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銀環首領
大小骸骨，不是兩頭蠻子，而是一個連體的怪物。
胖海豹走到那株怪筍旁，神色里有些痴迷，而更多的卻是納悶：「那你們……有沒有聞到香氣？」
胖海豹最清閑，甩著手跟在隊伍最後，走煩了就哼個小調，哥哥妹妹的唱得挺開心來著。
自從上島之後，梁辛便一直提防著尾巴蠻，這座山也是蠻子用雜錦裹成的，下來后見到骸骨，本來二者就不易分辨，他又先入為主，乾脆就沒考慮它們有可能會是天猿，直接把骸骨都當成尾巴蠻了。
最顯眼的，是空地中央，自泥土中鑽出了得一樣怪東西，大約三尺高矮，成竹筍之形，顏色純白而剔透，皮若凝脂，單靠眼睛來看，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
說著，柳亦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咱們在惡海凶島里的這一番遭遇，不光兇險異常，古怪事也層出不窮，到了現在咱們唯一還能做的，也只剩挖穿這座雜錦孤峰下去瞧一瞧了。這才在下去之前，先幫你把前面的諸般事情、諸多線索理理清楚，省的下去之後，大家的腦子不清楚，再錯過了什麼有用的細節。」
如果剃掉滿身的厚重毛髮，單以外表而論，這凶島上的尾巴蠻，和苦乃山天猿極為相似。只不過尾巴蠻的身板，比起天猿來還要更強壯一些，體型也更大。
柳亦的臉上又恢復了往常那副渾不在乎的輕鬆勁，笑答：「看運氣吧！天底下的事情那麼多，不是每一道題目都能有答案的。」說著，他敲了敲自己手邊的那片金鱗：「渡海時你拿到的那片金鱗呢。還在不？」
尤其那個銀環首領，看「它們」便可知，在天猿一脈之中，還有著一支地位尊貴的連體神猿，而羊角脆的來歷，必然也與此有關……
這下樑辛算是明白了，前不久兩個娃娃蠻探過此處之後，回報時，小毛為啥要坐到大毛的肩膀上。
柳亦嘿嘿一笑，嘆了句：「真他媽的亂！」
空地上，一共十三具屍體，皮肉早已腐爛殆盡，只剩下一架架森森骸骨。骸骨的額頭極寬，眉骨高聳，前顎凸出，還有兩顆粗大的獠牙，身後還拖著一掛粗大的尾骨……
柳亦失聲笑罵：「等凶島上的事完了，我喝死你！」隨即不再理會胖海豹，轉頭望向梁辛，說回了正題：「你幫我算算，自從咱們坐著蛇蛻過來，一共遇到多少古怪事。」
果然如大毛小毛所說，這座孤峰之內根本沒有土石，完完全全都是雜錦，百余丈的路程里，他們已經挖出了七八具尾巴蠻的赤裸乾屍。
柳亦點了點頭，對梁
一個怪物，分別長出了兩幅身子、四肢和頭顱，所差得只是一大一小，其中小身體的尾巴，就是大身體的脊椎，所以除非小身體能斷掉尾巴，否則它便無處可去，只能永遠坐在大身體的肩頭。
此刻在柳亦的提示下，他又仔細端詳，這十三具骸骨的體型都不算太大，果然像天猿更多些。
如果羊角脆真是一具「小身體」，那它的「大身體」又在哪？
胖海豹的神情更古怪了：「你們都嗅不到？」說著，他指了指身邊的怪筍：「怎麼可能？就是這個東西，香得很，香的讓人……恨、恨不得咬一口啊！」
梁辛的身體尤其敏銳，隧道之內的空氣凝滯而無風，但是那份森森的陰冷，裹在身上卻帶出了一份濕漉漉的難受，彷彿融化中的寒霜，梁辛咋舌，說話的聲音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對著身邊的柳亦道：「你說，這裡會不會就是個墓地？世世代代的尾巴蠻，在臨死之前都來到此處織就雜錦？」
這樣一算，挖穿孤峰這件看似驚人的差事，就變得簡單無比。梁辛等人吃飽喝足，稍事休整之後，就開始忙活了起來。
空地大致有五六丈的方圓，比著普通農戶家的院子差不多，其間分佈著幾種事物。
他的話還沒說完，柳亦就皺眉打斷了他：「尾巴蠻？那它們的長毛到哪去了？你再仔細看看，這裏的十三具骸骨，究竟是尾巴蠻，還是……」
不等柳亦說話，跟在後面的胖海豹就介面笑道：「照我看也是如此，這座山未必鎮壓了什麼，只不過是尾巴蠻的殉死之地。咱們忙活這一通下來，多半什麼都找不到，也就是把人家祖墳給刨了。」
過了一陣，他才把手拿出來，攤開掌心，裏面居然是一小錠銀子。
梁辛的腦子有些亂，純粹是下意識的搖頭，苦笑道：「可是……羊角脆怎麼會和尾巴蠻攪到一起去了……」
梁辛在一旁愣愣發獃，柳亦則圍著天猿骸骨忙個不休，又是摸又是捏，時時敲打兩下，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半晌之後才搖頭苦笑：「都已經石化了，一萬年？十萬年？天知道它們死了多久！」說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就算要追究查羊角脆的來歷，也要先把此間的事情弄清楚。」
胖海豹卻搖了搖頭：「你們……怎麼能忍得住？」
在骸骨的左肩上，團團囔囔著似乎還有一團東西，不過眾人的視線被骸骨的頭顱擋住，看不出來那是個什麼。
蟠螭金鱗與雜錦天性相剋，挖起洞來好用
其中十二具面朝外圍成了一個圈子，幾乎貼在了周遭的雜錦上，它們都站立著，兩個前肢高高舉起，面目猙獰，似乎在爆發全力，想要推開周圍的雜錦。
梁辛這才回過神來，重新打量著四周的情形，正要開口把自己的推斷說出來，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咕咕的怪響。
除了怪筍和泉眼之外，便是屍骸了。
看上去它們應該是尾巴蠻，只不過這些蠻人並未織就雜錦，渾身的毛髮似乎也都隨著皮肉一起腐爛乾淨了。
兩個青衣在頭前幹活，揮舞金鱗切割雜錦，開出一條一人多高，能供三人並肩而行的隧道。大毛小毛亦步亦趨，時不時兩個娃娃就會爭吵上幾句，然後幫著梁辛指明方向。
梁辛略略有些奇怪：「你口渴？」說著，翻手自須彌樟中取出水袋，遞了過去。
青衣兄弟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胖海豹正在用力的吞咽口水，喉結一上一下地動個不休。
柳亦大笑，可喝酒時還是那麼小口的呷著：「除了這些，還有一件古怪事，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左肩上的小小骸骨，站直了也就一尺多高，也長著一副尖嘴猴腮，看上去生前應該是個尾巴蠻寶寶，平時都坐在父親的肩頭嬉戲。可轉過半周，在看到大小骸骨的背後時，梁辛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起來！
柳亦沒搭理他，而是把獨臂上那截長長的袖子抖開，覆在了手心裏的銀錠上，這才抬眼望向梁辛：「尾巴蠻的雜錦，可以看做是我的這截袖子……你就把它當成一塊布。」
梁辛神情也有些古怪：「拔金鱗之後，蟠螭昂頭，要和我撞一撞腦門，結果……它好像沒控制好力道。」說著，又摸了摸胸口：「還有禿腦殼，見我拔完金鱗，說什麼也不肯留在原地，拼了小命也要跟我一起來。」
見梁辛明白了，柳亦又接過了大毛手中的金鱗，一邊挖掘一邊笑道：「要是單純的蠻子墓地，多半它會結成個『王八殼』的形質，不會裹成一座山的，繼續挖吧，下面一定有東西！」
不用問「怪筍」必然是什麼異物，自它身上正有淺淡的光芒流轉，將這片不算宏闊的空地盡數照亮。
這座孤峰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包袱，是由尾巴蠻代代相承，以雜錦包裹而成的。這樣算來，「包袱」的核心、它們最終包裹的東西，也應該是個錐形的事物。
說完，柳亦把手裡的果酒罈子拋給了小毛，後者大喜歡呼。
另外一具骸骨額頭上箍著一
梁辛和柳亦在幹活的時候，也時不時地討論幾句，大概一個多時辰之後，梁辛的手上忽然一輕，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然挖到了盡頭！
梁辛也樂了，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這些事情，我心裏大概都有數，不過……誰知道這座孤峰下面，到底是答案，還是更蹊蹺的怪事！」
死在此間不知道多少年，猶自屹立不倒的十三具骸骨，竟然都是火尾天猿！
銀環首領的左肩上，也端坐著一具小小的骸骨。
梁辛這些年見過的古怪事物多不勝數，當然不會為了眼前這具連體怪物的屍骨而驚惶，真正讓他感到駭然的是，眼前的景象讓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梁辛也不多問，數道：「咱們來之前，海里和島上主要有苦栗子，尾巴蠻，蟠螭，神仙相，照現在看，是蟠螭殺了神仙相；苦栗子在尾巴蠻的指揮下鎮壓了蟠螭。」
胖海豹一輩子都和他的海盜同夥胡吃海塞，見不得柳亦喝得這麼秀氣，撇嘴嗤笑道：「難為你長了一副海狗子的身板，喝起酒來卻像個娘們！」說著隨手抱起個烈酒罈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
梁辛和柳亦對望了一眼，彼此點點頭，身子一飄自隧道中躍入空地。隨著雙足落地，梁辛的視線也換了角度，一下子便看清了那具端坐骸骨的情形。
他想到的，柳亦也想到了。
在挖掘的同時，梁辛把割下來的碎裂雜錦收進須彌樟，以清空道路。挖了這一段之後，周遭的溫度明顯低了許多。
「什麼忍得住忍不住的？」柳亦發問的同時，悄然催動體內的天地蠱，凝神戒備著周圍，胖海豹平時沒什麼腦子，不過總算沒渾透，這樣的場合里當然不會開玩笑胡說八道，怕是真有了什麼異常。
不過這具骸骨的位置特殊，梁辛等人開掘的隧道，剛好在它的正右側，所以梁辛只能看到它右半邊的身體。
一說起這事，梁辛是打從心眼裡疼得慌，把他那份財迷全寫在臉上了：「我想再去找蟠螭拔片金鱗來，又怕它會翻臉。」
柳亦吃得不多，拎著一小壇綿軟的果酒，輕輕抿著。
十三具骸骨的形態也頗為奇異。
梁辛也抿了口酒，一邊琢磨著一邊說道：「苦栗子和尾巴蠻，和我師父那一家子，從形質到神通上都有著不少相似之處，看起來好像是親戚……莫忘了，猴兒谷里的天猿先祖，還封印著一支神仙
柳亦是青衣出身，對仵作行當也多有了解，遇到屍體就停下腳步略作辨識，走了一陣之後就語氣篤定的告訴梁辛：「越往深處走，屍體就越古老，錯不了的。」
梁辛搖頭苦笑：「打完了結髮大陣，我一直提放著還會有海鬼來偷襲，不曾把金鱗收起來，後來惡炎爆開，其勢太猛烈，沒來及把它存入須彌樟，可惜了。」
柳亦故作驚訝：「這是怎麼了？摔著了？」
柳亦卻搖了搖頭，隨手把金鱗遞給大毛，自己則伸手從懷裡摸索個不停。
雖然情形古怪，遠超眾人的預料，看梁辛還是忍不住咧開嘴巴笑了，他算是想明白了，不久前大毛團身躺在地上吐口水，表演的是那眼泉水；小毛盤腿端坐雙掌頭頂合十，裝的是這顆怪筍……
看上去，彷彿曾經有過一隻七八丈的冰塔，尾巴蠻就圍著這座冰塔層層織就雜錦，無數層之後，乾脆把裹出了一座大山，只不過現在冰塔融化了，所以在山底留下了這麼一片空曠。
在怪筍旁邊，還有一口石磨大小、湛清碧綠的泉眼，只看顏色便知道這眼泉深不見底，不知通往何處。
不過梁辛腳下的這座孤峰，乾脆就是由雜錦一層一層裹出來的，自然沒有塌方一說，內中也更不會有水脈存留。
大毛老實巴交的坐在一旁，小毛卻看出了事情，跳到梁辛跟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骸骨，用力搖頭。示意梁辛不用再費力分辨了，骸骨和它們尾巴蠻不是同類。
梁辛恍然大悟，懂了大哥的意思。
梁老三喜滋滋的跑回后島去了，過了半晌，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片金鱗，胸襟處多了個小禿腦殼，不過梁辛眼圈烏黑，嘴唇青腫，鼻孔邊緣還殘留著血跡，滿臉的狼狽。
等梁辛把所有的古怪事一一數完，柳亦才收斂了笑容，語氣間也鄭重了許多：「有怪物，有強者，時間上從上次神仙相東渡，跳到三百年前搬山青衣遠航；地點上從東南遠海的凶島，聯繫到中土西陲的猴兒谷。」
動手在即，兄弟兩個反倒不著急了。蒿草繩綁好了索橋后，還余出幾里長的一大截，梁辛把剩餘的繩子截下來收好，又自須彌樟中取出吃食，把大毛小毛和胖海豹都喊了過來，邊吃邊聊。
說著，柳亦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愈發的低沉了：「還是天猿？！」
柳亦放下金鱗，將獨手平坦，用掌緣在「小身體」的尾巴根處輕輕一斬，對梁辛道：「羊角脆！」
梁辛柳亦、和大毛小毛一起搖頭。
左肩上的「寶寶骸骨」，也拖著一掛粗大的尾骨
為了往來方便，他們把入口就開在半山腰的橋基處，隧道傾斜向下，向著山底中心挖掘延伸，這一路的進展都異常順利。雖然是在挖空，可行進的速度，比起普通人漫步而行也毫不遜色。
挖山，不像土撥鼠刨洞那麼簡單，當年朝廷徭役兩萬罪戶，在苦乃山挖掘凶根，挖出的礦洞間，承重井、泄洪井、通風井等諸多輔助一應俱全，罪戶們幹活之前，都有專業高手事先測繪，即便如此挖掘時也是塌方不斷，不知奪掉了多少罪戶的性命。
話音剛落，胖海豹似乎再也受不了怪筍的誘惑，動作遠比平時要快上無數倍，猛的伏下身體，張開大嘴狠狠咬向了怪筍！
和梁辛想象的略有不同，雜錦並不是緊緊的包裹住什麼，在這座孤峰的正底，是一片下寬上尖，好像個大拔火罐形狀的中空之地。
見梁辛點頭，柳亦在繼續道：「用布來包裹東西，布里的東西是什麼形狀，那裹出來的包袱，大概也會是什麼形狀。」說著，他又一托掌心，空袖子蓋上了銀錠，但仍能從布片起伏上，看出銀錠的輪廓。
胖海豹眨巴著小眼睛：「啥意思？你要跟我打賭？」
山勢雖然險峻雄偉，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們是「站」著的，一座千仞大山，真把它放平了的話，前後也不過幾里地的長短。這座孤峰雖然高峭，可也不算太誇張，再加上樑辛等人是從山腰開始向下挖掘的，所以真格需要挖掘的行程並不算長。
而柳亦和梁辛又都是身具大力之人。更得力的是大小毛于雜錦之內，不僅能自如穿梭，還能辨識方向，是老天爺派給他們的嚮導。
梁辛略略一琢磨也就想起來，恍然道：「還有個胖海豹，莫名其妙的中了邪，天生的大嗓門變成了真音神通！」
梁辛也跟著苦笑搖頭：「這還不算完，三百年前，我家先祖還派了一支精兵過來，但卻無功而返，事情本來就複雜，再被先祖跟著一摻和，乾脆就成了一團亂麻。」
柳亦滿臉輕鬆，眼睛里都是壞笑：「無妨，你再去蟠螭那拔一片！」說著，掂了掂自己的金鱗：「我拔這片的時候，它還挺客氣來著……」
梁辛等人沒急著下去，而是趴在隧道的末端，小心翼翼的向下張望。
一隻怪筍，一口深泉，外加十三具尾巴蠻骸骨，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羊角脆身懷異能，來歷不明，又和這具「小身體」體型相當，骸骨看不出皮肉相貌，可大體模樣上也的確相似，而最最說明問題的是，羊角脆也沒有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