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明知故問
桑榆突然閉上了嘴巴，迅速老去的臉上，勉強顯出了幾分意外、幾分驚愕，渾濁的眸子里卻牢牢刻著怨毒！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嗤笑：「油鍋？我當多大事了！」
打完了仗，打勝了仗，血河屠子率領著一眾纏頭弟子圍上來道謝、敘理，一群邪魔外道相見之下，大夥都挺高興來著。
被飛劍一阻，梁辛身形停滯。可高手之戰，爭得就是這個剎那，趁著這個的空子，桑榆老道周身凝化青光，已然衝天而起！
剩下那四個芳草見狀大驚，紛紛搶上去攙扶掌門。那口血尚未摔落在地，桑榆就嘶聲傳令：「退退退，退回門宗！」
直到此刻，連番惡戰終於告以段落。
桑榆他的身體正迅速地衰敗，臉上的皺紋肉眼可見地層層加深，可他自己卻恍若未覺，也不理會旁人，滿臉都是專註，認真望著曲青石：「能有這樣的修為，能傳承已經失傳的槐樓道法，你的機遇必有驚人之處……這是造化，可追天路上步步險阻，縱然有了造化，也要小心翼翼，一步踏錯，便會越走越遠，墜入魔道。」
血河屠子也傻眼了，不是為「天門內訌」，而是震駭于小活佛的本領，眼睛還在盯著小活佛消失的方向，結結巴巴的問琅琊：「這個佛，也、也是梁娃、曲娃的朋友？來幫忙的？」
小活佛來得極快，桑榆避無可避，雙劍又不在身邊，惶急之下只來得及抬起雙臂，硬著頭皮去死扛小活佛那飽蘊三蠻之力的雷霆一擊……
面對著梁辛的時候，曲青石的笑容也變得輕鬆了，那股不陰不陽的怪氣一掃而空：「桑榆把我當成了牧童兒的入室弟子，出身正道，自幼修鍊道心！」
小活佛從天而降，好像一座小山似的砸下來，轟轟烈烈聲勢浩蕩落在梁辛身旁，震得大地都狠狠一跳，場中那些修為淺薄的普通修士個個立足不穩，稀里嘩啦摔成了一片。
即便是八大天門，也不知道十三蠻自相殘殺的內幕，只道九人戰死，另外四個退隱山林，牧童就是隱退四人中的一個，桑榆這番猜測順理成章。
小活佛實在，聞言回答：「你明知故問了！」說著，他收回手掌，在自己身上胡亂擦了擦……
曲青石倒沒什麼意外，對梁辛道：「他的元基被毀，真元散了，眼睛會這樣也正常。」
曲青石笑容里滿滿都是輕蔑，任由老道去嘟嘟囔囔的說著，開口道：「莫再枉費心機，你不懂的，我沒有道心。」
曲青石本已喚起飛劍去追殺桑榆，突然看到小活佛出手，當即神情一松，又收回了墨劍。
一代名門仙長，死時滿身污
桑榆老道心驚膽顫，沒心思再開口說話，強迫著自己凝神應戰，用盡全副精神去捕捉這些看不見、卻實實在在能殺人的無形法寶！
桑榆老道身體一顫，險些就被金鱗砍下了頭，忙不迭的暴退十余丈，才又勉強穩住腳步，口中這才繼續道：「槐樓？達旦禪院？」
長聲慘叫！
說完，頓了片刻，他又微笑補充：「我家老三說的！」
就在此刻，忽然一尊大佛從不遠處縱躍而起，穩穩迎上正逃跑中的桑榆。
桑榆終於明白了，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逃命。
可還不等在場的榮枯弟子祭起逃遁法術，天空之中倏然異香瀰漫，一場槐花雨毫無徵兆地降臨！乳白色的花兒紛紛漫漫，柔弱飄零，卻封住了所有榮枯道士的逃遁路線。
梁辛現在心情輕鬆，越打越順手，爆碎金鱗之後，手訣一晃又把那幾片水色木耳換上。真水無形，青色鱗片肉眼不見、靈識難辨，這一來戰團中氣氛也陡然改變，沒了煌煌浩浩的氣勢，卻多出了出入莫測的詭異。
血河屠子嚇了一跳，趕忙搖頭笑道：「我可不叫白塔，我是冒充的……」
「心魔激蕩，走火入魔！輕則逆血攻心修為全失，重則爆體而亡魂飛魄散！」琅琊笑語妍妍，眉飛色舞，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開心。
桑榆挨了一記耳光，彷彿又蒼老了十歲，就連嘴唇都乾癟了，笑容苦澀，猶自認真勸說著：「不能悔悟，就難以領悟天道，你莫狂躁，平心靜氣……」
小活佛嫌他噁心，大喝了一聲：「去吧！」抬手一掌猛貫老道頭頂，桑榆身子一僵，就此氣絕身亡。
曲青石早已料理了兩個芳草，正背著雙手站在一旁，見梁辛回來了，搖頭笑道：「得意時，別忘形。」
枯木榮花也哀鳴顫顫，歪斜著自天上摔落，墜入泥土間，再沒了一絲光華……
曲青石替他回答道：「你告訴我榮枯道搖鈴鐺請援的時候，我就遁出去給宗蓮寺傳訊，請他過來了。」三兄弟之中，做事最仔細的就是曲青石，雖然不怕榮枯道，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小活佛也喚了回來。
人身肉長，天數註定只有隻有百年可活，修鍊本就是逆天之事，修士的壽命活了幾了百年，身體早就該完蛋了，但是因為有真元的支持，所以比普通人反而更強得多，但現在老道的真元散盡，身體也隨之枯萎，眸子迅速渾濁，只不過是個先兆罷了。
桑榆老道身子一動，似乎想掙扎著跳起來，可一巴掌就被小活佛給扇了回去，滿口血污，神情也陡然改變，哪還有
小活佛眨巴著眼睛：「經受不起又怎樣？」
曲青石皺眉不語，目光之中帶著些古怪的疑惑，似在仔細尋思老道的話。
又打了一陣后，梁辛哈哈一笑，翻手又換法寶，把六隻黑鱗弄了出來，這一來卻攻勢大減，桑榆老道身形一晃竟衝出了圈子，奪路而逃。
老道身體微微顫抖，片刻之後悶哼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梁辛正想說話，可看到他的眸子后嚇了一跳，愣住了。
梁辛這邊還莫名其妙，小活佛也一頭霧水，兩人大眼瞪小眼，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琅琊笑嘻嘻的走到他倆身邊，解釋道：「按著桑榆的猜測，曲大人本是正道弟子，斷滅凡情道心穩固……那他為何會墮入邪道？」
曲青石笑著打斷了小活佛，也不客氣什麼，對他說道：「外面那些殺過來的榮枯道士，就交給你了。等殺光了敵人，咱再接著機鋒。」
話音落處，眾人大嘩！那些普通修士們個個面色驚駭，腦子裡更是亂成了一團，槐樓、達旦禪院……那今天這場大戰哪是什麼正邪之爭，乾脆就是天門內訌。
曲青石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桑榆的話。
收手后，曲青石俯低身體，與老道四目相對：「死都臨頭還這麼下作？可惜，你猜錯的事情，足有一籮筐的！」
桑榆咬著牙又喚起「枯木榮花」，與梁辛打成了一團，同時怒斥曲青石：「你是槐樓傳人？怎可遁入邪道……」
打別人或許不好說，可是打榮枯道，小活佛比什麼都開心，也笑著應道：「早知道榮枯道會來，我就不走了！」跟著又交代了兩句：「鬼道士今天不知道為啥，沒回廟裡去。那兩個無常鬼我都留在廟裡了。」
梁辛微微皺了眉頭，老道必死，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一時間里他甚至有些疑惑來著，這樣看，殺桑榆，好像錯了。
梁辛也和小活佛一起跳回到地面上，他險些讓敵人逃掉，神情里有些尷尬。
血河屠子如此說，那纏頭的大隊人馬自然沒出什麼事，梁辛也放鬆了不少，曲青石直接走到桑榆跟前，給他注入一絲木行靈元。
小活佛後知後覺，猛的一瞪眼睛，滿面大智慧：「這老道，真把人當成傻子么，這樣拙劣的伎倆，誰會上當！」
曲青石搖了搖頭，仍舊沒出聲，同時對著同伴也輕輕擺手，
梁辛神情里有猙獰，有狂妄，還有勝券在握下的無盡得意，催動星魂又復撲向桑榆。
他身後那群纏頭弟子也呼啦啦圍上來，人人伸手，抽天門掌門……足夠這群邪道人物說上一輩子了！
「小妖，何必明知故問！他日油鍋前，你我再相見吧！」怒斥聲中，老道圓睜雙眼，瞪向梁辛，似乎是他太用力了些，這一瞪之中，那雙渾濁的眸子竟然流出了眼眶！
琅琊轉回頭，清亮的眸子盯在血河屠子的臉上：「嗯，他和白塔有仇。」
老道的話還沒說完，墨色劍光一閃，血光潑濺中，一個芳草被斬殺，桑榆只剩三個弟子了。曲青石好整以暇，笑了下，正要開口回應老道，忽然外面正在擊殺榮枯援兵的小活佛，鏗鏘大吼著插話：「他是槐樓的傳承，我是達旦禪院活佛十一的師弟！」
梁辛厭惡桑榆的樣子，不想再多扯廢話，雖然知道桑榆不會再回答什麼，但還是追問了句：「榮枯道集結高手，來這裏做什麼？」
血河屠子大喜，連問都不問，掄掌便打！
琅琊笑道：「是朋友不假，不過他是來幫忙的，還是報仇，這可分不清楚了，反正也沒太多差別。」
說到這裏，琅琊就已經恍然大悟，飄身上前素手翻翻，啪的一聲，也賞了老道一記耳光，跟著還嫌不過癮似的，回頭望向血河屠子：「你也來打！」
掌門重傷生機已斷、十步芳草死無全屍、趕來支援的六位長老都被小活佛打爆了頭……屹立修真道數千年的天門榮枯道，在這片連名字都沒有的荒郊野地中折戟沉沙，精英淪喪大半，元氣大傷，算是完了！
梁辛卻又開始納悶了，嘟噥著：「我明知什麼了？」
小活佛獰眉瞪眼，大步向前：「來來來，我也抽老道一記耳光！」
對修行事梁辛不怎麼懂，現在還糊塗著，眉頭皺得老高，問曲青石：「到底怎麼回事？」
花雨之內，還有墨劍斜橫、金鱗輾轉！
血河屠子來了興緻，追問道：「報仇？這個佛和榮枯龜兒們也有仇？」
小活佛發出一陣滾雷般的大笑：「好說！」笑聲中身形再度縱躍而起，捲起重重妖風沖向場外去狙殺榮枯援兵。
桑榆的聲音柔和，更因為垂死無力而顯得凄迷，情真意切，就連旁聽的無關之人，也為之動容。
梁辛問起纏頭弟子為何會到此處，尋找命格的目的，血河屠子倒不急著回答，而是搖頭笑道：「我們的事情待會再說，不急，時間充裕咯，」說著，塗滿白堊的醜臉眉飛色舞：「先審這個老龜兒！審問榮
老道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告訴我，你多大年紀，哪裡出身？我生機已斷，最多只有一炷香可活，說些實話也無妨的。」
片刻之後，榮枯援兵的呼喝、長嘯突然變成了聲聲慘叫。他們分作三個方向而來，距離掌門近在咫尺，可沒有一個人有機會再見上桑榆一面……
還有些腦子靈活的，聯想到不久前槐樓傳人與活佛十一同時在離人谷亮出旗號，很快他們就聯想到，這是……離人谷要滅榮枯道啊！也難怪，上次榮枯道還往離人谷放「柳暗花溟」來著。
除了梁辛幾個之外，所有人都呆了、痴了、傻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尊殺意騰騰、妖氣無邊、打著機鋒去殺人的佛！
梁辛比著小活佛聰明些，答道：「自然是在他身上發生了重大變故，讓他性情大變，從正道仙長變成了妖魔鬼怪。」
曲青石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桑榆。
桑榆修為不錯，可論起真元，連當年的一蠻都不如，更毋論去擋小活佛的全力一拍，在嘭的一聲悶響中，兩條胳膊都被巨力摧毀，齊根消失不見，口中鮮血狂噴，好像一條死魚似的，從半空里翻滾著，重重摔落在地，昏死了過去。
曲青石身形晃動，迎上了僅剩的四個芳草，口中淡淡地說著：「榮枯道的，有一個算一個，今天誰也回不去了。」
當年的活佛十一變成憨子，究其緣由，就是因為榮枯白塔去達旦禪院奪力。如果憨子恢復神智，又做回得道高僧，或許對這事也不會再追究了，可小活佛是精怪，是妖，就算有了個佛祖身子，他那份睚眥必報的妖性也不會改，不僅要追究，還要株連後世子孫！
「哪有那麼簡單，老道何嘗不明白，憑著他這幾句話，未必會有什麼效果，」琅琊撇嘴，對小活佛的態度，明顯比著對梁辛時惡劣許多：「如果不打斷他，這場戲他會一直演到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慈悲長者循循善誘……只要曲大人把他的臨死之言聽進去，這顆心魔種子就算種下了，以後曲大人在中土走動，還會遇到正道高手，不停都會受人質問、被人規勸……這枚種子也會慢慢長大，遲早有一天，會化作心魔！」
梁辛臊眉耷眼，乾笑了幾聲，望著小活佛岔開話題：「你怎麼又回來了？」
小活佛已然殺光了榮枯援兵，正趕來匯合梁辛等人，眼看著有人要逃，他豈能善罷甘休，當下縱躍而起。學著憨子的模樣揚起大手，掌貫風雷照著老道的天靈蓋就拍了下來。
桑榆的眼睛，此刻就像
桑榆見他有了反應，精神似乎都旺盛了些：「牧童兒是我正道中的仙長，戰功卓著，為我輩敬仰，你是他的傳人，自然也是我正道中的才俊棟樑，我不知你為何從正道弟子變成了邪魔……不過無妨，正邪無非一念之差，迷途知返，仍有大好天道，我已垂死，不敢求你做什麼，只盼著你能在有閑時，暫隱山林結陣閉關，仔細思索你的經歷……」
曲青石不僅不攔，反而還後退幾步，看著桑榆冷笑：「我與牧童兒的淵源，你做夢也想不到，臨死前這番做作，只是你自取其辱吧，本來能閉目等死，卻耍弄詭計，又換回來一串耳光。」
桑榆本就受了些傷，不過他修為了得，暫時以真元壓住了傷勢，可連番變故心情激蕩，再到小活佛登場后，只覺得血氣逆沖，胸口憋悶欲炸，此刻終於再也忍不住，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
忽然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曲青石竟揮手，給了桑榆一記響亮耳光！
狂笑嘶啞，桑榆咒罵。
不知是成心還是無意，小活佛撲躍而出時正經過兩個「芳草」的立足之處，那兩個人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小活佛硬生生給撞碎了！
「不錯！」琅琊用力點頭，那份歡喜勁彷彿梁辛破解了什麼了不起的謎題似的，繼續問道：「有重大變故，讓曲二哥的道心經歷過一番大震動，所以由『由正入邪』，現在桑榆老道又引他『改邪歸正』，他的道心還會經歷一番大震……接連兩番折騰，就算是千年修行的大宗師，也經受不起。」
近途之內，梁辛的身法遠超宗師，桑榆老道跑不過他，眼看著這個小煞星又追了上來，手中劍訣一翻，「枯木榮花」分左右激射出去，阻擋梁辛。
琅琊笑得花枝亂顫：「小活佛，你點化老實和尚點化得上癮了？打著機鋒就來了！」
「我看得出，你的年紀不會太大。」桑榆無所謂的笑了笑，繼續道：「槐樓早已不在，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師承應該是十三蠻中的牧童兒吧？」
小活佛搖頭：「我哪知道！」
桑榆蘇醒回來，混成一團的眸子還在慢慢轉動著，顯得異常詭異，不久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曲青石的身上，聲音顫抖著又舊事重提：「你……正道傳人，卻墜入邪途，悔、悔改……回頭是岸，除魔衛道啊！」
因為肚子里裝著憨子十一，小活佛一直幻化著佛像模樣，聞言后愣了下：「佛門中、中那個人，打機鋒好啊……」
梁辛哎喲一聲，又驚又氣忙不迭換回金鱗，施展身法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