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夢裡南柯
梁辛的眉頭皺得老高：「木行宗師？榮枯道的人？天門的人這麼快就到了，這裏還是有人傳訊出去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你想怎樣都成，我聽你的。」
子傾卻搖了搖頭：「咱們九龍司的兄弟，都以為梁辛也是正牌青衣，是您的手下，張老頭犯不著把兩個一摸一樣的夢分別托給您和梁辛，而且，就憑著梁辛在三堂會審時顯出來的身手，也根本擔不起這樁案子！他和曲、柳三人功力突飛猛進的事情，只有您和我清楚，張老頭並不知情。」
在聽手下呈報案情的時候，石林表情陰冷，沉默不語。直到手下陳訴完畢，他又沉思了片刻才開口，加重了語氣，把兩個重點重複了一遍：「無一活口？還有……所有人幾乎都是在同一刻死的？」
桑榆對著身後揮揮手，搖頭笑道：「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要是敝宗真做錯了事情，別說挨罵，就是挨打挨罰也是應該的。」
不等他說完，馬三姑娘就冷笑打斷：「我家男人親口對我說過，榮枯道宗，畜生不如。另外還有不少難聽話，你還要聽么？」
倒是十幾丈外的血河屠子，帶著幾分意外，揚聲問道：「婆娘，你怎麼不對老道磕頭？」他見桑榆現身，哪還能不明白自己已經陷入破不開的死局了，此刻早都想開了，說起話沒有一點顧忌。
話一出口，正道修士中就爆發出哄的一陣驚呼，就連結界中的梁辛兄弟也大吃了一驚！
在結界之內，梁辛一邊吸溜著涼氣，一邊對曲青石點頭：「你說的不錯，桑榆是適逢其會，只能算血河屠子命不好……」桑榆地位尊崇，在修真道上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就憑著一個小小的血河屠子，還請不動他的大駕，他現身於此，多半是碰巧。
桑榆哈哈一笑，對著離烈點了點頭：「想不到，離先生也聽說過這群小子的諢號，什麼十步芳草，都是天門同道用來取笑他們的。」
石林瞪了他一眼：「託夢，有什麼難懂么？張老狗天生就會給別人託夢，只要他以前看見過的人，他就能把夢託過去……鼎盛時，他能同時把一個夢傳給七個人，」說著，石林突然笑了起來：「你可不知道，老狗一喝多了，我和三個院子的大掌柜就都做一樣的夢！把人煩死！」
「放心，看不破！」曲青石隨口回答，倒沒因為梁辛的懷疑去扳臉孔，而是望著榮枯道宗的人，饒有興趣的笑了：「桑榆親至，還帶著十步芳
說著，子傾呼了口悶氣：「這件案子大過了天，照我看，張老頭的這個夢，除了您之外也實在沒人可托，除非他還認識什麼修真道上的大人物。」
話音落處，綠色光華綻放，一群道家弟子突兀現身。
石林露出了個古怪的笑容：「說白了，就是託夢！」
說話的時候，石林的腳步略略放慢了一下，與子傾並肩而行：「做卧底，有『一進一出』兩個難處，進是如何混進去，而出，則是指如何把消息傳出來。咱們九龍司傳遞消息的辦法多得很，不過張老狗卻從來用不到這些辦法！他是天眷之人，有天生的本事來傳遞消息。」
「睡覺！」石林頭也不回的回答道。
石林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又問道：「那，張老狗呢？他也死了？」
血河屠子哈哈大笑，對著馬三姑娘招了招手：「乾脆你到我這邊來吧。」
數百名修士並不答話，個個神情森冷，目光卻閃爍不定，也不知道是在盤算著逃跑、拚命還是求饒……
子傾不生氣了，大臉上掛滿了擔心，試探著伸手想要去捂石林的腦門：「你……莫不是怒極攻心，被氣病了吧。」
子傾嚇了一跳，神情愕然：「啥、啥意思？」
離烈站在「被挑選出」的隊伍里，突然覺得自己挺幸運，雖然被挑走了，但至少現在不會死，至於那些不是四種命格的同道們，說不定馬上就會被滅口。
八大天門，榮枯道宗，掌門桑榆！
場中的普通修士大都不怎麼了解這十個道士，只道他們就是桑榆的弟子，地位尊崇，修為肯定也不差。但是離烈是九九歸一里的重要人物，早就聽說過他們，本就激動的神情，又是一振，結結巴巴的喊道：「十、十步芳草！」
就在剛才，遠處突然盪起了一絲極輕微的靈元，血河屠子等人尚未曾察覺，可梁辛兄弟的感覺何等明銳，馬上就發現了異常：正有一伙人，藉著法術的掩護迅速接近。
血河屠子對這個數量還算滿意，又命兩個道士對挑出來的十九人再復驗一遍。他自己則笑呵呵的走到大群修士跟前，沒事找事地去問：「現在要請諸位猜一猜了，我會不會放掉你們？」
九龍司門下法令森嚴，長官的訓令即出，屬下絕無緩口的餘地，可那個青衣官員卻猶豫了下，遲疑著開口：「山上的人，身體都
正道修士誰會把她的話當真，哄得一聲里怒斥聲更響亮了。
子傾跟在石林身後走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瓮聲瓮氣的問道：「咱從哪開始查？抓那狗娘養的！」
子傾搖了搖大腦袋：「這老頭成天到晚身上都臭烘烘的，偶爾見面，我躲都躲不及。」
子傾用力吞了口唾沫：「可、可他死了……」
鎮山，浩蕩台，血腥氣衝天！
石林呵呵一笑：「他早年受過傷，一輩子都不能停葯，臭味是從葯上來的。最近這幾年他老得糊塗了，非得說那股子臭味是自己的老人味……張老狗十七歲入九龍司，直到五十七歲，才算正經穿上了墨魚袍，之前那四十年，他都被不停的派出去，做卧底、做暗樁。」
青衣官員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張老狗」是誰，輕輕搖了搖頭：「鎮山之內，只要是昨夜當值的人，都被屠滅了，張尚大人是鎮山司所的主官，也、也未能倖免。」
石林沒發脾氣，只是搖頭道：「無妨的，帶我去看看，張老狗死了，我總要看一眼的！」
跟著梁辛又想起了一件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曲青石：「那個、咱這結界法術，不會被人家看破吧？」
石林默不作聲，低頭靜靜看著「張尚的屍體」，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終於發出了一聲長嘆，提起官袍蹲了下來：「老狗，讓你領了謝功狀回家歇著，你偏不肯，這下傻眼了吧，媽的，你的眼在哪呢，想幫你合上眼就不成……」
兩個人一唱一和演起了活偶戲，全不把桑榆等人放在眼裡，不過血河屠子是自忖必死，抱了個撒潑的心思，妖女琅琊卻是有所依仗，正經不把榮枯道宗當回事。
血河屠子嚇了一跳，裝模作樣的用力搖頭：「這個頭真不能磕！」說完，他又換上了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不過，你……還能有男人？」
桑榆當然不好意思湊過去問一句：你為啥不拜我？
「張老狗的天賜神力也是這個道理，只要他死之前把夢托出來、托給我，我就算明年再睡覺，睡著之後就能收到！」說著，石林頓了頓，聲音也放低了許多，望向子傾問道：「現在張老狗老了，力道衰退了不少，不過在他死前托出兩三個夢總是可以的。我算一個……你說，他還能把夢托給誰？
馬三姑娘先是勃然大怒，很快又羞澀一笑：「其實我要洗把臉，還算有幾分姿色。」
子傾大奇：「睡覺？」他寸步不離地跟隨石林多年，早就沒有了那些上下級之間的顧忌，又是個莽漢，說話更不客氣：「我問你咱從哪開始查，你說你要睡覺？」
倒是那兩個會算命、已經決定投靠邪道的道士，被血河屠子牢牢的護在了身後。
桑榆也不動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等兩個邪道妖人說完之後，才望向馬三姑娘，問道：「賢伉儷對敝派多有不滿，老道倒有些好奇來著……」
說完，桑榆不再搭理馬三姑娘，撩起眼皮，目光清澈，望向了血河屠子。
馬三姑娘撇嘴：「誤會太多了，你們榮枯道殺了我家男人的道友，毀了我家男人的門宗，還砸爛了我家男人的桌子……」
說完，石林轉過身，既不查探現場，更不去看其他的屍體，就此離開浩蕩台快步下山。
血河屠子大吃一驚，身子一晃暴退十余丈，在場的纏頭弟子立刻縱躍而起，與首領匯合到一處。在這一亂一退中，纏頭宗的弟子雖然沒人受傷，可剛選出來的那十幾個四種命格之人，全都被老道們救了回去！
為首的那個老道根本就不看血河屠子一眼，而是轉過身對著場中的正道修士們點頭笑道：「榮枯道桑榆，見過諸位同道。」
「我關心的倒不是這事，」說著，梁辛的笑容忽然淺淡了，眼角輕輕跳了下：「好不容易遇到榮枯掌門了，銅川的事也該有個說法了吧！」
修真正道的弟子，可能不知道當今皇帝是熙宗陛下，但人人清楚，桑榆是誰！
石林蹲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聲與「張老狗」說了良久，才站起來身來，最後又說了句：「老狗，走好吧，夢裡咱倆可還有一場好相見！」
馬三大義凜然，搖頭：「我是正道人物，不與邪魔為伍！」
結界內的曲青石早都等得不耐煩了，臉孔臭得很：「這個血河屠子廢話太多……」話還沒說完，曲青石突然咦了一聲，幾乎同時，梁辛也感受到了什麼，眉頭微微一皺！
老頭子張尚，根本就沒有了輪廓，只有一片血肉，凌亂四散……石林對著身邊的人揮揮手，眾人會意，默默退開了，只有子傾留在他身邊。
「罷了，先不想此事了，」石林搖了搖頭，再度邁開大步：「下山，找床，老子要睡覺！」
跟著桑榆又一指隨他同行的那些道士，語氣和藹，繼續介紹：「這十個不成器
青衣官員也不再勸，轉身引路，帶著指揮使和子傾快步上山，途中幾次經過大片的「血肉池沼」，大漢子傾把牙齒咬得咔咔直響……
正道修士中立刻就有人厲聲喝罵，馬三姑娘陰沉著一張大臉，狠狠瞪過那些罵她的人，撒潑似的怪叫：「罵我的都給我記住了，待會我就找人，老大的耳刮子扇你們！」
直到轉過天的正午時分，指揮使石林才帶著貼身心腹大漢子傾，風塵僕僕地趕到鎮山，他到時此處早已被重兵封鎖。有先行處理現場的青衣官員迎上石林，仔細回報已經探知的情況。
馬三姑娘撇嘴搖頭：「我磕個頭倒無所謂，可我那男人對榮枯道反感的很，他要知道我衝著桑榆老道磕頭，會先扒了我的皮，再打爛我的臉，然後把我掃地出門！」說著，馬三姑娘「委屈」了起來，惡狠狠地等著血河屠子：「到那時我沒人要，怎麼辦，你給我找婆家么？你娶我么？！」
兄弟倆正說著，外面那些修士忽然亂了起來，不知是誰先反應了過來，搶出人群跪到桑榆跟前，口中高呼：「晚輩拜見榮枯仙長……」
子傾對「張老狗」不太感興趣，但是見石林說得高興，他也就勉為其難地聽著，順口的搭腔：「他的天眷是啥？」
一共十一名道士，全都身著青色長袍，有老有少年齡不一，為首的是個鶴髮雞皮的老者，胖墩墩的身材，長得大鼻子小眼睛，顯得很慈祥，一副老好人似的模樣。
那一夥木行高手來得奇快，哥倆幾句話的功夫里，他們便衝到了近處，血河屠子卻懵然無知，還對著那群正道修士耀武揚威，大放厥詞……正說得高興時，突然耳邊響起了一聲冷哼：「跳樑小丑，死到臨頭仍不自知！」
子傾眨巴著眼睛，滿臉不解。
「一個木匠，打了條板凳，死之後那板凳會散碎不見么？」
桑榆可沒聽說過天底下還有個「日饞道宗」，苦笑著搖搖頭：「真要有什麼曲折，總能說得清楚，還請仙姑稍後，待除去妖人後，你我再慢慢講來。」
差不多就在石林找到床鋪，開始睡覺的時候，數百裡外的血河屠子也大概忙活完了。兩個會推算命格的道士，按照他的要求，從在場的修士中一共挑出了十九個人。
子傾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啥。
石林不置可否的一笑：「你是說他會給梁辛託夢，三堂會審的時候，老狗應該見過梁辛。」
石林仍是不回頭，一邊
曲青石無所謂地一曬：「應該不會，血河屠子做事還算仔細，不會犯這樣的錯，這伙子木行宗師估計是適逢其會，經過此處時發現了邪道的蹤跡，所以潛過來看看……」
有人帶頭，場中的修士不分男女老少全都亂鬨哄地跪拜在地，施晚輩大禮參拜。桑榆笑容滿面，用力擺手連道不敢，側過身體不受禮拜，他身後的十步芳草則忙不迭地躬身還禮。
血河屠子看了看這群道士，臉上的戾氣一閃寂滅，又咧開了大嘴，怪聲怪氣地笑了起來：「龜兒們是哪個？」
石林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向著山上一指：「帶路，領著我去看看他吧。」
「日饞大當家！」馬三姑娘沒好氣的回答。
離烈從前根本沒見過桑榆，見桑榆竟然認得自己，只覺得榮幸備至，張著大嘴嘿嘿傻笑個不停……
官員、士兵、青衣，加在一起，當值的總計六千餘人，盡數化作膿血碎肉，因為地點敏感，這件案子比著兩年前的銅川慘案，還要更轟動得多……
兩人廢話的功夫里，十步芳草已經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呈報于掌門。
石林突然站住了腳步，對著子傾認認真真地說道：「他的本事有個名堂，叫夢裡南柯！」
大群修士人人叩拜，唯獨馬三姑娘一個人站在原地，她本來就生的肥壯，現在眾人皆跪只她一人獨立，更顯得醒目了。
桑榆越聽越納悶：「請問貴家主是哪位？」
兄弟倆對望了一眼，梁辛先開口道：「十幾個人，來得好快！」
「不錯，睡覺，我要睡覺，就從睡覺開始查！」
青衣官員點了點頭，沉聲回答：「咱們的仵作已經仔細查驗過，錯不了。」
不久之後，一行人便來到崩塌的梧桐大殿附近，青衣官員指著地面上一大片血肉，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
曲青石又眯起了眼睛：「來的人借草木遁形，都是木行道的大行家，這次血河屠子可要倒霉。」
「鎮山六千多名壯漢，人人習武，其中還不乏好手，但卻同時慘死，屍體遍布鎮山上下……這樁案子也是仙禍，而且兇手的修為，恐怕在修真道上也是最頂尖的。」子傾的相貌、表情、目光甚至語氣，都還是憨傻的，可說話時的條理，卻突然清晰了起來：「張老頭託夢，是把此處發生的事情、也就是這樁案子最重大的線索給出來，這個夢自然不會托給普通人，他會把夢托給他認為有能力來辦這件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