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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只問四字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只問四字

「老魔君研創出的功法豈是我輩能夠臆測的,不過,雖不懂功法原力,可我卻聽他老人家講述過千年前的往事,由此,天下人間的真意,我也略知一二。」老不死不理會長春天的譏諷,徑自說道:「五世苦修,最後卻淪落到道行盡喪。修為丟了,道心散了,從此再無登仙希望……不過,將岸是什麼人?!他的心智幾可通天,心思更偏佞到了極處。數盡天下,他的眼中除了自己,還會有誰?既然自己再無法登上仙途,憑著他的心思,會如何?」
不說還好,一說長春天更狐疑了,就連他也分不清琅琊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至於那棵天地歲,她已經交給了師父,大司巫正在「研究」,暫時還沒有結果。
這個時候不老突然笑了起來:「有件事我還不明白……得了玉匣,所以成了魔君,那謝甲兒又是怎麼當上的魔君?你家將岸把寶貝也傳給徒弟了?嘿,你可別告訴我謝甲兒死後,你家那位老頭子又跑去把寶貝撿回來了,真要去撿,也應該是蠻十三撿,輪不到他。」
老不死目光閃爍,再望向冷漠老者時,神情里再沒了原先的譏諷笑意,換而凝重戒備,擁有玲瓏玉匣之人,管他是什麼身份,都足以致命。
說著,梁辛頓了頓,不再鏗鏘斷喝,換而陰聲冷笑:「一家一個魔君,人人都有將岸……既然是將岸,總得知道什麼才是『天下人間』,兩位,我要問的便是這四個字了。」
青墨正想去找新知己瓊環聊天,突然聽到「窮盡天地再無飛仙」,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她剛從離人谷過來,已經得知這八個字正是贔屓碑文,此刻眸子瞪得更圓了,小臉上滿滿都是驚駭:「這麼說……他請來的假魔君是贔屓負碑之主?骸、骸骨老兄?」
剛還風輕雲淡的曲青石立刻眼角一抽,追問:「怎了?」
青墨搖頭,沒聽懂。
梁辛也笑了,大方地一揮手:「成啊,誰來回答都無所謂,只要能答得出就好。」說著,梁辛笑得更輕鬆了:「老不死家的魔君,該來的時候就會來;長春天家的魔君,身份尊貴性子淡漠……」
和老蝙蝠等人一樣,梁辛也在笑,不是剛剛的怒笑、冷笑,而是貨真價實的笑容,好像剛剛撞上了一件有趣的意外似的,對著長春天道:「魔君將岸,玲瓏玉匣,天下人間?」
梁辛異常暴躁,彷彿被斬斷尾巴的犀牛,正從鼻孔間喘著粗氣,隨時都會爆起傷人。
不用等梁辛開口,老不死就饒有興趣地追問:「是什麼寶貝如此神奇,能讓一個修為盡喪之人,登上魔君之位?」
梁辛的眼珠子更紅了,忍了又忍,總算沒罵出聲,容對方繼續向下說。
「道心崩塌,五世苦修付之流水,心喪若死之際山迴路轉,又得玲瓏玉匣,怎能不嘆一句,天下人間,世事難料!」長春天怎麼看梁辛的笑容怎麼覺得自己底氣不足,可該說的還得接著說:「老魔君,天下人間,便是如此了。」
此刻人人都把心思集中在梁辛的身上,就連平時心思縝密的曲青石、柳亦兄弟都忽略了一件事,琅琊對「天下人間」的了解,恐怕不遜於梁辛!
長春天微笑回答:「玲瓏玉匣。」
青墨揮手拍了拍輾轉神梭,喜笑顏開。
梁辛突然「發瘋」,就連青墨都嚇了一跳,琅琊卻還鎮靜得很,拉著青墨的手輕聲道:「無妨,天下人間講求至情至性,梁辛要翻臉,要引動魔功,就應該如此,正常的很。」
瓊環已經跳到天上了,青墨正揮手要把神梭砸過去,聞言后兩人悻悻住手,前者撅起嘴巴,後者無奈搖頭,跟著兩個丫頭又對望了一眼,兩雙眸子同時閃過一抹明媚,大有英雄相惜,相見恨晚之意。
長春天好整以暇,繼續說道:「天下皆知,老魔君五世為人以求破道,最終卻被引出心魔,道心崩塌……莫說我輩弟子多有宗師高手,就算剛剛入道的娃娃也知道,修天修仙,道心尤為重要。就算是大羅金仙,若道心不再,也沒有神通可言了。老魔君他道心塌了,修為也就……」說著,長春天搖頭,輕輕嘆了一聲,隨即他又把語氣一轉:「不過,機緣巧合之下,他老人家又尋得了一件寶物,雖然修為不再,可憑著這件寶貝,仍叱吒風雲,奪盡天下高手!」
四字之後,便是哄的一陣驚呼,所有人都被長春天的答案驚到了。
本擬話一出口便驚悸全場,全沒想到卻換來了一場淋漓大笑,老不死徹底傻眼了,把自己的話從頭到尾都濾過了一遍,明明沒有破綻,更找不到什麼可笑之處……尤其可恨的是,不知誰先領的頭,纏頭宗的混賬們,一個一個,都把雙臂縮回袖子,同時右腿蜷起,只剩一條左腿,撐著身體四處亂跳,一邊跳一邊笑!
「前陣子木妖又哭又笑,足足鬧騰了好幾天,然後跑不見了,大祭酒托請咱們代為留意來著……」
長春天此刻已經回過神來,別說面前的只是個普通青年,就算是將岸本尊,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死撐到底了,聞言笑道:「好傢夥,還當是激辯斷案,原來摸底探功法來了。無妨,你想知,我便說。反正你學不去、防不住,待最後還是死路一條。世人只道『天下人間』是一樁功法,謬之極矣,真正的天下人間,其實是……一件法寶!」
依著她的性子,八月十五這場大熱鬧又哪捨得不來,不過最近大司巫出關了,小丫頭不敢亂跑,從草原到東海,要憑著青墨自己的修為,日夜不停玩命趕路,來回也得十幾天的功夫,這才勉強又勉強地說不跟著參与了。
不等青墨再說什麼,曲青石就搖了搖頭:「這些小事情都回頭再說吧,還有兩個魔君等著你去對付。」
長春天家的魔君是梁一二,老不死家的魔君是骸骨老兄,青墨只覺得天都快塌了,腦子更亂成了一團漿糊,把身邊同伴逗得哭笑不得,曲青石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她去解釋,只有搖頭苦笑:「你快別瞎猜了,越扯越亂……」
老不死又恢復了先前的神采,開聲大笑著重複道:「窮盡天地,再無飛仙,青天之下,只剩人間!憑著十六個字,你還不明白么?魔功一出,所有神通消散不見,任你金仙下凡還是修羅轉世,在天下人間之內,也只是凡人一……」
從梁辛的怒罵之中,任誰都能聽得出,他與老魔頭將岸淵源深厚……
不等他說完,梁辛又插口問道:「是不是還能把別人的修為也一併散去?」
梁辛回瞪著他,口中卻嘿嘿嘿地怪笑了起來:「還不動手?因為還有個冒牌貨沒到,生怕與我鷸蚌相爭,老不死漁翁得利?嘿,忍辱負重,可不是魔君的性子。」說到這裏,梁辛的笑容陡然提高,星魂之力充斥其間,震耳發聵:「我氣的,不是你們冒充魔君,而是你們以為自己是魔君,可實際卻扮成了王八!一個是遲遲不到的慢王八,一個是縮頭縮尾的悶王八。」
老不死又急又怒。
老不死當然不想現在動手,見老蝙蝠沒應他的邀戰,冷哼了一聲也就作罷,可剛剛的慷慨之言已斷,再開口雖然仍做鏗鏘之聲,但氣勢卻不倫不類:「老魔君就憑著這份偏執心思,悟出絕世功法,天下人間的真意便是:窮盡天地,再無飛仙,青天之下,只剩人間!」
不老攤開了雙手,笑道:「早都說過,該來時他老人家自會現身,你要是有什麼事情想問,我或能代為解答。」
可她得了輾轉神梭這件彈指千里的寶貝,事情也就不一樣了,自從拓穆傳下口訣之後,青墨就開始每日每夜的練習運用,就為了能趕上這場聚會。
青墨把事情三言兩語交代清楚,跟著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道:「趕著天亮之前我就得回去,你們趕緊的,咱先打誰?」
青墨粗中有細,知道有的話不能明目張胆的說出來,先揮手布下了座隔音結界,這才得意笑道:「來之前我先去了趟離人谷,得了大祭酒的指點,才尋到此處。」
老不死沒去管其他人,伸手指向冷漠老者,又追問了句:「他得了玲瓏玉匣?」
只有小丫頭青墨一個人站在原地,急得直跺腳,一個勁的追問:「笑啥呢,笑啥呢?」
喝止住了兩個女娃,老蝙蝠才笑眯眯地望向老不死:「你說你的我笑我的,互不相干,豈不是好?你走運了,現在這事輪不到我出手。」
琅琊一笑,明眸皓齒:「他要替老魔君正名,要靠自己的力量施展將岸絕學,估計不會動用那隻笛子的。」
道心喪、修行毀,這是天下修士皆知的常識,當初將岸的情形曾讓眾人大惑不解,憑著將岸的性子,自然也不會去掰開揉碎地去解釋,由此也引來了無數猜測,長春天此刻所言,也是當年的猜測之一,倒是中規中矩,合理的很。
老蝙蝠卻一反常態,不僅沒翻臉,反而哈哈大笑,沒說正文而是忙不迭呵斥了句:「瓊環回來……青墨也別動!」
琅琊何其聰明,馬上就明白了長春天的意思,迎著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輕輕說了兩個字:「真的。」
品評魔君神通,又何嘗不是在搶人心,此刻論輸了,待會即便自家魔君打贏了別家的將岸,也不能算大圓滿,現在不光是梁辛要對付兩家冒牌貨,長春天和老不死之間也互相拆台,好多時候甚至都不用梁辛去開口。
冷漠老者終於抬起了頭,雙目如古井無波,靜靜望向梁辛,看不出有一絲情緒。
說著,不老轉頭去望長春天,滿打滿算是兩人相視一笑,再繼續出言譏諷,不料長春天卻在皺眉凝思,並未去理會他。
長春天面色從容,點頭應道:「若非玲瓏玉匣,天下間哪還有如此神奇的寶物,能助老魔君誅殺無數大宗師?」
梁辛的心思還算細密,見了青墨,在高興之餘又拱出了一個疑問:「你怎麼找到這個小島的?」
柳亦搖著頭給青墨解釋道:「梁大人有三個玉匣不假,可天下未必只有三個玉匣,只不過世人只知道其中三個現身過……」
青墨哦了一聲,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神神秘秘地說:「離人谷里出了件怪事!」
什麼意思?玩啥呢?
曲青石聽說大祭酒沒事,神情又復輕鬆下來,對著梁辛點了點頭。
梁辛咦了一聲:「大祭酒又怎麼會知道這裏?」
說到這裏,老不死也變得興奮起來,聲音之中飽蘊真元,一字一字,如悶雷一般自半空之中煌煌炸裂:「我若死,便要讓整座中土來陪葬;我若不能破道,便要毀掉所有人的道!就是因為他有了這份心思,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天下人間』……」
彷彿走火入魔似的,就那麼毫無徵兆地,梁辛神情陡然猙獰,一拳之後再抬頭時,額頭青筋扭曲,雙目赤紅如血:「只怕來不及的人,哪個會放出『該來時便來』的狗屁?五世重修、被妓女娘親的一句話毀掉道心的人,又還會講究身份、裝模作樣?!老魔君為人,喜則笑,怒則罵,五世活過最終煉來的是一副真性情,不是學會去裝聾作啞不吭氣!」
梁辛聽到那八字碑文,心裏也是一動,一時間都有些顧不得再去催促執念維持怒意,神情古怪地追問:「那你家魔君的天下人間,施展之下威力如何?」
不老宗、長春天門徒的低呼里,驚訝且駭然;可纏頭宗眾人的呼聲和他們略略不同,驚訝是沒錯的,但卻是笑的……又驚又笑。
從一邊旁聽的青墨更把眸子都瞪圓了,看看柳亦,又看看哥哥,本來清脆的聲音都有些乾澀了:「不是說三隻玲瓏玉匣,都被梁一二得去了么?後來又分給拓穆一隻,這個人怎麼會也有玉匣?」說著,小丫頭恍然大悟,似乎想到了一件塌天大事,口齒都不清楚了:「那個老頭別、別是梁、梁一……」
老不死神色傲然,點頭而笑:「想不到你這娃娃還算有些見識,居然能想到這一重……」
解釋牽強,可也沒留下什麼明顯破綻,梁辛點了點頭,笑道:「還真拆兌上了,不容易。」說著,他把眉峰一挑,轉眼笑容不見,又復滿臉猙獰,轉頭瞪向不老:「你家魔君的天下人間呢?!」
「窮盡天地、再無飛仙」這八個字,不久前在蓮宗寺時,大家剛剛從一人口中聽到過,隨即聯繫到不老身後是賈添、冒充魔君的人多半也是賈添座下高手,最後又從老不死的口中得知「天下人間」施展下的威力,又哪還會猜不到,一直遲遲未能現身的不老宗魔君是哪個!
長春天笑得挺隨和:「他老人家身份尊貴,性子淡薄,怕是懶得理你,有話還是問我吧,還能活得長些。」
在赴會之前,別說青墨,就連梁辛、曲青石也沒問過三宗聚會的具體所在,只知道東海千里的一座小島上,如果不是與瓊環等人同路的話,就只能到了附近再搖鈴聯絡柳亦,請他出來接應。
梁辛也不再多想什麼,對著一眾同伴正色道:「兩個冒牌貨,我的事,你們別插手。」說完邁步而出,離開了青墨的隔音結界,望向老不死:「怎麼,你家的魔君還未到么?」
長春天是聰明人,早在準備這番說辭的時候,就明白兩代魔君傳承是個難圓之處,可他請來的幫手確實是擁有玉匣之人,他這番謊話無論怎麼編,都不能躲開玉匣,果然,被不老直接抓中了漏洞。長春天也只能不屑一曬:「哪個告訴你,玉匣中只有一件法寶?法寶雖多,可人力有限,老魔君煉化其一便足夠,餘下之物傳承弟子。」
說到這裏,梁辛猛地跳了起來,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轟然一聲,石屑翻飛!
不過老不死的神情依舊輕鬆,將岸早已失蹤千年,不可能再有傳人,自家魔君是假的,現在這個跳出來「打假」的小子,也未必就是真的,當即搖著頭笑道:「照你的說法,不懂審時度勢,不懂運籌帷幄,堂堂魔君豈不是變成了草包莽漢?」
梁辛才不去理會長春天的疑惑,而是追著不老的話斥道:「就算千年前,他老人家也不曾真箇去做邪道之主,更不會糾集手下整合勢力,『魔君』二字也不過是同道尊稱罷了。此刻他若還在人間,看天門不順眼早就直接殺過去了,哪會煞有介事來和你們玩這一統三宗的家家酒。審時度勢?運籌帷幄?在他眼中都是狗屁,他一生所求不是權勢、不是勝負,而是性情!將岸絕學天下人間,歸根結底便是由這『性情』二字而來的!」
長春天笑得挺開心,摸了摸一字眉,點頭笑道:「那倒是,你要懂了,也不用找人來冒充,自己扮就好了。」
曲青石從來都不捨得對妹妹扳臉,只是搖頭苦笑:「先前不是說好不來的么,怎麼又跑來了?」
也不知道是動了真怒,還是佯裝發火以求逼真,老不死猛的把雙眼一弔,轉頭望向老蝙蝠,厲聲喝罵:「老鬼,為大局我才忍你,你卻得寸進尺,真道此間沒人能把你抽筋扒皮么?滾下來領死吧!」
與不老不同,長春天始終篤信將岸仍在人間,更耗時百年去追查魔君下落,最終功虧一簣,清涼泊也貨真價實地發生過一場巨變,再聯想到琅琊與梁辛之間關係頗為親密……念及此,長春天抬眼望向琅琊。
梁辛點了點頭,又望向長春天:「你們呢?我有事情要問,是你來答,還是你家的那位魔君來答?」
就連梁辛也守不住剛才喚起的憤怒了,站在一旁笑了起來,同時從須彌樟中摸出心魔骨笛扔給青墨……既然氣勢不保,待會還是要靠著它來催動執念,打出天下人間。
正說著半截,突然從前面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纏頭宗的妖魔鬼怪們上至老蝙蝠、下到血河屠子,冷酷如小白臉、虐戾如跨兩,精明如琅琊,莽撞如瓊環,人人都抱住肚子放聲狂笑,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青墨還是皺著眉頭:「不是有心魔笛子么,又何必這麼急赤白臉的……」她先前布下的隔音結界仍在,這道法術實用得很,聲音可進不可出,既不影響看戲,又無需忌諱什麼,可以隨便議論。
長春天皺了下眉頭,打量了老蝙蝠等人幾眼,不明白這群妖魔鬼怪為什麼又要笑。
說著半截,小白臉就哈哈大笑,說不下去了。
別人都沒說啥,只有瓊環,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用力點頭附和……
正說得慷慨激昂,又跑回大樹上去倒吊的老蝙蝠突然打斷了他,怪聲怪氣地笑道:「要不是你一口一個魔君,我還以為你說的這個傢伙是我嘞……」
而神梭本身也易學易練,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里,青墨就勉強上手了,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不老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見梁辛凶神惡煞似的問過來,也不計較什麼,搖著頭坦然道:「這門功法的原力,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