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件事
他的話音剛落，清朗的笑聲便再度響了起來：「你能趕來，倒是不賴，嘿嘿，梁一二的後世子孫啊！」
「老君」突然大笑了起來：「我化身千萬，想要什麼摸樣就有什麼摸樣，你今天見我，我是九五之尊當今陛下，你明天見我，我也許就變成了躺在你家門前捉虱子的乞兒，每一張臉孔都是我，也都不是我，你就算看了我的真面目，我要想隱瞞身份，不會再換個模樣么？」
描金峰上，與天門長老對持的三個妖僧，臉上同時顯出一份輕鬆，伸手自懷裡一摸，每個人的指尖都夾起了一道硃紅色的符撰，迎風一晃轉眼消失不見！
曲青石沒什麼表情，眉宇間凝聚的全是他那份與生俱來的陰森，對梁辛道：「你自去辦事，這裡有我。」說話之間，蛇子似的目光越過了梁辛，冷冰冰的盯住不遠處的齊青。
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站在山谷中茫然四顧，眼前啥也沒有，愣了片刻才試探著問道：「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神仙相見曲青石來了，倒沒什麼過多的意外，對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我以青煙凝化法相，傷不了人的！再說，我要想殺他，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果然，賈添繼續道：「我命麒麟篡改天下風水，在乾山之內苦心設計，都是為了應付那些就要從大海上過來的傢伙，嘿嘿，只剩三十余年了！光靠我的設計還遠遠不夠，中土修真道到時候也要萬眾一心，出一份大力的，所以他們可不能亂。」
「二。」
幾乎與此同時，嘶嗥震天的乾山也猛然間安靜了下來，萬萬草木精怪，在第五聲悶響之後，全都呆立原地，悉悉索索的碎響中，再度變成了不會動不會喊的樹木草藤。
說完，見梁辛還是不肯走，曲青石不耐煩的揮揮手：「萬一打不過，我也能逃！」
梁辛所知的，與神仙相說的，完全能夠對得上。無論是出發點還是目的，梁辛也都相信他是真格打算對付他的同族，可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也許只是因為神仙相一下子從惡魔變成了仙佛，落差太大了些吧。
桑皮已經快要發瘋了。生死攸關時，什麼鎮靜涵養，天道從容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腦漿子都急的沸騰了，嘴巴里更是語無倫次，一時指點方向，一時告知梁辛距離源頭已近，一時又連連的催促他再加速。
既然只是一股煙，曲青石也就不擔心了，不過要是再有外人進來，神仙相說不定就會「煙消雲散」不談了，曲青石心裏計較得清楚，也不再打擾他們，守到了山谷之外。
見到神仙相的真容，曲青石也被嚇了一跳，轉頭和梁辛對望了一眼，兄弟倆都從對方的額頭上看到一溜雞皮疙瘩…
梁辛心裏挺煩，這事自己琢磨不過來，留著以後找大哥二哥一起去商量，當即晃了晃腦袋，把煩惱扔了出去，對著賈添道：「第一件事我明白了，說下一件吧！」
若能在五聲鈍響之前，循著木生息趕過來，我便見你一面——這是清朗聲音的原話，到最後一切都快得目不暇接，可梁辛也的的確確是先到山谷，才聽到第五聲的悶響。
曲青石得了槐樓神通和草木原力，這番造化下來，實力比著當年名震天下的蠻十三也不遑多讓，修為在四兄妹中首屈一指。不過人力有窮竭，梁辛擔心二哥要撐著「樹大招風」抵擋草木大軍的轟襲，未必還有餘力去對付今非昔比的齊青。
說著，他的話鋒一轉，又把話題扯到剛才的惡戰：「我的五雷弟子聯手，想要殺掉那幾個天門長老不難，我卻命他們只守不攻……」跟著，賈添長長地嘆了口氣，笑容里略帶悲憫：「現下，多保留下一個長老，將來就多了一個應付浩劫的宗師。」
天上，掉下來個小白臉！
賈添哈的一聲就笑了起來：「不錯，別說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會應承你。」
齊青本來正和曲青石滾滾相鬥，她腳下的泥土倏然流轉了起來，剎那裡化作了一隻漩渦，一下子將其吸走。變故突兀，可曲青石來反應何等迅捷，叱喝中身形爆起，就在齊青即將消失的瞬間里，出手如電一把抓著了她的長發。隨即只聽啪的一聲悶響……再看曲青石的手中，只剩下一把頭髮和半片血淋淋的頭皮……
彷彿知道梁辛肯定回答不上來，賈添也不等他搖頭，就直接給出了答案：「最強的，是巫蠱這一脈！」
對方只是呵呵一笑，並不回答。
再仔細端詳便會發現，這張臉，無論眉眼口鼻，還是麵皮的紋理，全都彆扭到了極點，其中的細節根本無法形容，只能說，這張臉……是拼成的！彷彿將數千張凡人臉孔排列整齊，然後一一敲碎，再從每張臉的碎片中各捻取出小小的一片，最終拼湊成了煙霧中的這幅尊榮。
不光這些木行怪物，還有無數煌煌天雷、一柄金色巨劍、十余盞驚濤駭浪……描金峰上兩群中階修士打出的神通，也全都被天槐給引過來了。
說話之間，煙霧仍不停的繚繞，那張臉也在不停的變化，男女老少不停的變化著，梁辛看得眼花繚亂，仍搖頭道：「不見你本相，我總是不甘心……」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又在大眼中見過一群「吃飯」的神仙相，但此刻的梁辛，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顧回頭的反應最快，先是愕然低呼：「樹大招風，槐樓的人？」跟著面露喜色，笑道：「想不到，
「佛陀」也略感意外：「以前還有人在你面前幻化佛陀？」說話之間青煙繚繞，佛陀轉眼就變成了老君。
要是其打地方有事，離人谷絕不會管，唯獨東海乾山。
轉眼之後，神仙相變成了個睡眼稀鬆的少年模樣，這個模樣讓梁辛感覺輕鬆了不少，呼出一口悶氣之後，問道：「你叫什麼？」
「浮屠不是浩劫，釋放浮屠的人，才是中土的劫難。」賈添的聲音略帶低沉，語氣更不容置疑：「上一次九星連線時，來到中土的那些厲害人物都已經死了；不過，這一次，他們的同族會再來，從海上來。」
而眼前這張「神仙相」，卻是一張貨真價實的人臉，五官整齊比例協調，可是乍一看下去，卻無端端的讓人心頭噁心。
梁辛這才嘿嘿一笑，囑咐了聲：「千萬小心！」說完，施展身法縱躍而去。
神仙相的語氣愈發誠懇了：「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你三番兩次和我搗亂，卻還活的歡蹦亂跳，原因也是一樣的。好好修鍊，好好統御你的勢力，三十年後，你我還要並肩而戰！」
樹大招風，巨槐現身！
神仙相的井，豈是一般人能鑽的。梁辛嚇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動似乎想要阻攔，可又強行停住了，桑皮傷的太重，木生息消失后他必死無疑，攔住他，然後看他等死么？
神仙相似乎愣了愣，彷彿這個問題有多難回答似的，皺起雙眉尋思了一陣，才遲疑著開口：「你就叫我、叫我賈添好了。」
青山環繞，荒谷封閉，正中央陳列著一口井，除此之外再無一物，更沒有神仙相。
話音落處，煙霧突然停頓！
身後的桑皮陡然厲嘯了聲：「源頭是井！」說話時，抬手將一隻傳訊用的木鈴鐺塞進了梁辛的懷裡，隨即雙臂遽然加力在他肩頭猛的一按，焦黑的身體彷彿一頭不管不顧的烏鴉。竟一頭扎進了井裡。
齊青逃走之後，小白臉生怕梁辛對上神仙相會吃虧，立刻沿著梁辛離開的方向追下來接應，進入了山谷之內。
神仙相對著曲青石咧了下嘴，左嘴角向上翹，右嘴角向下撇，也看不出是哭是笑，只顯得莫名其妙的詭異：「正好有件事拜託你，守在外面，莫讓別人再進來，我和梁磨刀安安靜靜說會話。」
紅鱗包裹中的梁辛，彷彿一道紅色的流星，挾著奔涌之力，一頭扎進了山脊！轟然巨響，土石崩裂，無數碎石衝天而起。
梁辛和桑皮一起嗷嗷怪叫著，穿山而過！
山脊之後，是一座偏荒的谷地，地勢平坦，十余畝的大小。無草無木，只有……一口井。
一副神仙相。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片刻后才微微一點頭，對梁辛道
話還沒說完，山谷的角落中，突然飄起幾縷淡淡青煙，青煙起處的地方插了三炷香，此刻無火自燃。
對方沒理會他的話，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說了聲：「五。」
天下皆知，離人谷和槐樓變成了一家人，槐樓神通出現，離人高手自然不遠。
桑皮指點的山脊並不算遠，可是卻足夠高！
神仙相洒然一笑：「是敵是友，你自己想清楚。若要我幫忙，來此處點上三株清香，我便會現身；若想和我為難，只管去修真道興風作浪吧。」
等曲青石走後，神仙相才再度望向梁辛：「要不，我換個順眼點的長相？」
曲青石到乾山有一陣了，先催動起天槐神通，這才下來和梁辛相見，不僅看到了齊青，也聽到了那個清朗的笑聲。
賈添眼光銳利，馬上就看出梁辛的不屑，略略凝神尋思，臉上便顯出了一份恍然，笑道：「曲青石學會了槐樓神通，前陣子在離人谷對付柳暗花溟的就是他吧？」
不料賈添卻搖著頭笑道：「莫急，第一件事還沒說清楚！那些渡海而來的敵人，實力遠非你能想象的……」說到這裏，他突然岔開了話題：「遠古中土強族林立，你可知，那時誰家的實力最強？」
梁辛啊了一聲，仔細回想他循著木生息趕來時兩人的約定，果然就是賈添說的樣子，道：「這個……你要是說我長得挺結實，豈不是也算做一件事？」
梁辛趕忙點點頭，守著這樣一張臉時間稍長，腦子都會抽筋，更甭提能還能琢磨什麼了。
「三。」
梁辛大是不耐煩：「裝神弄鬼的，沒臉見人么？」
梁辛把牙齒都咬酸了，嘴巴里慢慢都是口水，自己卻恍然未覺，五響之中，四聲已過，只差最後一聲悶響……他著急！
梁辛一聽就泄氣了，放眼中土，恐怕沒多少人比他更了解這八個字，浮屠已經被小眼永遠囚禁，就算九星能再次連線，又到哪重新找個這麼厲害的鬼物來轟擊小眼，早在離人谷的時候，眾人就明白了，壓根就不會再有什麼浩劫。
梁辛愕然：「你怎知道？」他的身世隱秘，知道的人可不算多。
兩人所過之處，依舊是密密麻麻的草木精怪，不過這些怪物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棵通天巨木，誰也不去理會他們，只一個勁嘶嗥著，向著天槐猛衝。
漫天塵土。
草木大軍也被突然出現的通天巨木驚住了。衝擊的勢子猛然一頓，片刻的寂靜之後，怪物們齊齊發出一陣嘶吼，再也不理會梁辛，全都發了瘋似的湧向天槐，撕咬、攀爬、抽打、撞擊！
梁辛吃了一驚，他還真不曾想過，會有新的神仙相趁九星
若放在平時，再高的山脊，放在梁辛眼裡也不算回事，而此刻只剩下「三數」，半尺之差，或許就是一重天涯。
煙霧氤氳，片刻后凝聚成了一個背影。梁辛這才明白，對方根本不在此間，只是以青煙化形，心裏雖然略略失望，可也著實鬆了口氣，至少不用擔心對方會殺過來了。
梁辛以前見過的神仙相，全都是位置和比例離譜誇張，有的兩眼豎生、有的口鼻顛倒、有的額頭佔了八成臉孔……雖然五官俱全，可全都不能算作人長相。
梁辛卻站著沒動，尋找邪術源頭，追查古怪笑聲這些事情固然重要。可是和二哥的性命一比，又能算得什麼。
桑皮話音剛落，清朗聲音繼續數道：「四。」
一線天向五大三粗傳報，有人猛攻乾山的時候，曲青石就在大祭酒身旁，雖然他不知道石林去找梁辛來追查邪術，不過也能猜到東海乾的事情，大半就是他家老三搞出來的，又豈會坐視不理。
梁辛皺了皺眉頭，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他怕神仙相，但不怕那兩股青煙兒：「是你轉過身來，還是等我繞過去？約好是見面的。」
一切都發生在彈指之間，這時清朗的聲音大笑道：「一。」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心思，嘴角一抽笑了下，神情卻愈發虐戾了：「放心，應付得來！」
井很大，就算駱駝想自殺，這口井都能成全。
乾山裡的精怪與神通，都被「樹大招風」引了過來，只有嘉禾齊青沒動，站在原地，仔細得打量著曲青石等人。
說著，他低下頭，目光牢牢盯住了梁辛的眼睛：「你們知道離人谷下面的事情了？見過浮屠了？」
梁辛也沒再追問，而是把身體放鬆下來，仔細查探著周遭的異常：「我趕過來了，如約，你要現身見我一面……」
所以眼前的這幅神仙相中，同時匯聚了無數個表情，左眼角在笑，右眉峰在哭，上眼皮驚訝，下嘴唇無奈……
梁辛霍然而驚，這個王八蛋，是在給自己倒數。
賈添輕輕一點頭，語氣也變得凝重了起來：「第一件事，八個字，九星連線，浩劫東來！」
話還沒說完，對方便笑著打斷了他：「便依你，本相來了，你看仔細。」
背影也不矯情什麼，青煙微微一頓，便已轉過了身來，梁辛一見之下，就忍不住愣了愣，隨即咳了一聲，笑道：「你可不是第一個！」
青煙凝化的樣子，竟然是一尊佛陀，寶相莊嚴目光慈悲，卻直接讓梁辛想起了大小活佛。
梁辛剛剛見識了他
秦孑也皺眉望著齊青，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她竟然死而復活。」
賈添猜出梁辛知道浮屠的事情，隨即也就明白了梁辛對「九星連線，浩劫東來」的不屑，淡淡的說道：「沒了浮屠，也就沒了浩劫？這個念頭，會害死中土上的所有人。」
齊青身形微微一動，正要阻攔梁辛，一旁的曲青石突地冷笑了一聲：「這裏才對！」橫身跨上一跨，穩穩的擋住了她……
不知為什麼，對方把「後世子孫」四個字咬得極重，似乎另有所指。
梁辛皺了下眉頭：「怎麼說？」
這時候一道人影閃過，梁辛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二哥到了。
曲青石語氣清淡：「如此，便最好了。」
正鏖戰不休的天門正老和三個妖僧，全都嚇了一跳，一時間都有發懵，神通不能用了，下面……比武術？
梁辛哈哈大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清香飄蕩，大祭酒秦孑也隨著曲青石一起趕來了。
梁辛再不去管身後的戰團，把身法發揮到極致，拼出全部的力氣，只求能再快一步！
梁辛衝到了山脊近前，卻沒時間再翻過它了，縱聲大吼中，七片殘鱗呼嘯躍起，八十四盞漣漪勾連而起！
他算不出，更不想算又過去了多少時間，清朗的聲音再度響起：「曲青石？造化了！不枉你當初拼了命也要救他。」對方突然提到二哥，梁辛只覺得一股煩躁從胸腹中升起，猛衝自己的額頭，當即大吼道：「你敢傷他！」
倒數盡，咚，最後一響，自地心深處悶鈍而起！
梁辛傻眼了，對著一團青煙，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苦笑道：「只盼著你能言之有物！」說著，雙腿一盤，舒舒服服的坐到了地上：「你說，我聽。」
本來在說九星連線，卻突然扯上了中土的巫蠱之族，梁辛有些莫名其妙，做了個手勢，示意賈添繼續說下去。
不料他還沒說完，神仙相再度笑了起來，不緊不慢的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你三件事不錯，不過我可沒答應由你來問。」
梁辛心裏一緊，大眼小眼，浮屠神仙相，他知道的這些事情，也許就是將來他對付賈添的「先機」，自然沒打算告訴對方，可沒料到稍一鬆懈，賈添就憑著自己的一個表情和二哥的槐樓神通，就把事情猜出了個大概。
幾乎與此同時，桑皮老道伸手指向前方的一條山脊，聲嘶力竭的怪叫：「翻過去便是了，到了到了。快快快！」
山谷突兀一震，地面上掀起一層清清水波，還沒等梁辛明白怎麼回事，再看那口大大的井，已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