容任何植物生長。
幸好，偷屍賊在拎了「宋恭謹」之後，又轉身向梁辛的墳上走來，梁辛趕忙張嘴閉眼。
梁辛肯出手，其中固然覺得案子怕是會和東海乾有關，而另一部分原因，也是覺得這個六爺為人正派，身為捕頭卻還計較著一文茶錢。六爺也是個爽快漢子，略略客氣了
外面的人並沒急著挖墳，而是在墳地中輕輕的踱步，似乎在讀新墳的墓碑，過了片刻之後，梁辛才聽到一陣嘿嘿地笑，聽腳步，向著他隔壁走了過去。
六爺得了囑咐，不許任何人晚上去守墳看屍，更派人把老劉家的六兄弟牢牢看好。梁辛也收斂心神，靜靜的養好精神，他的七片紅鱗攜帶不便，在昨天夜裡已經被他藏在了附近，不過七蠱星魂還是被他留在了體內，縱然身法有所突破，可東海乾的霸道之處，他可不是第一次領教了，不容的一點大意。
六爺帶著手下到茶寮中，著實檢查了一陣，最後確認那個光頭客人深染重疾，屬暴斃。因為查無身份，就近掩埋。喪葬事都歸茶寮老闆料理。六爺還怕老闆不用心，親自監督。
丑娃娃翻起了怪眼，虐戾的盯著朝陽：「怎麼，乾山道現在上下一心，有了三座丹鳳朝陽，還有了個六步修為的太師叔，勢力大得很了，可以隨意挪揄咱們了么？」
聽完之後，梁辛把自己跟前的茶水分開。平均一人四杯，這才對著六爺開口道：「這件案子，您老管不來的……」
六爺對著手下交代了兩句，跟著老闆拔腿就跑，等拐到了一段僻靜路段時，見左右無人，六爺搶上兩步。單膝一曲對著老闆抱拳而跪：「下官無知，一直不知閣下是九龍青衣！」
過了片刻，偷屍賊又嘿嘿的低笑了起來：「被畫成這個樣子入殮，你活著的時候，與你家親人有仇么？」話音落處，雙手各拎起一具屍體，身形陡轉，化作一道驚鴻，飛向不遠處的巍峨乾山。
官道惡戰里，兩個丑娃娃一死一傷，眼前這個隨著朝陽逃回到東海乾，便開始閉關入定，靜心療傷。而不久之後，自己殺上乾山，特別是第三次，逼得麒麟和尚發動邪術，除了朝陽、千煌之外所有人都被老和尚變成了草木傀儡。
老闆用眼角瞄著桌子上那一溜茶杯，心說我也請你喝茶來著。
一更人二更鑼，三更厲鬼，四更賊，梁辛一直等到四更時分，肚子都有些餓了，正後悔沒像劉老大那樣帶個包子下來的時候，終於，一陣幾乎細不可聞的衣袂破空之聲響起。
朝陽老道說的客氣，而丑娃娃毫不領情，喉結一上一下，發出嘶啞難聽的冷笑，直接開口罵道：「去你媽的！老子信不過你們！」
「滾！」丑娃娃
話還沒說完，茶寮掌柜好像生怕不出大事似的，從一旁笑道：「大人多慮了，六爺也是身帶天眷神力之人，保了咱們這四里八鄉十幾年的平安，普通的妖人可不放在他老人家眼裡。」
丑娃娃對朝陽真人說話時，語氣中充滿了厭惡：「你來做什麼？」
六爺則苦笑著回答：「老宋他們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剛巧趕上了，人家要今天下葬，咱總不能攔住不讓埋。」
而療傷用的屍體，也有講究，不僅必須是三天之內的新屍，而且在死之前還不能沾染任何草木氣性，否則便無法使用。如果丑娃娃伸手將一個活人打死，這個人在死之前，便會沾了他身體中的草木氣，也就沒用了。
梁辛死的挺安靜，顯得有些黯然銷魂。
地面上傳來沙沙的輕響，那個人正用手輕輕撫摸著「宋恭謹」的新墳，隨即勁力微吐，嘭的一聲悶響，新墳震裂，棺槨碎開，悉悉索索的響動中，那具屍體已經被對方拎了了起來。
丑娃娃的口中，依舊咒罵不休，用詞歹毒語氣更是刻薄，梁辛聽的都心煩。以丑娃娃的修為，早已淡薄了喜怒之心，可他天性便是刻薄陰狠，把惡毒的亂罵只當成平常說話。
茶寮老闆早就額頭泛光，湊過來低聲道：「大人，偷屍賊到底是什麼人？」
跟在身邊的手下沒看到命牌，只看到茶寮老闆手中的包袱一閃，他們的長官就怪叫著落馬，在一起愣了片刻后，刷刷刷刷亮出佩刀，怒斥著：「賊子暗器偷襲！」
說著，朝陽苦笑了起來：「乾山腳下的村子里已經人心惶惶，前幾天您老帶上來的乾脆是個假死之人，照這樣下去，我怕遲早會有人懷疑到這裏。」
梁辛正玩的開心，突然被「人贓並獲」，也嚇了一跳，愕然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麒麟的邪術也傷了正在療傷的丑娃娃。丑娃娃畢竟是個宗師級的高手，全力自保之下，總算護住了元神。但是因為身中邪術，也不再信任朝陽等人。
老闆假裝沒看見，上前兩步把命牌交還梁辛，六爺在路上聽說了事情的經過，琢磨著這次應該不會再跪錯人，又要行參拜大禮，梁辛趕忙伸手攔住了他，笑道：「你請我喝茶，我幫你辦案，公平的很，不用客氣什麼，更不用講究那些規矩。」
朝陽還是微笑著：「仙童助我禦敵負傷在前，又被先師誤傷再后，您老療傷之事，本來就是我們分內的事情，以後，新喪之屍還是由東海乾代為效勞，替您尋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