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眼小眼
如果葫蘆師父也在旁聽，一定會感慨一句：奇哉怪也！
當初梁辛等人在飯堂了呆了不到半個時辰，人間過了三個月；這裏的差異則要更大。
梁辛聽得頭昏眼花，趕忙打斷了浮屠的話，問道：「大小眼與中土乾坤有關？所以把它們封印……」
不久之後，老叔傷勢好轉，兩個人說說笑笑，此處暗無天日，他們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到後來兩個鬼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又無聊起來，圓腦袋一時興起，要幫風習習修行鬼術，又過了一陣，梁辛才掉進來。
圓腦袋對骨海震顫恍若未聞，只是盯著梁辛，聞言搖了搖頭：「風習習無礙，他正修行。」搖頭之際，亮晶晶的口水都被甩了出來。
傳說中土之上有兩處奇穴，俗稱大眼小眼。
圓腦袋一開口，就扔出了十幾個問題，每個問題都與老叔有關。
按照圓腦袋的算計，這段功夫，就算不到一年半載，至少也有三五個月的光景了。
再回答問題時，梁辛心理壓力大了許多……
圓腦袋嗯了一聲，回答的挺誠懇：「你要不是梁辛，就不用礙著風習習的面子，便能吃了。」
如果把中土世界看做一盞八卦，那大小眼，就是陰陽雙眼。雙眼之間遙相呼應，彼此關聯，如果大眼震顫，小眼也會隨之震蕩，反過來亦然。
被「抓」來時的情形詭異，現在身處的環境又異常險惡，梁辛可不敢把陌生的圓腦袋當朋友，說不定自己叔侄二人，都是被這人抓進來的。
要不是打不過，梁辛早動手了，但是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壓低了聲音問浮屠：「我老叔還記得女鬼頭七？他是不是……有點那個意思？」
浮屠眨了眨眼睛，樂了，帶著幾分得意，幾分自得其樂，還有幾分滿不在乎。
說著，兩個人一起嘿嘿嘿的低笑了起來。
梁辛笑呵呵的一一作答，每答出一題，圓腦袋的臉上就多出了一重失望，等梁辛全都答完答對之後，圓腦袋還是滿臉不甘，又開始皺眉去想新問題。
梁辛卻聽得一頭霧水，苦笑著問：「什麼大小眼，啥意思？」
鎮百山造型奇特，現在看來，多半是應和了某種陣法，用以來「封印」小眼。
時間在這兩個地方都出現了差異，除了效果相反之外，這裏比起飯堂，似乎還要更「有勁」些。
雖然這些圖謀都被各宗高手化解，可也把大夥都嚇得夠嗆，最後聚到一起商議之後，合力施展大法術，把大小眼封印，繼而各宗立誓，絕不將大小眼的方位泄露出去，又銷毀了關於它們
「開棺材鋪！」
圓腦袋卻皺起了眉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風習習下來的時候我們才認識的，不過，他來的時候可不短了。」
梁辛這才鬆了口氣，對眼前的情形卻疑惑更甚了。但是不等他詢問，圓腦袋就冷笑了一聲：「先別急著亂認親戚，你真是梁辛？」
遠古時，各族林立，人、蠻、妖、鬼旗鼓相當，可無論哪一族都不能容忍浮屠所為，眾家聯手之下，總算把這座白骨塔擊敗。
梁辛向後猛跳，心念到處七蠱紅鱗立刻呼嘯而起，結陣護住了自己。
圓腦袋「浮」在骨海上，挺遺憾的嘆了口氣。
這個人滿臉肥肉，目光痴獃，長相看上去略顯蠢笨，其他倒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梁辛愣了愣，露出了個啼笑皆非的神情。他再孤陋寡聞，也知道「浮屠」有兩重含義，其一是佛陀，其二是佛塔，一個喪物給自己起名「浮屠」，就這就好像一頭老鼠名叫「大花貓」或者「老鼠夾子」，一樣可笑。
梁辛趕忙點頭，這次還是沒來得及開口，圓腦袋又搶著問道：「那我問你，風習習姓什麼？他侍候的第一個主人叫什麼？他第一次給梁辛帶的什麼吃食？猴兒谷在什麼地方？風習習在哪裡修鍊成鬼王的……」
圓腦袋見他神情有異。也不多辯解什麼，只是嘿嘿笑道：「小子，你站穩了！」話音落處，骨海之中再度巨浪咆哮，目力所及之處，無盡森森白骨全部躁動起來，拱起一座又一座巨浪，從四面八方向著圓腦袋聚攏而至！
浮屠搖了搖頭，笑道：「你接著聽我說嘛！」說完，停頓片刻之後，突然開口：「風習習在官道上遇到過一個能說會道的女鬼，叫啥？」
傳說里，大眼連天，所以其中時間過的奇快，眼中一日，人間百年；小眼通陰，其中的時間幾乎凝固，此處的積年累月，人間不過彈指一瞬。
圓腦袋根本就沒有身體，或者說，他的身體就是先前無盡的白骨，梁辛進來之後，一直都踩在人家身上！
不過，不管寶塔怎麼變，那顆圓滾滾的腦袋始終大小不變，望著梁辛鏗鏘喝問：「庄不周以前是幹什麼的？」
所以中土上各個宗族達成協議，聯手施展大法力鎮住了雙眼，大眼以谷藏之，小眼以山封印，把大小眼永遠的隱藏了起來。
毀掉封印，放出浮屠，卻二話不說直接開打……
從骨頭下鑽出來的，只是一顆圓滾滾的腦袋，他的身體還埋
梁辛也一頭霧水，看圓腦袋的意思，非要證明自己是冒牌貨才肯善罷甘休似的，當下滿是納悶的笑問：「我是不是梁辛，關係很大？」
不過擊敗歸擊敗，浮屠秉承天地造化，任誰也殺不掉它，也只能將它封印在大海中的一座小島之下。
梁辛也不隱瞞，把自己想到的事情，一樁一樁說給他聽。浮屠眨巴著眼睛，聽的津津有味，不住口的催促：後來呢，後來呢……
實際上，大小眼對天地乾坤的作用依舊存在，只不過是變得隱秘、無法察覺了。
梁辛莫名其妙，他不認識眼前這個「圓腦袋」，略略轉念之後便恍然大悟，對方能通過紅鱗認出自己，多半是已經見過了老叔，立刻踏上兩步，語氣中不自覺帶出了幾分敵意，追問道：「老叔在哪裡？」
梁辛傻眼了，張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圓腦袋立刻抓住時機，大聲喝問：「風習習的兩個門徒叫啥？」
眼看著梁辛不回答，圓腦袋霍然大喜，腦袋一晃，雖未至可盪起的森森煞氣，就已經壓得紅鱗顫抖，甚至都守不住「北斗拜紫薇」的陣勢！梁辛這才一驚而醒，急忙喊道：「庄不周宋恭謹！」
這便等若把大小眼藏了起來，千萬年之後，就再沒人知道這兩處奇穴的存在。
遠古時關於大小眼的來歷、成因眾說紛紜，最終一種說法得到了公認：這兩處奇穴，是天地乾坤的陰陽兩極、是中土的兩顆定盤星！
梁辛吐出了一口濁氣，雖然被浮屠的真身震得心緒不寧，可更讓他疑惑的，還是自己和老叔前後進入此間，卻差異了幾個月這麼長的時間。
不料他才稍顯敵意，腳下那片一望無際的骸骨，就猛的震動了起來，咔咔的骨頭摩擦聲連成一片，彷彿幽冥叱吒，警告他不得輕舉妄動！
所謂山腹，指的是大山內部的中空之地，再大也應該有個盡頭，特別是鎮百山中，百峰孤峭形若尖錐，每一座山峰佔地不過十數里方圓，整座山峰就那麼大，山腹能有個三五里就了不得。
可這裏一望無際，憑著梁辛的目力根本就看不到盡頭，方圓之境何止百里！而真正讓他毛骨悚然的是，腳下、周圍、身前、遠方，密密麻麻盡數鋪滿了森森白骨，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有人骨，有獸骨，甚至梁辛還看到了幾根魚刺……各種各樣的骨頭，大小不一，形態各異，卻全做森白之色。恍惚之中，梁辛只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片汪洋，骸骨汪洋！
「頭七！」
腳下的白骨之海消失不見，梁辛就懸在半空里，他還不會飛，身下卻有一股軟綿綿的力量托住了他。應該是浮屠施法，省得他掉下去還得去撈。
年月不可考，這頭怪物不死不滅，渾不把時間當回事，在海底被鎮壓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感覺到海島封印有所鬆動，繼而震動越來越強烈，終於在一聲巨響中濁浪轟天海島崩碎，浮屠初見天日！
風習習墜入此處時，已經身受重傷，沒說兩句話便支撐不住了，圓腦袋也是鬼煞之身，在這裏被困了不知多少年，突然見到一個小鬼同類，自然捨不得讓他就這麼死去，急忙幫他療傷。
浮屠擠眉弄眼，笑容曖昧：「我看挺像，風習習老實巴交，腦子裡就想著報恩，其他的一概不管，可偏偏對那個女鬼記得牢固……」
笑了半晌，梁辛才想到跑題了，趕緊咳嗽兩聲，浮屠也不等他說下去，就趕忙拉回了正題。
圓腦袋卻莊重搖頭，滿臉正色：「不行，總要弄清楚了再吃！」
浮屠的點評語氣輕鬆，跟沒事人兒似的，好像被困於此間的不是他。
轉眼之間，風平浪靜。
時過境遷，當初參与此事的各個宗族或消亡或繁榮，可無論生死存亡，他們都信守承諾，大小眼的秘密始終被嚴格保守，到了後來果然如眾人所願，天地之間，徹底沒有了「大眼、小眼」這個說法了。
老叔正端坐在「山壁」中央，雙目閉合神情恬靜的入定，隱約可見的，周圍的白骨正有些黑煞氣息氤氳撩盪，看樣子正是在療傷。
圓腦袋看到紅鱗，卻一下子愣住了，脫口問道：「你是梁辛？」話剛出口，臉上立刻升起濃濃的悔恨之色。
圓腦袋在骨海上漂啊漂啊，慢慢漂到了梁辛跟前：「想什麼呢？」
梁辛懶得和他在「吃肉」上糾纏，帶著紅鱗小心翼翼的圍著圓腦袋轉了一圈，深吸了口氣，問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不等問完就回答道：「大小眼事關靈元流轉、天地安危，要是被破壞，中土必遭其害。」
只不過規模上似乎還有差異，骨海大的漫無邊際，別說一座三十丈的高塔，就是拼成一座千仞高山都綽綽有餘，可浮屠成形后，白骨一根不剩。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浮屠無力掙扎，小島又不會自己崩裂，是有人從外面毀壞封印，救出了浮屠。
這些問題自然難不住梁辛，可作答時，心裏又升起了另一重疑惑：「老叔與你早就
浮屠訕訕的笑了兩聲：「總有點不甘心來著。」
數不清的白骨蜂擁而來，層層拼湊，不多時，就在他面前搭起一座三十余丈高矮白骨寶塔，胖腦袋正嵌在寶塔的中央，笑嘻嘻的望著他：「我的真身法形，就是浮屠，所以我名叫浮屠。」
所謂封印，也並不是將大小眼擋住、填死，只不過是修改山形地貌，再加以法術輔佐，隱蔽掉了大小眼發出的能量震蕩，讓人無法找到他們罷了。
梁辛嚇了一跳，趕忙回道：「我就是梁辛，錯不了的，不信你再問！」
看上去，這裏很像猴兒谷深潭封印下，神仙相的那個「飯堂」，只不過效果剛好反了過來。在「飯堂」中短短一會功夫，外面過了幾個月；而此處的幾個月，卻是外面的一轉眼。
浮屠也算是天地間的異數，活了無盡歲月，可也僅僅知道大小眼對這個說法，並不曉得這兩處奇穴究竟在哪裡，直到梁辛說起進入他與老叔在時間上的差異之處，才恍然大悟，自己所在之處，就是時間幾近凝固的小眼。
還沒等他把疑問提出來，眼前的高塔就不斷縮小，從數十丈一路縮小到八尺上下，比著梁辛只略高一點。梁辛這才恍然大悟，他早就聽說過，厲害的神仙鬼怪能隨意伸展身形，一副身體既可以大如山嶽，也可以小若蟲豸，浮屠的身體，就是無邊骨海拼湊起來的，可成形之後卻大小隨心。
圓腦袋是鐵了心想要吃新鮮人肉，問的問題牽涉更廣泛了，從鬼仆到罪戶大街報恩，一直問到外面離人與祥瑞之戰。
嘩啦啦的亂響轟盪，骨塔散了，無盡白骨噴涌而出，再度鋪滿了整座空間，浮屠懶洋洋的解釋了句：「還是散開身體舒服些。」浮屠還算守義氣，有了老叔這層關係，在證明「梁辛不是梁辛之前」，倒不會胡亂吃人。
這樣的怪物，就算再怎麼講義氣、有原則，也是個惡魔煞鬼，必為天下所不容。
說到這裏，浮屠停頓了片刻，這才繼續道：「你不曉得，海島封印設計得無比巧妙，剛好鎮住了我所有的力量，我被鎮在下面，根本無法反抗，就算窮盡天地，也休想出頭。」
風習習和他前後腳被「抓」到此處。算起來，老叔也不過比著自己早到片刻，但是圓腦袋的問題，大大小小几乎貫穿了老叔這十幾年的經歷，憑著老叔的口才，要把這些事情都絮叨過來，最少也得花上幾天的功夫，哪是相識片刻就能了解清楚的。
同時，梁辛目光流轉，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草草一看之下便心驚肉跳
梁辛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這裡是小眼，時間幾近凝固，外面一句話的功夫，這裏就要過幾個月……聽浮屠的意思，他是被囚禁此處的。但是離人谷在鎮百山創立門宗，已經數千年了，如此計算，這頭寶塔鬼，究竟被囚禁了多久啊。過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的問浮屠：「那你是怎麼到這裏的？」
梁辛雖然沒死，可也被剛剛的情形嚇得臉色煞白，瞪著圓腦袋想罵，可最終還是不敢，苦笑道：「我就是梁辛，如假包換。你要真想吃人，大不了我就跟你拚命，用不著弄那麼多噱頭。」
等梁辛都說完了，浮屠才美滋滋的長出一口氣：「我先前聽風習習說過猴兒谷大眼的事情，當時還跟著他一起嘖嘖稱奇來著，可沒想到，我被困的地方竟然是小眼！」
它是天地所生、戾氣化身的怪物，自出生起最大的感覺就是「餓」，所以他便不停的吃，人畜鳥獸，只要有血有肉的東西，就是他的珍饈美味，生靈被它吞掉，血肉化作浮屠生長的養分，而骸骨則變成了它身體的一部分，梁辛腳下的骨海，就是浮屠一輩子吞掉過的所有生靈！
梁辛絕對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也被眼前的異象驚得目瞪口呆！
聽到這裏，梁辛愣了愣，皺眉道：「大海中？」
他是被「篷滂」、「破月」兩陣相抗時盪起的巨力，夯進了鎮百山中一座尖峰的山體之中，隨即才被古怪的力量「薅」住手腕，硬生生的拉到了此處，按理說，這裏應該是山腹之內。
當時浮屠還以為，是自己以前的朋友趕來相救，可他卻沒想到，自己才剛剛恢復自由，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一看天上的太陽，突然一道道威力驚人的神通，從四面八方席捲而至，把它打得怒吼連連！
圓腦袋對這個問題不怎麼感興趣，不過還是開口回答：「我叫浮屠，陰煞鬼身，算起來和風習習同宗，卻不同源。」說話時他的雙眼始終盯在梁辛臉上，隨著他的腳步也轉了一圈，身體仍在白骨之下，梁辛眼中只有一個腦袋跟著自己轉，既詭異又好笑。
大小眼是兩處奇穴，時時刻刻都向外散發著巨大的能量，循著能量波動想要找到它們並不困難，早在遠古時，就有喪心病狂的邪魔，想要通過毀掉大小眼來摧毀中土。
天地間、中土上靈元流轉，生生不息，都與這大小眼有關，雙眼穩固，才能乾坤永駐。
說完，兩人身旁數十丈處，骨海突然掀起了一個大浪，喀喀轟鳴中，一大片白骨彷彿沙丘似的越拱越高，不過幾個呼吸間，便聳立成一座白骨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