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抓一放
正值春夏交際，雨水充足。乾山境內水勢充足，爬不多久就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抬頭一望，前方不遠處有一條丈余寬的山溪，正白浪翻花，歡暢地流淌著。
從神通轟鳴，到弟子高手趕到，也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可敵人已經消失不見，墳地被神通巨力徹底抹平，掌門人胸口塌陷、腦漿迸裂，慘死於當堂。
曲青石則轉頭望向黑白無常，說道：「你們先回猴兒谷，把卸甲山城的事情告訴老三，這件事來得太蹊蹺，讓大家都小心些。」
梁辛不耐煩的呼出一口濁氣，搖了搖頭：「越扯越遠，你做了案子，追不追究姑且不論，它就是件案子，關朝廷什麼事？」
相當於眼睛，卻不是真的眼睛。
秦孑微微點頭：「大概的過程還是清楚的。」
兩個人互相點點頭，幾乎同時向著遠處一指，身形縱躍，又跑了這一陣，直到確認遠離了乾山道的監視範圍這才站住了腳步。
蛤蟆哈哈大笑，痛快地把事情承認了下來：「我只取卷宗，卻沒傷人，說起來你們九龍司欠了我一份人情……」
蛤蟆不傻，剛剛梁辛那一抓一放，固然有自己的輕敵粗心，但對方一動之間的也把實力盡顯無疑，當下深深吸了口氣，沉聲喝問：「你當真要打？」
梁辛也不等他回答，就繼續說道：「你要做的事情若和我不同，咱們就此別過，各忙各的去；要是咱倆都為了一樣的事情上乾山，倒不妨商量幾句。」
尤其戾蠱紅鱗，完整時威風霸道，現在變成了殘片，雖然沒了氣勢，但卻多出股慘烈殘暴的味道。
「陣須」遍布或者籠罩著整座大山，時時刻刻查探著山中的動靜，對方是否有威脅、是否要被轟殺，全都要靠「陣須」來判斷。說穿了，它就相當於護山法陣的眼睛。
梁辛的語氣更不屑了：「因旁人罵你兩句就去殺人，殺過人後還要怪到旁人頭上，你自己說，你到底要不要臉。」
蛤蟆也挺痛快，接過樹枝和梁辛背背相對，兩個人同時寫下了此行的目的。
秦孑對屠蘇，很像曲青石當年對梁辛的樣子，要刻意培養娃娃成才，見他不解，仔細地解釋道：「卸甲越是要隱瞞黃陵的死訊，便越要擺出一副強硬態度，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打過來……當然，他們不會全力以赴，就是擺擺樣子罷了。」
只要能騙過陣須，就能潛入護山大篆之內。
黑白無常即刻啟程，到了猴兒谷他們才知道，梁辛早就去了乾山道，哥倆
蛤蟆也寫了兩個字：發瘋。
這次蛤蟆沒猶豫，笑而點頭：「誰先說呢？」偷偷摸上乾山，不用說都帶著秘密目的，當然不能隨隨便便說出來，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心思：最好是你說，我不說；實在不行也要你先說，我琢磨琢磨再看看說不說。
「就算我敢說，你敢信不？」梁辛樂了：「我行三，叫我老三就是了。」
正趴著喝水，突然從下面漂過一個人來，梁辛嚇得差點被嗆到，也幸虧他對身體的控制極強，這才沒壞了身法。
大祭酒正陪著庄宋兩人閑聊，聽到鶴鳴聲，笑著說道：「榮枯道的小鶴，應該是破解了篆字！」說話之間，素手一招。
若是不知此事的人，見到他們寫的字只會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可他們兩個一看對方寫的字，便立刻明白了，大家摸上乾山，根本就是為了同一件事。
至於梁辛的身法，就更不用說了，藍袍道士現在腦子裡亂成一團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相信眼睛，還是應該相信靈識……
梁辛當然不想打，他的天下人間時靈時不靈，打架只能靠紅鱗，十二陣連打倒是能把蛤蟆砸倒，可也會把乾山道給砸驚了，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蛤蟆：「你真要殺青衣？」
蛤蟆驚了個魂飛天外，顧不得傷敵退敵，全身的真元都霍然流轉，緊緊護住自己的經脈。而梁辛卻放開了他，退開兩步，冷冰冰的瞅著他，七片殘鱗圍著他環繞飛旋，偶爾震蕩一下，自空氣中揚起一片漣漪！
大約十余天前，是諸祥瑞與破月三一的「七七」，黃陵率弟子到後山墳地做大祭，祭奠之後眾人們返回法壇，黃陵卻說還要再陪祥瑞們一陣，單獨一人留在了墳前。
此處距離乾山十幾里，如果全力出手必會驚動乾山道，蛤蟆也沒再催動其他的法術，只是掐住了劍訣，穩穩對住了梁辛：「不想我殺青衣，現在拿住我便……」
藍袍道士打量著梁辛，仔仔細細把他從頭看到了腳，終於確認梁辛是人不是蛇，口中嘖嘖稱奇：「想不到，還有這般身法！天下哪還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說完他頓了頓，才問道：「你是誰？」
道士年紀不大，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寶藍色的長袍，道髻高挽背負長劍，全身都浸在溪水中，正仰面朝天逆著水流慢慢遊動。
蛤蟆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巴咧得尤其誇張，隨即一抹水光撩
卸甲山城祥瑞盡喪、破月三一煙消雲散，現在掌門又死的莫名其妙，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核心弟子密議之後傳下嚴令，卸甲弟子不得向外透露掌門的死訊。
秦孑繼續對屠蘇道：「榮枯道桑榆，把消息透露過來的用意，也是通知我們早作準備。前陣子榮枯道以柳暗花溟誅妖，鬧了個大烏龍，不僅沒有妖怪，還把咱們給得罪了，現在自然要努力示好。」
一口吞下，唇齒留香……
他們哥倆帶著碑拓，在四天之前到了離人谷，說明來意后，秦孑自然全力幫忙，大祭酒心思細密，生怕這十個古字會牽連著什麼重大機密，只摘抄了其中的兩個字，送至榮枯、指夕、金玉堂等的天門，請求破譯。
曲青石愣了一下，他對修真道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不過也能明白，卸甲山城的掌門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怎麼可能說死就死，皺眉問道：「具體的情形呢，桑榆有沒有說？」
一抓一放，進退從容，天下人間的身法不適合長途奔襲，可短程攻守，卻是天下一絕。
藍袍道士人在水中，可遊動之際，不曾掀起一絲水紋蕩漾，在梁辛的感知里，他根本就是一汪水，混在山溪中不著痕迹。
蛤蟆一愣，隨即失笑道：「怎麼，老三大人要拿我么？大洪朝這幾年，可的確越來越硬氣了。」
卸甲山城的掌門叫做黃陵，修為已經堪堪踏入六步大成的境界。
這些事情都是在篷滂小境時，秦孑解釋給他聽的。當時梁辛聽了個目瞪口呆，大祭酒明白他的想法，曾笑言：「護山大篆，顧名思義是要用來守門宗、護基業的，要是不能分辨敵我，不能分辨是壞人上山還是松鼠搬家，一經發動不問青紅皂白，胡亂打殺，哪豈不是變成了燒山大陣！」
年輕道士也明顯嚇了一跳，險些就從水底跳出來，他有靈識護身，周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可是在他的靈識里，明明是一條蛇爬到溪邊，落在眼中卻變成了一個大活人。
梁辛毫不示弱，開口回了句：「去九龍司偷卷宗的賊，便是你了！」
如果在去年，就算他學會了潛行秘術，也休想能夠騙過乾山道的「陣須」，可現在，梁辛先後在大海中、小眼內兩次突破天下人間，身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潛行術自然也隨之提高，施展之下，他就是真真正正的「老鼠」或「長蟲」！
梁辛挺煩，本來都好
梁辛會意，肌肉抖動間也掉了個頭，跟著水裡的道士，一起向山外爬去。
梁辛與蛤蟆對望了片刻，翻手收起了七蠱殘鱗。
蛤蟆也收起了飛劍，搓了搓手心，顯得有些尷尬，很有些仗勢欺人……未遂的無奈。
屠蘇眉眼精明，看看大祭酒的神情，馬上明白出了大事，喊了一句：「我去請曲先生過來！」撒腿如風向外跑去。
蛤蟆雙手一背，向後飄身退開：「老三，你可知，今天你這番話說出來，下次我若再從九龍司里取什麼東西，說不定便會殺人了，那些性命是該記在你的頭上，還是記在我的頭上？」
曲先生被他給氣樂了。
兩個人相視而笑，同時放鬆了些，蛤蟆又仔細看了看梁辛，突然笑道：「你是九龍司請來的高手吧？」
就算十三蠻聯手，謝甲兒復生，也不可能在不驚動護山大篆的前提下，擊殺黃陵。
蛤蟆的眉頭微微一皺。
不久之後曲青石帶著牧童兒匆匆趕來，不等他發問，秦孑便沉聲開口：「榮枯道掌門桑榆老道傳訊告知，卸甲山城的掌門……死了。此事機密，其他幾個天門尚不知情。」
石林在找出破案關鍵之後，也根本不曾外傳，更不曾去告訴修真道，可蛤蟆卻是個貨真價實的修士，他能得知此事也只剩下一個解釋了：蛤蟆偷了卷宗。
忽然一陣赤色光芒撩盪，虐戾氣息升騰而起，轉眼瀰漫四周，蛤蟆大吃一驚，不顧上再說什麼，引著飛劍護住自己，身形暴退。
「陣須」不是活物沒有智慧，而是一道複雜之極的法術。或者說，它代表著無數的條件，其中包括山中萬物體內的靈元波動、移動時的震動、甚至情緒的變化、血液流動的速度、周圍環境的認可等等，只要其中有一個條件相悖或異常，「陣須」就會示警，繼而陣法中蘊含的諸般神通都會轟殺而至。
曲青石琢磨了片刻，對著秦孑點了點頭，莫名其妙的說道：「秦大家放心。」
卸甲掌門死的蹊蹺，不過事情的過程卻並不複雜，秦孑三言兩語就便說完了。
這就好像……老實巴交的農民，扔掉鋤頭不種地了，做了村子里的潑皮混子，在城裡人眼中，農夫也好，土流氓也好，都透著股土氣，可前者淳厚可憐，後者野蠻混賬。
小屠蘇這才恍然大悟，先對著大祭酒點了點頭，又似模似樣的對著曲青石說：「有勞曲先生了。」
中土之上修天門宗林立，各門各派
「陣須」很像修士的靈識，只不過它還要更細膩，更準確。
從正午時分到月上中天，兩個人花了七八個時辰，才一前一後離開了乾山道的護山大篆，藍袍道士自水下一躍而起，跳到了岸上，他從溪下里鑽出來，可身上卻不掛一滴水珠，夜風拂過道袍飄擺，很有些得道高人的氣韻。
秦孑盈盈一笑：「有勞曲先生了。」
娃娃屠蘇一頭霧水，全不曉得他們倆在說啥，眼巴巴的看著秦孑，盼著她能解釋兩句。
梁辛略略尋思了片刻，也沒再多說廢話，直接問道：「你摸上乾山，究竟為了什麼事？」
很快他倆心裏都明白了，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偷著潛入東海乾的。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年輕道士繼續逆流遊動，梁辛則跟在岸邊緩緩隨行，僵持了一陣，兩人各自心驚。
護山法陣能夠分辨敵我，是因為在陣法中，有一重專門用來探測的法術，被稱作「陣須」，取得是大陣的觸鬚、觸角之意。
天底下能知道乾山道與發狂邪術有關的人，除了神仙相那一系的人馬之外，便只有掌握所有卷宗，推斷出線索的九龍司了。所以蛤蟆才能喊破梁辛的身份。
青綠小鶴快若流光，圍著秦孑的手心盤旋兩周，張嘴吐出了一方小小的玉簡。秦孑將靈識度入玉簡，品讀其中記載的內容，旋即微笑從容蕩然無存，換而驚訝與震駭！
梁辛大喜，加快速度奮力攀爬，到了溪水跟前，湊過嘴巴剛喝了兩口水，突然瞪大了眼睛！溪水下面……有個道士。
此刻，梁辛已經變成了一個泥人。
何家的潛行術，讓梁辛在「陣須」的眼裡變成了一條蛇，既然是蛇，就肯定不會飛不會跳，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可東海乾山連綿百里何其廣闊，蛇子梁辛沒有別的辦法，也只有耐下性子，在深山老林里一丈一丈仔細搜索，期盼著能找到些異常之處……
離人谷剛剛出了個天大的風頭，大祭酒托請的事情，除了卸甲山城之外，其他幾個天門個個上心。
說完，他對梁辛擺了擺手，表情挺誠懇：「快把寶貝收了，商量正經事要緊。」
梁辛準備進入乾山的時候，庄不周和宋恭謹正在離人谷中美滋滋的喝著漩渦茶。
卸甲弟子大都明白掌門心情，也不敢
說完，梁辛頓了頓，又補充了句：「說說就算了，你可別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九龍司為難。」
黑白無常也留在谷中等候迴音，庄不周剛吞到了一杯漩渦茶，雙目微閉，搖頭晃腦的品著茶香餘味，忽然一陣清透嘹亮的長鳴劃破蒼穹，一頭青綠色的小鶴，振動著雙翅飛入離人谷。
梁辛寫的是：血案。
桑榆真人沒透露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不過真相倒不難猜，卸甲山城能派誇佬來離人谷做卧底，榮枯道自然也能派人到卸甲去當內應。
自從慘敗於離人谷之後，卸甲山城取回弟子屍體，黃陵便傳令開啟護山大篆，暫時不與外人來往。
梁辛渴了，要找水喝。
梁辛不想在這些事情上磨性子，隨手撿起一根樹枝，一撅兩段，拋給蛤蟆一半：「背對背，寫下來！」
蛤蟆驚疑不定，再次打量起了梁辛，殘鱗現身之後，那個滿身泥巴的腌臢小子彷彿忽的變了一個人，憨厚樸實猶在，卻又平添了一股混橫勁兒！
藍袍道士也笑了，對著梁辛點點頭：「也成，你叫我蛤蟆，凡人時的綽號。」他面無表情時還看不出來，現在咧開一笑，立刻顯出了一張大嘴，「蛤蟆」這個綽號倒不算空穴來風。
可他的身形才剛剛一動，突然覺得手腕一緊，抬頭一看，那個滿身泥巴的腌臢小子不知何時欺身而近，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梁辛沒笑，踏上兩步盯住了蛤蟆：「沒殺人不錯，可偷東西就對了？你偷我家東西，還要我因為你沒殺我家人謝你？欠你人情，嘿，欠你一副鐐銬才是真的。」
他進入乾山大約有五六天的功夫了，無時無刻不在施展著潛行術，把自己變成一條大蛇，小心翼翼的爬行著……
還是道士最先有了反應，對著梁辛擠了擠眼睛，身子輕輕一轉，由逆流而上該做順利而下，方向上，他從進山變作了出山。
黃陵的修為，雖然比不得白狼、十三蠻，可就這麼死在了自家地頭上，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詭異的是，早已開啟、運轉正常的護山大篆也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根本不曾發動過神通轟擊。卸甲山城的弟子全都嚇傻了，同時也明白，這件事不可能是離人谷做的。
可就是擺樣子，憑著離人谷自己的實力也撐不住，到時候還得靠曲青石去撐場面。
蛤蟆眨巴著眼睛，咧開大嘴樂了：「說殺人，不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