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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葉驚山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葉驚山

悅耳的枝葉搖蕩聲,悄然出現又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無盡壓抑,無盡窒息。
當然,秦孑看重的,不只是梁辛他們這小貓三兩隻,而是他們背後的勢力,在大祭酒的算計里,梁磨刀、西蠻蠱、北荒巫的援兵趕來,再加上離人谷的勢力,聯手之下什麼對頭都不用擔心了。
小宮娥齊青在微微愣神之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紅撲撲的臉色驟然瀰漫起一條條煞紋,尖聲示警:「一葉驚山,離人谷合擊之陣,他們的宗師高手戰力猶存!」說話時,那片葉子也穩穩飄落地面,而與此同時,轟的一聲悶響,炸碎千山靜默,偌大鎮百山,千頃秀木林,剎那變作光禿禿的一片!
初見梁辛時,大祭酒並未多想,只當他代表了另外一個潛伏的大勢力,提出要幫曲青石療傷,也只是想結下一份善緣。
平日里或許還看不出什麼,可一旦遇到緊急事故,這些門宗,其下弟子各司其職,個個鏈條、齒輪立刻發動,從而爆發強大的能量。這種能量包含了龐大的資源運作、千萬年的知識積累和體現等等。
梁辛說的,固然是最省心、最牢靠的法子,可秦孑卻明白,他們離人谷等不及這最後十年了。
即便強若白狼,身具五個十三蠻的修為,也是靠著門宗之力才保住了性命,最終歸攏了散亂的真元。
梁辛斜眼瞟了那頂白色小轎一眼,有點心虛:「真能仇、仇敵盡喪?」
鬚根傳承了天上人間的絕世魔功,潛伏不出;
離人谷樹人高手全力以赴,大祥瑞白狼恣意狂放,天空里的鏖戰!
離人谷的核心弟子,大都精通「相木」,早在幾百年前,他們就推算出谷中奇木篷滂,快要成精了!
枝頭上、枝椏間,萬萬盞綠葉同時衝天而起,咒唱之聲響徹天地,無盡青葉鋪天蓋地,在法咒的指揮下,凝結成一條條翠綠蟒鞭,咆哮奔騰真就彷彿煌煌天龍,彼此糾纏著、撕咬著,向著一眾卸甲祥瑞狠狠抽下。
離人谷上上下下一起「立地成樹」,秦孑要獨守門宗百年,肩負重任之下,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這些年裡兢兢業業,也發現了些可疑之處,確定門宗內有姦細。可她找不出具體誰是姦細,更查不到對頭是誰,他們對離人谷有什麼圖謀。
秦孑卻搖了搖頭:「其中的內情,秦孑不便相告的。」
這次,白狼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勝負之數,要這樣算:百年樹人是為了幫鬚根梳理真元,現在只過了九十年,正是關鍵時刻,鬚根此刻仍真元游散,還能剩下幾成戰力呢?只要能找到他,我必勝無疑。」
紅燕誇佬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嚎,方方正正的腦殼就像個破西瓜似的,猛的爆碎開來!
秦孑對著梁辛等人搖搖頭,隨即笑了起來,嘴角輕抿,蕩漾起少婦人才有的嫵媚風情:「不管怎麼說,治傷的事是真的,此間事了小梁大人兄弟團圓,離人谷仇敵盡喪,大團圓呢!」
兩大天門對決,其間更夾雜了梁辛等一眾最近才崛起的少年精英,任誰都不會懷疑,這一戰,是正邪之爭后,最輝煌、最險惡的惡鬥!可就在劍拔弩張之際,那片柳葉兒,搖搖擺擺,舒舒服服,勾勒出的卻是一片雲淡風輕,讓人說不出的舒適、閑散。
梁辛好像生怕屠蘇會濺自己一身血似的,領著大夥一起橫移兩步,離他遠遠的。
離人谷世代修行,除了神通、心法、修鍊之術外,也傳承了諸多奇門法術,「相木」、「追根」便是其中的兩項奇術。
這時候秦孑也抬起頭對著梁辛笑道:「梁大人多慮了,我可沒想過舉手投降。」說話之間,一抹綠色的光芒,從她的指尖悄然流轉,一閃即滅。
九十年前,離人谷推算篷滂成精,至少還需要百五十年,可最近這幾十年裡,中土靈元流轉異常,天地間都草木豐茂,篷滂也受到影響,秦孑在推算之下大吃了一驚,從此刻起,再過七年,就是篷滂升天的日子。
說完,白狼不再理會柳亦,而是轉向秦孑:「勞煩大祭酒幫我們找出根須,之後便請諸位自裁,至於化作樹木的那數百位離人同道,我們絕不騷擾。」
齊青估錯了柳亦的戰力,雖然不致落敗,可手忙腳亂總是免不了的,身形晃動向後退去,躲避著巫蠱兩人暴風驟暴雨般的一通亂打,五祥瑞頭頂精心梳理的宮娥髮髻都被打散了,披頭散髮狼狽不堪,才總算回過了一口氣,手印連連翻轉中正想全力反擊,可就在這時,她的餘光之中,突然迸現起一蓬血色。
屠蘇呲牙咧嘴,趕緊一晃腦袋,從秦孑身邊跑到了梁辛身後。
白狼的笑聲和語氣都輕鬆得很:「告訴你們這些事情,是因為……我想說,這次出關之後,老夫自忖天地間再沒有了敵手,我坐上了這個天下第一,可其間的過程,詭異、曲折、兇險,總恨不得能把它們告訴別人,心裏才會舒服些。」
蒼鳥迎上秦孑,赤兔對付憨子,小宮娥齊青則滿面喜色,盪起那片金燦燦的麥穗兒,攻向了三兄妹!
卸甲山城六祥瑞盡至,也許還有高手伺機而動;
毫無徵兆的,舉止雍容的大祭酒突然擺出了一副哭喪臉,甩著雙手咧開嘴巴:「我千算萬算,可就是沒算到,來找麻煩的,是天下第一高手啊……我說,你們的援兵該到了吧?」
秦孑要誘敵,卸掉大陣解除防禦,也要有個順理成章的理由才能成功,木妖美滋滋的擔當了這個任務。
篷滂是鎮百山萬樹之王,天生異稟,它要成精,和普通的藤精樹怪不同,一朝得道,即刻引來天劫,成則化羽登仙,敗則身形俱滅。不管是哪種結果,篷滂迎來天劫之日,依它而建的護山大陣都會隨之散碎。
秦孑卻仍好整以暇,好像剛剛甩掉了髒東西似的,雙手輕輕拍撣,望著齊青笑道:「早先就說過,以後卸甲山城還是一頭紅燕,離人谷說過的話,總是算數的。」
在他身後的一群人全都樂出了聲,青墨笑嘻嘻的踢了他一腳:「髒話,難聽!」柳亦則一拍他的肩膀,笑道:「這倆字,罵女人最好用。」
白狼的聲音依舊低沉,緩緩從小轎中透出:「把雌燕和芝草喚過來幫手,除了秦孑,其他人一個不留,其他的你們不用管……」說話之間,天上突然輕輕飄下了一片青青柳葉,輕柔、悠閑,隨風蕩漾。
這倒讓秦孑生出了一個誘敵的想法,否則就憑著木妖那點心機、手段,想在大祭酒眼皮底下卸掉法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具五蠻之力,白狼就是活在這人間的神,他的一舉一動,一笑一罵,甚至一個道眼神,一聲嘆息,只要他願意,那便是法。言出法隨、形動法隨,天地煌煌,白狼所在之處,便以他為尊,以他的心念為令!
秦孑還沒說話,小宮娥齊青就臉蛋紅紅,滿含羞澀的開口:「你們束不束手,也都沒什麼區別的。」
就在白狼迎上「一葉驚山」的時候,離人谷篷滂小境前的生死之戰,也隨著一聲鏗鏘鑼響開始。
梁辛一點沒客氣,同樣跺著腳:「別指望援兵,趕緊把鬚根找出來幫忙吧!」
離人谷也好,卸甲山城也罷。列位「五大三粗」的這些門宗,隨便哪一個都有著數千年的傳承,他們早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力量集合了,而更像個龐大的機構。
梁辛入主星陣,「北斗拜紫薇」跌宕起無盡漣漪,巨力滾盪中勉強擋住齊青的神通,青墨右手巫刺左手戰旗,撲擊中眉骨手鏈嘩嘩冥響擾人心魄,厲聲叱喝著與柳亦夾攻齊青!
離人谷數百高手化身巨木,可仍有一戰之力!
梁辛嘴巴開闔,對著柳亦無聲地比劃著口型,柳亦會讀唇,哈哈一笑,點了點頭。梁辛對他說的是:都是老妖精!
算起來,離人谷「百年樹人」的計劃里,最後三年虛不設防。
白狼身負五個十三蠻之力,現身此間;
梁辛的同伴眼看著她要靠不住,腳步輕輕移動,紛紛聚攏到三兄妹身後。梁辛嘆了口氣,轉頭對秦孑道:「不管大祭酒怎麼決定,我們兄妹不會束手待斃。」
相木之術,說穿了和相面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用來給樹木看相。
說完,白狼頓了頓,才繼續道:「找他出來,你們死,離人谷留下來;找不到他,你們死,我以神通轟山亂打一氣,最後再一把火燒毀萬頃山林,不管怎樣鎮百山是肯定完蛋了……先前我說的條件,還請大祭酒三思。」
不久前剛剛打過一次,三兄妹的本事都落在她的眼裡,神通之下齊青胸有成竹,穩穩吃定眾人,可她全沒想到,鑼聲一響,那個獨手黑胖子陡然變了個人,在一聲桀桀怪笑中,雙手一震,方圓百十丈內天地林木土石花草所有的一切,盡數為柳亦所驅,一股腦的攻向了自己,當然也少不了那片碗口大的紅色利刃!
秦孑的雙眉微蹙,低頭不語,似乎在琢磨著白狼的條件。
只一個人,在無盡的綠色蛟龍、綠色神鞭中穿梭遊走,所過之處萬物成空,只剩下他的縱聲大笑。
綠葉凝化的神鞭,每一條都粗若蛟龍,宛如過江之鯽,密密麻麻充塞天空,一遇強敵便尖銳呼嘯著,搖頭擺尾重重擊下,鞭稍所過之處,空氣瑟瑟發抖,顯出無數黑色的縫隙,一閃即滅。
梁辛敲了敲自己光禿禿的腦殼,琢磨了片刻,才繼續問道:「還有件事不明白,要請秦大家賜教。篷滂大陣能保著離人谷千年無礙,我要是秦大家,就安安穩穩忍過這十年,等同門醒來再去追查敵人,反正有大陣相護,只要關起門來,再強的敵人也傷不到你們!又何必現在去算計、去冒險,去自找麻煩。」
這時候柳亦突然笑了笑,望向轎子開口:「大祥瑞費勁唇舌,把這些絕大的秘密如實相告,讓咱們臨死也能做個明白鬼,可我真不明白,你給我們說這些幹啥?要殺就殺,要逼供就逼供。說了這麼多,不嫌嘮叨么?」
來自樹木間的法咒聲,略帶僵硬窒悶,卻也凸顯了一份倔強和頑強,藏身在鎮百山間的離人宗師,根本不為白狼的強大而動容,只一心催動「一葉驚山」,你死我活之下,就算對面那人是真菩薩,也要把他掀下蓮花座。
就連木妖都不知道,服下了種子,化樹百年的離人谷弟子,因為會使用「追根」之術,在鎮百山的範圍之內,只要秦孑搖響「驚山鈴鐺」,他們就能夠盡數醒來,雖然還是樹木之形狀,他們也能戰!
等返回門宗,將治傷的事情交代給木妖之後,木妖卻神色古怪,一會說能治,一會又說不好治,秦孑察覺有異,試探了幾句她就猜到了,如果曲青石的傷勢過重,木妖就得卸下大陣。
白狼的聲音,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淡淡的重複道:「其他的,你們不用管。」話音落處,白狼霍然發出一聲獵獵長嘯,小轎轟然粉碎,一道身影沖向半空!直到此刻,梁辛才得見大祥瑞的廬山真面……白布條。
秦孑面如止水,看不出什麼表情,對著轎子道:「即便先祖鬚根在離人谷之內,大祥瑞就有把握能勝他老人家?」
再說離人谷「百年樹人」,谷中上上下下數百人,全都去做了樹木,只靠秦孑一個人來相護,即便有大陣相護,未免也太冒險了些。離人谷敢這麼做,就是因為另一項奇術「追根」。
不等她說完,秦孑就搖頭打斷:「我只知道有姦細,卻不知道誰是姦細,所以離人谷的弟子們,每一個都被我悄然種下了禁制。」說著,伸手摸了摸身邊的小屠蘇的腦袋,對著他柔聲笑道:「你也一樣,以後再不聽話,炸了你的腦袋!」
只不過,在化身成樹的最後五年,是「百年」樹生命最茂盛、強大的時候,到那時就算再怎麼精通追根,也無法喚醒了。另外,離人谷「樹人高手」做了九十年的樹木,被喚醒之後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換換回氣,這個時間越長,他們恢復的戰力便越強。祥瑞們一到,秦孑就搖響了驚山鈴鐺。
齊青的臉蛋更紅了,對著梁辛穩穩點頭。
說笑之間,偌大的鎮百山中,千萬秀木無風自動,發出一陣嘩嘩輕響,可不過幾個呼吸間,輕響又告消失。
可鎮百山連綿數百里,秀木千千萬,如何找鬚根出來還是個大問題。就算白狼修為通神,能將大山夷為平地,能將叢林擊成灰槁。可鬚根要是藏在地底下呢……要找人,最終還是要著落在地主秦孑身上。秦孑貴為大祭酒,身份比著卧底誇佬要高出許多,對離人谷的內情也了解得更詳細。即便她真不知道鬚根藏身的位置也沒關係,只要她肯幫忙,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齊青的臉色終於變了,聲音里哪還有清脆、嬌憨,變得森冷陰沉:「你早知道誇佬是……」
惡臭的血霧瀰漫而起,頭顱碎裂之後,誇佬的腔子上鑽出一蓬不斷長大的樹冠,新綠嫩嫩,在陽光下映出一份……妖冶!
五祥瑞齊青,臉色驟然蒼白,哀哀的怪叫一聲,轉頭就跑!
秦孑不理一群少年胡鬧,淺笑依舊:「我查不到姦細具體是哪個,更查不到敵人到底對離人谷有什麼圖謀,也只好想出這個笨辦法,請諸位上門了。」
前者三年,後者五載,就是因為這「三年五載」,秦孑費勁心機,冒險誘敵,趁著同門能戰,剷除所有對他們有威脅的敵人。
梁辛自忖,憑著自己的星陣,在這道「一葉驚山」的法陣之下,恐怕連片刻都支撐不了,可白狼卻不避也不擋,他只是在……跑!
梁辛歪著腦袋,看了齊青一眼,然後罵了句:「婊子!」
變故突兀,除了白狼外,另外幾個卸甲祥瑞人人驚呼,就連梁辛等人也都吃了一驚,小丫頭青墨雙手一揮就要敲鑼,梁辛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眼睛里都是興奮之意:「再等等看!」
柳亦側頭與梁辛對視一眼,嘿嘿低笑著說了聲:有意思!
大祭酒早就知道誇佬是姦細了?這樣算來,離人谷中這一場爭鬥,從卸甲奇襲也就變成了秦孑誘敵……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漫天翠綠閃電!
可不知不覺里,所有的一切被一片慘慘的陰綠光芒籠罩!
「三年五載」,事關重大,這件事只有秦孑自己知曉,就連屠蘇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會告訴相識不久的梁辛等人。
所以白狼篤定,這「百年樹人」的大計,就是離人谷為了幫鬚根歸攏真元而設計的陣法。
鬚根與白狼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想要保命,最簡單、也是最實際的辦法,就是返回門宗尋求幫助。
「我們也都成了秦大家的棋子了,還不是一枚,是一把棋子兒……」梁辛已經基本相通了前因後果,現在二哥正在木妖的法陣里療傷,梁辛等人自然不容祥瑞破壞,算是正經被秦孑拉下水了。
離人谷的化樹悟道,這件事本身就匪夷所思,何況其中還有個重大的可疑之處:離人谷里不光有宗師高手,還有不少三步、四步的低階弟子,這些修為淺薄的門徒連道心都還不夠穩固,就算變成了樹木,也悟不出什麼道理。高手以奇術悟道有情可原,但是又何必帶著那些普通娃子。
紅燕誇佬修為精深,身邊又有諸多祥瑞,即便秦孑再怎麼厲害,膀不動身不搖之下想要一舉將之擊殺也不可能,除非,她早就在誇佬身上種下了厲害的禁制。
白狼周身上下,都纏滿了白色的繃帶,就連臉孔也不例外,乍一看上去,好像是個成精的粽子似的,唯獨那一蓬垂過腰際的白色長發,迎風激蕩。
說到這裏,秦孑淡淡的嘆了口氣:「木妖是我的棋子,我又何嘗不是谷主的一枚棋子。聽了大祥瑞所言,我也覺得先祖根須,應該就在離人谷之內,可我卻毫不知情。」
白色的身影快逾流星,在半空發力奔跑,可他所過之處,一條條綠葉騰龍只來得及哀鳴半聲,便盡數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