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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天猿織錦

第一百五十章 天猿織錦

一俟完工,葫蘆就頒下了連串的命令。
曲青石轉頭望向了梁辛:「怎麼看?」
梁辛回答:「天猿先祖封印了什麼東西在下面,因為不能讓它流入人間,所以傳下訓令,命後世子孫不許離開苦乃山,實際就是為了守衛封印。」說著,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悶氣:「這下面封印的,應該是個凶物!」
葫蘆的神情里,有興奮、有好奇、有戒備,還有濃濃的沮喪,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古怪,他做了幾百年的妖王,卻從不知道,被他們世世代代當成大澡盆的猴兒谷深潭,竟然是被「天猿織錦」托起來的!
織錦下的怪人,掙扎的越發狂躁了,從右手食指、右手、右臂、右肩到最後,連著頭顱與半個身子都掙扎出了織錦。
葫蘆似乎還有些不敢置信,俯下身體以雙手相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承認了顯示,對著其他人道:「就是天猿織錦,錯不了的,不過有兩點特殊之處。其一,這道『織錦』中蘊含的妖力渾厚磅礴,就算一百個我加在一起,也織不出來!」說著,葫蘆對著梁辛做了個「儘管試」的手勢,梁辛也不廢話,心念到處紅鱗陡轉,狠狠斬在了織錦上。
曲青石嗯了一聲:「打從昨天開始,他就不停問我該如何分配人手。」話剛說完,妖王葫蘆猛的發出一聲咆哮,高高縱躍而起,接踵三拳,重重夯在了臨時搭築的閘口之上!
織錦半透明,梁辛低頭向下看,果然結界之下模模糊糊的,似乎有個人正舉臂站立,因為是自上而下的俯視,最明顯的就是一團青黑——那個人的頭頂,黑髮濃密。梁辛也難以看清什麼,除了下面那人的滿頭黑髮,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吱吱尖叫從織錦下傳來,梁辛大驚失色,這叫聲他熟悉無比,正是羊角脆的哀鳴。
所謂閘口,就是幾塊巨石,縫隙間被碎石充填。又以巨木加固,臨時將寒潭與溝渠阻隔,葫蘆的勁力到處,整個猴兒谷都在微微震顫,閘口巨石應聲粉碎。寒潭之中激流涌動,轟然衝進了眾人泄水鴻溝。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手腳不停,迅速的情理著腳下那層薄薄的淤泥。
曲青石本來也慷慨激昂的抽出了從不離身的綉春刀,再看到諸般法寶之後,又悻悻的把刀子還回刀鞘……
一群最健碩的天猿,有其中幾個大妖率領著整齊列陣,它們的目光緊緊盯住了飛流而下的瀑布;
幹活的時候,庄不周抽了個空子,很有些不解的問梁辛:「潭水冷的不行,下面怕是出了件萬年冰魄一類的東西,可就算把潭水都放幹了,憑著咱們的修為也休想靠近。」
它正說著半截,不遠處正清理淤泥的庄不周充滿疑惑的咦了一聲,宋恭謹則怪聲大叫:「手、手、手……手指頭!」
那人用盡了全力,也無法單靠著臉孔來擠破織錦,在試了兩次之後,陡然發出一聲鬼哭似的怪叫,開始發瘋般的亂跳亂叫,而他穿透結界的手指也開始拚命的掙動,眼看著小洞越來越大,在刺耳的摩擦聲中,一隻手漸漸掙破了出來!
十幾頭健猿帶著大群的幼崽、耄耋、母猿和普通人撤離猴兒谷;
梁辛的紅鱗飛旋,每一擊都分毫不差的擊中怪手,不僅無法傷害敵人,紅鱗反而運轉的越來越吃力,每次它們和怪手接觸,都會沾染上一股淬厲的陰冷,積累之下,似乎星魂都快要被凍住了!
雖然還有百余頭天猿做後備,可畢竟有了時間的約束。誰也不再耽擱,葫蘆率領著四個心腹跳進深坑,梁辛也和同伴招呼了一聲,帶著戾蠱紅鱗,與眾人一躍而下。
青墨還是有些納悶:「那為何不告訴後世子孫真相……」話剛說完,小丫頭自己就恍然大悟,天猿天性頑劣不看,同時又自命不凡,要是知道身邊守著個封印,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猴子下去探一探。
這個醜八怪,究竟是個什麼人!
梁辛直接開口:「封印,隨後覆以泥沙,還有……那道瀑布,恐怕也是天猿先祖刻意引來的。」
葫蘆搖了搖頭:「困不住,你那隻羊角脆,也是天猿,它應該是……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聲:「動手!」話音落處,梁辛的紅鱗呼嘯而過;天猿們一起後退半步,利爪揮動中,無數黑色妖刃凌空而現;青墨的巫刺迎風而漲;老叔十指凝結喪氣。轉眼之間深潭之下勁風呼嘯,漣漪勾連,一道道鋒銳無比的法寶,彷彿暴風驟雨般攻向那隻從天猿織錦下伸出的手,怪人的右手!
下面那個人倏然抬頭仰望,正和梁辛四目相對,饒是梁辛膽大包天,也哇呀怪叫著,一下子竄起了幾丈高。隨即,整座潭底都抖起來,那人從下面把臉貼上織錦,用力上頂,在彷彿生牛皮摩擦的嘶啞聲中,一張古怪的人臉輪廓,隔著天猿織錦,緩緩的透了出來!
曲青石多次往來於猴兒谷之間,可以前從未把這隻水潭當回事,當潭坑模樣盡收眼底,一看之下吃了一驚,皺眉道:「這個深坑……」說著,用手做了一個斜下沖拳的動作,比劃了一下,才繼續道:「倒像是被人用大神通硬生生打出來的!」
寒潭方圓數里,規模比著小型的湖泊也毫不遜色。想要挖出一條能夠把它快速泄乾的鴻渠,不是個小工程,何況這道溝渠還要貫穿猴兒谷,一直延伸到谷外。
比起梁辛以往的那些經歷,猴兒谷深潭的玄機並不算複雜。這道結界下面封印的肯定不是好東西。羊角脆則不僅不怕水,而且水性還不是一般的好,潛入潭底之後發現了「天猿織錦」,憑著它的頑皮性子,自然是要傳過去看看下面有什麼,就此消失不見。
梁辛望向了葫蘆:「天猿織錦的結界,能不能困住天猿?」
早在幾天之前,深潭就出現異變,潭水變得冰冷刺骨,同時潭底亂流竄涌,淤積的泥沙大都被攪了起來,等到開溝泄水的時候,水流更是激蕩有力,絕大部分泥沙都隨著潭水傾瀉而出,現在淤泥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倒不足為奇。
猴兒谷上下齊心合力,除了實在幫不上忙的丑娘和曲老夫婦,所有人都在幹活。挖溝容易,加固卻難,縱然人人都是精怪、高手,這個工程也持續了兩天兩夜勉強完成,一條寬十余丈,深七十丈,綿延二十余里的鴻溝,彷彿一道猙獰的傷口,貫穿猴兒谷。鴻溝的盡頭,是一片平緩的山坡。
憨子也沒動手,就好像根木樁子似的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手指,一動不動。
整座猴兒谷內所有的聲音,盡被隆隆水聲掩蓋!
而此刻,已經先後上去了四十余頭健猿,個個懸浮半空雙手撐開,青色妖錦越編製越大,不知多少清水被他們硬生生的托在了天空,一片湛湛青湖就壓在眾人的頭頂,這番奇景眾人就連做夢時也不曾見過。
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雙目狹長眼角上翹,鼻直口闊雙唇圓潤,這麼一副精緻的五官,卻因為比例完全不對而徹底扭曲了!這張臉和普通男子的臉型大小沒什麼區別,可他卻沒有額頭!雙眉之上半分就是髮髻,因為缺了額頭,所以眉眼之間、眼鼻之間、鼻口之間,都隔了二指寬的空白。
曲青石點了點頭,兩兄弟的想法幾乎一樣,小丫頭青墨還有些不解,眉心攢起了個小疙瘩,問梁辛:「天猿先祖為啥這麼做?」
一個天猿大妖長嘯著下令,他身後的兩頭健碩大猿縱躍而起衝進了半空里的瀑布之中。
梁辛心頭駭然,此刻出手的,不乏逍遙境初階的宗師高手,在常人眼中看來足以開山斷岳的凌厲攻擊,對醜八怪而言卻彷彿清風拂面,到現在為止,他還只挨打未還手,就像個被困住的瘋子一樣,拚命怪叫著只顧掙脫桎梏。如果被他衝出了天猿織錦,恐怕在場的,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梁辛點了點頭,隨即恍然大悟:「他們施法封堵玉璧妖怪,用的就是『天猿織錦』的法術?」
但真正讓人左右為難的是,按理說,這個結界不能破,否則便辜負了天猿先祖的一片苦心;可梁辛又哪能捨得不要羊角脆了!
而葫蘆和他身邊的幾頭天猿,也發現了腳下的異常,他們的反應要激烈的多,幾乎是同時驚呼了一聲,隨即揮掌而擊,妖力之下轉眼清空了一大片淤泥。
水溝寬宏,下泄的速度極快,一炷香的功夫。深潭的水面就下降了一丈有餘,而半空里支撐天水的那兩頭天猿卻有些支持不住了,大妖一聲令下,又有兩頭健猿上去幫忙。葫蘆皺了皺眉頭,瀑布的水壓遠比他想象中來的強烈,略作猶豫后回頭吩咐了幾句,那百余頭準備隨他一起下去的天猿,也盡數編入了支撐瀑布的隊伍,只留下四頭修為最高的,護在妖王左右。
梁辛連忙趴伏在地,運足目力想要看清結界下究竟發生了什麼,可就在他把雙眼貼到織錦上的瞬間里,那團青黑突然消失不見,繼而,一張慘慘的大臉,猛然出現。
葫蘆明白梁辛的想法,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好說,我們天猿能自由出入『織錦』,但是不會破壞它,再說這個結界,就連我都無法撼動分毫,更毋論你的羊角脆了。」說著,乾脆一揮手:「我現在帶人下去,你們回上面等我吧,要是找到了羊角脆,我就把它帶回來……」
兩頭天猿快如陀螺般旋轉,周身上下湛青色的妖氣瀰漫,一道道妖氣好像群蛇亂舞,圍著主人環繞翻飛,兩頭大天猿也開始揮舞起雙手,每一根手指都牽引著一股妖氣,上下穿梭。
織錦只是微微一陷又恢複原狀,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憨子十一也瞧得有趣,揚起手掌,一巴掌轟擊而下,嘭的一聲悶響,除了幾個修為高深的之外,其他人都被震得東倒西歪,可織錦卻絲毫無恙!
寒潭的水面,一丈一丈的下降。鴻溝不斷被衝擊,火狸鼠那邊也忙活了起來,指揮著臨時拼湊的手下四處搶險,加固著溝渠;被安排在山坡上的猴子們也不停傳回消息,泄下的寒水中始終不曾發現羊角脆,也沒有其他奇怪的東西,死魚倒是不少。
葫蘆自己卻沒動手,而是眯著眼睛,緊緊盯住怪人的掙扎,看樣子是在等待時機,準備蓄力一擊。
梁辛一看之下,神情也是微微一驚!淤泥下,不是藤網不是卵石,而是一片泛著湛湛青色、還有些妖氣氤氳流轉的……天猿織錦!
葫蘆的瞳孔,先是略略放大,旋即迅速收縮,化作一抹精光四射的細線。
眾人一起動手,淤泥轉眼被清理出百丈方圓,暴露出的天猿織錦也越來越大,看樣子整個潭底,都被天猿織錦鋪滿。
梁辛從未見過長得如此古怪的臉!
葫蘆這才繼續道:「第二,施法的先祖,抹去了『織錦』上的氣息,即便現在,如果我閉上眼睛,不以身體接觸,也不知道織錦近在咫尺。」縱然語氣沮喪,但是妖王在說到「近在咫尺」這個成語的時候,眼睛里還是忍不住升起了一絲得意的神色。
葫蘆點頭:「不錯,不過他們還踏住了什麼厲害的法陣,讓天猿織錦的結界變得更強了些。」
妖氣有如實質絲絲流轉,只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就被編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青錦,跟著,兩頭天猿齊聲嘶吼,身體懸在空中,雙手用力一撐,青色妖錦霍然綳直,攔腰截斷了瀑布!
原來潭中有水面覆蓋,看不出什麼樣子,現在潭水盡去,大家才注意到,水潭並不是垂直上下,而是略作斜傾,就彷彿是一條傾斜向下的巨大通道!
怪人的體型頗為魁梧,看他的肩膀胸膛,恐怕比著憨子還要更壯實些。
沒有了重重的潭水,陰寒之氣失去媒介,不再像最初那麼茂盛。淤泥雖然依舊冰冷刺骨,不過憑著眾人的修為,還盡數能支撐得住。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水潭下的淤泥並不想想象中那麼厚重,只不過剛剛沒過腳面。
地面上,潭水注入鴻溝,水流翻騰有如銀蛟,場面頗有幾分精彩之意,可是與半空里的妖元撐瀑一比。立刻顯得黯然失色了。那道瀑布雖然不算是天河倒卷,卻也有三四丈寬,被截斷之後,水盡數積攢在妖元織就的青錦上,越積越多,彷彿一座正緩緩成形的天湖,半透明的妖元青錦上水光溢彩,看得人頭暈目眩,蔚為壯觀!
也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直到月上中天,寒潭終於被傾瀉一空,原本清清蕩漾的清潭,變成了一隻青黑難看的巨坑,斜斜的滑向深處。
天猿織錦半透明,下面黑洞洞,看不出什麼。
看著手下施展妖法,葫蘆似乎有些感慨,對著梁辛道:「這道天猿織錦的法術,是我們天生的本事,上至妖王,下至剛出生的猴崽子,都能以自己的妖元織就結界,用以困敵或者自保,還記得我那九個在九龍司當差的哥哥么?」
梁辛搖了搖頭:「不會,潭水冰冷異常,可就算貼近水面,只要不下水,都不會發覺水潭已經變冷了。不管是寶貝還是邪物,散出來的冰冷氣息似乎只能以水為媒,沒了水就不怕了。」
葫蘆老爺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來。
只不過這條「通道」只有數十丈深,藉著星月之光,能清楚看到潭底坑坑窪窪的淤泥和小片的渾濁水窪,看上去讓人心頭窒悶,卻依舊不見羊角脆的痕迹。
也許是長期隔絕陽光之故,怪人的手蒼白的幾乎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脈滿布在皮膚下,清晰可見,可這隻看上去虛弱、無力的右手,在紅鱗、妖刃、巫刺等淬厲法寶的飛襲之下,卻毫髮無傷。
話還沒說完,妖王葫蘆閃身而至,開口打斷了他:「瀑布我來想辦法,到時候手腳麻利些,應該沒問題!」
連紅鱗和憨子都無法擊穿的天猿織錦,竟被一根手指頭穿了出來。
事情來的突兀而蹊蹺,就算再怎麼擔心羊角脆的安危,不把潭水放幹了也是白搭,梁辛暫時也顧不上多想,指揮著戾蠱紅鱗不停挖掘。
好在天猿之中不乏修為精深的大妖,就算普通的天猿寶寶也都身負神力,葫蘆老爺一聲令下,大小精怪一起動手。火狸鼠精通機關之術,對工程中諸如承擔、受力等方面也瞭若指掌,著實幫了大忙。
鄭小道也隨聲附和:「又像是流星墜地,夯砸而出大洞。」
梁辛瞪大了眼睛,上去的那兩頭天猿,就好像是在編製草籃似的,正飛快的把妖氣編結起來!
葫蘆的分派井井有條,著實讓熟悉它的人大跌眼鏡,小丫頭青墨滿是意外,回頭對著哥哥道:「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遇到事情,葫蘆師父盡顯妖王本色!」
四十余頭天猿守著大片的石料、木料,隨時聽候火狸鼠的調遣,一旦溝渠有問題,他們便衝上去搶險;
說著,梁辛的手上略緩,站直了身體,抬頭望向那道飛流而下的瀑布:「我最擔心的是瀑布,陰寒之氣以水為媒,咱們能放干水潭,可瀑布還是不停的注入……」
差不多六十頭雖然成年但修為不夠的天猿,被派往泄洪的山坡,如果羊角脆還在潭水中。最後就會被衝到山坡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另外還有百余頭天猿整裝待發,準備隨著葫蘆出征。
眾人立刻掠到他身邊,只見青色的「天猿織錦」上,赫然立著一根修長的手指。就算是憨子也能明白,下面有人,將一根手指捅穿了結界,露了出來。
淤泥之下,也並不是堅實的地面,一步踏過,韌勁十足,好像踩在了一張野藤編織的密網上似的。梁辛試著加力,可任憑如何運轉加力,腳下的「藤網」也僅是略略下陷,絲毫沒有崩斷的跡象。
說不定就是羊角脆這個倒霉孩子惹得禍,讓結界變得鬆動了,下面的氣息透了上來,從而導致潭水變得冰冷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