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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位朋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位朋友

梁辛略略皺眉,這個小動作沒逃過長春天的眼睛,轉頭望向他:「怎麼,有話要說?」
梁辛也皺起了眉頭,這場仗他不想打。眼前的情形,猴兒谷穩操勝券,可長春天也不是琉璃娃娃,瀕死反撲之下,哪怕只傷到一頭小天猿,他心裏也不踏實。更何況,這一仗的起因是琅琊,著實不該拖累猴兒谷。
「便是如此了,其實反過來也一樣,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你不覺得好玩,所以你會一掌拍死我。」
曲青石繼續道:「第二句話就簡單的多了,麒麟和尚的主子長著一副神仙相,要幫著不老宗統一邪道。」
曲青石卻聳了聳肩膀:「能說的很有限,一共也就兩句話,第一句還算有些價值:乾山道朝陽的師父是麒麟和尚。」
葫蘆的眼睛里都快伸出小手來了,勉強維持著臉上的淡然,接過了面具,牢牢抓著再也不肯鬆開了。
「這山谷里的精怪、高手,大都是我一個朋友的親友。我那位朋友不忍心看我死,可又不想替我出頭打架,我能得他庇護就該心滿意足了。」
直到現在,長春天才徹底確認了,根本沒什麼埋伏,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胡思亂想。一通百通,長春天馬上就明白了,山谷里的纏頭、北荒、西蠻擺明了要幫琅琊,他們身後才是那群厲害精怪,今天想要抓琅琊已經是萬萬不可能了。
葫蘆不是不想說話,可第一次趕上這麼大的場面,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一句合適的開場白,一肚子書袋現在一個也用不上了,乾脆還是不說話了。
琅琊的話是對著長春天說的,可眼睛卻一直看著梁辛:「再說,挑撥你們打起來或許不難,可打完之後?他的親友因此而死,我逃過了師父的追殺,卻又要開始應付我那朋友的報復。」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葫蘆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地主,現身之後,只有他說話的份,葫蘆背負雙手,雙腳微微開立,神情恬靜,一派宗師氣度令人心折,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可最終卻笑了,對著長春天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
這時始終在一旁看戲的曲青石突然開口:「不老宗背後,有人支持。」
長春天不明白琅琊的意思,不過也不想深究,而是徑自追問琅琊:「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不問清楚,這幾天恐怕會睡不著!」
「就以三派合一這件事而言,不老宗不是神仙相最好的選擇。」梁辛也不隱瞞,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開始我還懷疑,神仙相找過你們,可條件沒談攏,你們把他拒絕了,可剛剛看你的反應,又不太像。」
長春天也挺納悶的,長長的吐了口悶氣:「是啊,為什麼不找我們合作呢?」說完,自半空里站起身來,對著葫蘆遙遙一拱手,背負雙手,凌空虛步,溜溜達達的走了,直到離開了猴兒谷的上空,才隱遁青光,轉眼消失在天角盡頭!
銅頭瞥了長春天一眼,這才轉目望向猴兒谷,找了一個它認識的天猿問道:「葫蘆呢?有敵人來了,我們巴巴的趕來助拳,怎麼不見它的人影?」
「面具留下!」這四個字,葫蘆說的又快又響亮,雖然還算沉穩,可語氣里已經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
直到此刻,猴兒谷真正的實力,終於展現在長春天眼前!
長春天毫不猶豫,立刻對著手下一揮手,三十余名灰袍鐵面同時解下面具,用法術托著,輕輕放在了地上,葫蘆身後的一群健猿腳步沉穩,俯身撿起面具,跟著也不停留,慢慢回到了先前他們開會的石洞。
琅琊笑了,輕且自然,臉上又顯出調皮的模樣:「一會我們就散了,各忙各的,沒人理你,到時你可無趣的很。」
「那是肯定的。可你不想在長春天裡呆了,又是為什麼?」
長春天冷冷道:「你們纏頭宗的人,也別在藏著了,就此現身吧!我倒想問問纏頭老爹,就算他今天滅了我長春天,明天滅了不老宗。還能剩下幾分力氣,去對付八大天門;我還要問問他,西蠻蠱和北荒巫,還有這苦乃山的精怪大妖,真就那麼靠得住么……」說話時,長春天身形輕晃,也進入了灰袍鐵面的法陣,嚴陣以待。
長春天讓手下撤了陣勢,自己也把青藤神鞭收了起來,又對著葫蘆微笑點頭,示意自己全無敵意之後,這才望向琅琊:「你投靠了纏頭宗?」
琅琊也坐下了,抱膝而坐,把下頜墊在了膝蓋上:「你對我不錯,可我若走到你跟前告訴你:打明天開始,我不在長春天裡呆了,你會怎樣?還不是一掌打死我。」
「我和您老人家已經反目成仇,遲早要死一個才罷休;我和這個朋友卻還留著幾分面子、牽著幾分情義,要我為了您而舍了他,我算了算,沒什麼賺頭的。」說著,琅琊輕輕呵了一口氣,笑了:「若有一天,我要死,還是死在師父手裡吧。死在他手裡,心裏不痛快的。」
跨兩翻起怪眼:「有事就說,老爹忙的很,沒工夫見你。」
長春天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語氣也不若剛才那麼嚴厲了,變得平淡而沉穩:「是我唐突了,誤闖妖王福地,要什麼,請開口。」
琅琊跟著點了點頭:「說實話,我下來之前,也沒想到這裏蟠龍踞虎。」說話之間,妖女的嘴角抿起了一抹俏麗的笑意,餘光輕飄飄的瞟向梁辛:「風雲際會,有大頭鯉魚躍過了龍門。」
長春天的語氣輕鬆:「我仔細想過,可不管怎麼想,你反我都毫無道理。你的心機有些可取之處,但修為還差得遠,而且出身邪道,離開了長春天,你便什麼都不是了。」說著,邪道宗師居然像個發愁的乞丐似的,嘬了下牙花子:「我自己覺得,對你還算不錯。所以忍不住好奇,想問問你,到底因為什麼。」
嘭的一聲悶響,一隻巨大的黃臉狒狒不知從哪裡跳出來,躍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狒狒全身銅黃,乍一看上去好像銅澆鐵鑄得一般,行動之間,也帶著鏘鏘的金屬摩擦聲。
梁辛認得狒狒,它也是苦乃山中的大妖,名喚「銅頭」,和猴兒谷交往甚密,前兩天托天湖的時候人家還來幫忙了,銅頭是金行精怪,發大水的時候就屬它沉底最快。
長春天不再理會琅琊,望向了梁辛,微微笑道:「你便是琅琊說的『那位朋友』了,我向你討一句話,我若殺了琅琊,你會不會替她報仇。」
梁辛也納悶這個事情,情不自禁的點點頭,轉頭望向了琅琊,不料正迎上琅琊的目光。
長春天不理挪揄,繼續道:「剛剛我轉錯了念頭,以為自己誤入埋伏,你若趁機挑撥兩句,我必會與妖王大打出手,這麼好的機會你卻放過了,不似你的為人。」
正如琅琊所說,長春天從不做口舌之爭,好像沒事人似的笑道:「不老宗要三派統一,你們怎麼看。」
琅琊也恢復了平時那股跳脫的神采,點頭笑道:「最後這句話,煞風景的很,大家心裡有數也就是了。」
長春天卻明白了,對著琅琊點了點頭:「我覺得它好玩,可你卻不覺得它有趣,所以你要走。」
葫蘆也想去山洞里搶面具,可長春天還不肯走,他也不好意思就此離開,再望向半空的目光,可有些不耐煩了。
柳黑子也樂了,對著跨兩低聲道:「他以為咱們和妖女設計,要坑他呢!」
跨兩咧開嘴巴,露出了一副吃人相,笑道:「龜兒想死,老子成全!」
長春天的眼睛亮了,笑道:「還是你聰明些。開始的時候,自然是為了報仇,為了自保,為了去爭搶法撰靈石,可到了後來,眼看著自己的勢力越來越大,每天里算計著、計較著、時不時就要動手拚命,可每澆灌一分心血下去,長春天便會茁壯一點點,由此,這件事漸漸變得有趣起來了!這就好像在激流險灘上操舟逆行,隨時都可能傾覆,可每前進一步,便會由衷的欣喜,時間長了,便上癮了,哈哈,『好玩』,這兩個字你說的很不錯!」
說話間,又有七八頭大妖現身,豺狼狐狸、熊羆長蟲,還有一隻瘦骨嶙峋的金眼兔子。
長春天淡淡的哼了一聲,不再追問此事,雙腿一盤坐在了半空里:「自從你謀反事敗之後,我找你藏、我追你逃,也一直沒機會正經說上兩句話,你要不忙,聊上幾句?」
長春天的臉色更難看了,深深吸了一口氣,身上的戾氣更濃。論修為,他自忖或許還能和那頭妖王斗一斗,可隨行的三十多個灰袍鐵面,絕對不夠下面那群厲害精怪打的。
趕來幫忙的大妖們都面露鄙夷,也不打招呼,各自散去,唯獨黃臉狒狒銅頭,頑皮性子比著天猿毫不遜色,三步並作兩步,衝進石洞中去搶面具去了。
琅琊的目光盯著地面,聲音清淡的發飄:「不想在長春天呆了,為什麼?那是你的為什麼,不是我的為什麼。這便是原因了,你眼裡的金子,在我看來不過是石塊石頭。」說著,琅琊抬起了頭,望向半空里的師父:「你費盡心機,長春天勢力越來越大,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替先祖報仇,扳倒正道;還是因為……好玩?」
長春天的鎮靜功夫再了得,現在也沉不住氣了,不看別人,只望著苗人跨兩,沉聲道:「這幾百年間,長春天與纏頭宗同處危檐之下,都想變得更強些,難免有些小的磕磕碰碰,可無論你我之間有過什麼爭執、結果如何,我自問,總還對得起四個字:顧全大局!」
這時候,一聲清清淡淡的咳嗽,從猴兒谷深處響起,妖王葫蘆終於開完了會,面帶微笑走了出來。仰頭望向壓在半空的陣勢,在他身後,緊跟著猴兒谷的一眾大妖骨幹。
長春天的心直線向下沉,就憑著下面這群妖怪自己都應付不了,更何況附近還埋伏著「纏頭宗」、「西蠻蠱」、「北荒巫」……
跨兩大笑著揮手:「算計錯了,快走快走,人家妖王要是變了主意,你老漢兒哭都抓不到墳頭!」
要知道一年多前那場三堂會審,鬧得沸沸揚揚,其後乾山遇襲,大鬧京師,麒麟伏誅等等還引出了不少下文。長春天毫不掩飾,立刻露出了一份驚訝的神情,他也是聰明人,曲青石一句話,他便大概理清楚了其中因果線索,而真正勾連出來的,除了一連串的瞞天過海之計外,還有一個隱在暗中的龐大勢力!
長春天這才知道,琅琊不是讓自己投降,而是不想開戰,他本來是多智之人,可到了猴兒谷之後,先是西蠻蠱又是北荒巫,跟著來了纏頭宗,各色大妖接踵而至。最後妖王帶人風光亮相,連番變化,一次又一次把「墜入圈套」這四個字砸實,一開始想錯了,後來也就越跑越偏。
長春天目光流轉,再看看下面的敵人,人人都是笑嘻嘻的,哪有要開戰的意思,最後把目光落在跨兩的身上。
琅琊蹙眉搖頭,卻透著股親切勁,就像女兒見到身體不好的老爹在偷著喝酒似的:「怎麼總想著打打殺殺,不好的。至少今天不打了,你們快走吧。」
這時跨兩也哈哈大笑了起來,抓住機會拚命奚落:「長春天,哪個有那份閑工夫去對付你,你就是個哈老漢兒,神經戳戳的,以為誰都想害你。」
梁辛沒想到以長春天的地位,居然會那麼痛快的服軟。琅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這也沒什麼奇怪,長春天活到現在,勢力越來越大,靠的不是充好漢,更不是講面子。佔優勢,殺敵絕不手軟;被動里,有多快就跑多快,這才有了現在的長春天……膽子小,才能活得長。妖王實力驚人,還有纏頭、西蠻、北荒的高手在場,長春天才不會為了我給自己找上這麼大的麻煩。」
琅琊笑呵呵的點頭,模樣乖巧而溫順。
這時候葫蘆突然開口,聲音清淡:「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總要留下點什麼才好。」
琅琊陪著長春天一起笑了,沒再說什麼。
長春天現在魔障了,冷冷笑道:「不打?長春天死便死了,絕不會投降,更不會向你投降!」
長春天笑了,橫直的一字眉立刻變成了八字形,顯得有些滑稽,對著葫蘆點頭道:「我絕不會再動手,不過幾句話要和他們交代下,也不是什麼機密,妖王大人聽也無妨,若不耐煩在下的嘮叨,敬請自便。」
所有人都知道他誤會了,小丫頭青墨更是眉花眼笑,搖頭道:「這裏沒我們北荒什麼事,你別扯著我們說事。」
琅琊立刻豎起了耳朵,俏臉上擺出滿滿的憧憬,望向了梁辛。
長春天想象了一下,片刻后大妖散去,小妖嬉戲,下面的諸多強敵各自說笑聊天,只有他們還在半空里嚴陣以待……
長春天饒有興趣,挑了挑橫直的眉毛,絲毫不因為曲青石是個凡人而輕視,笑的挺客氣:「詳細說說。」
片刻后,陡然一陣歡呼聲從石洞中蕩漾出來……
琅琊的眉宇間顯出了一份心疼,言語切切:「您也該好好睡一覺了,最近都忙得那麼辛苦,當心累垮了身體。你問吧,只要我知道,便一定會回答。」
說完,師徒兩人對望了片刻,同時放聲大笑。長春天最後一揮手:「明白了,也就痛快了,不過我還是不容你活在這世上的。」
不等琅琊開口跨兩就嘿嘿的笑了:「亂講,你長春天的叛徒,我們可不敢收。」
跨兩有些摸不到頭腦,樂了:「哈龜兒,你講莫子喲?」
梁辛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咳了一聲,笑道:「報不報仇,你還不都是要殺她,多餘來問。」邪道本來就刑罰森嚴,背叛者必殺無赦,否則再難服眾,長春天一定要殺掉琅琊才能保住宗主威嚴。
葫蘆還是想不到合趁自己身份的「書袋」,只得再度微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站在原地沒動。
長春天現在還沒能轉過彎了,皺著眉頭,望著琅琊一言不發。
說著,青墨還有些納悶,小聲問梁辛:「他怎麼不跑呢?」
「不打。」這時,琅琊朱唇輕啟,對著半空里的長春天說出了兩個字。
說著,琅琊又笑了笑:「那位纏頭的前輩罵得再難聽,師父也不會當回事的,他從不做口舌之爭。」
不等梁辛開口,琅琊就搶著回答:「師父見大妖敢現身而非偷襲,以為咱們已經封了口袋,逃也沒用,他現在準備拚命呢!」
琅琊嘻嘻一笑,腳步輕快,跳到葫蘆身旁,從隨身的皮囊中也掏出了一副金屬面具,雙手捧上:「這個小玩意送給老祖宗,謝謝老祖宗的救命之恩!」她在長春天地位頗高,面具也更加精巧,看樣子還經過自己的加工,不像灰袍的鐵面那麼冷漠,反而多出了幾分雍容高貴。
那頭天猿還不會說話,立刻揮著爪子,嘴唇撲啦啦的抖動,做了個吵架的姿勢,最後又指了指猴兒谷深處的石洞。
長春天一笑,一點沒客氣:「你這人,耍滑頭!」隨即又望向了跨兩:「本來想著處理過家事後,去找纏頭老爹,遇到你正好。」
「葫蘆在和誰吵架?」這句話卻不是銅頭問的,而是一頭和黃鸝差不多大小的小鳥。鳥兒渾身赤紅,落在枝椏間,一道道赤炎從它身上不停的流淌下來。轉眼火焰披滿了它腳下的大樹,卻並不灼燒草木,彷彿一枚小小紅色瀑布,流淌不息,煞是好看。朱鳥的目光也如烈焰般灼熱,直視長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