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等我過去
在指點眾人時，幾家掌門的表現也各不相同，敢當和熔心冷哼一聲；流連澤漁面露惋惜之色，搖了搖頭；指夕聞風則眉開眼笑，對著梁辛連連點頭；金玉堂秦痩乾脆咳嗽一聲，把一口濃痰吐到了魚背上，罵道：「妖孽，死到臨頭！」
六片被替換下來的陰沉木耳摔落海中，而梁辛距離怪魚不過十余丈，七盞青鱗流轉，準備擇人而食，梁辛雙眼猙獰，不看別人只盯住侏儒聞風，不為其他，只是因為他笑得討厭，說話也討厭。
天門的陣勢再明顯不過，徹底把小島圍困其中，只待一聲令下，便會從四面八方攻殺而至。
清秋時節，破曉之際，海島灘涂上全沒有往日的清涼與閑適，只有被苦苦壓抑的躁動。
后島密林中，長春天聽過琅琊對天門掌門的介紹后，嘆道：「該來的都來了。」
生死頃刻間，梁辛等不及金鱗重聚；金光暴散后，不見蹤跡的青鱗更有奇效。
魚背上大約三十餘人，承天、流連、鑒火、指夕和金玉堂五大門宗掌門盡在其中，在他們身後，都跟隨了五六個門宗里的核心人物，其中不乏梁辛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七顧回頭、傻乎乎的老九，還有流連道新任長老，蛤蟆。
血河屠子撇嘴搭腔：「怕個抓子么，大不了……也沒啥子可大不了的。」
「五大三粗，坐魚來的？」梁辛愣了愣，一時間都忘了睏倦，失笑道：「搞什麼鬼？！」
可還不等他們出手，梁辛便搶先大吼：「散散散！」繼而金光浩蕩，千萬細碎金鱗潑灑而出，淬烈得彷彿艷陽崩裂！當然，還有八十四道漣漪勾連，十二星陣巨力傾瀉。
梁辛毫不停頓，手訣一晃，須彌樟中另外六片水色青鱗盡數現身，自散去「表皮」的金鱗中接應下星魂，繼而七盞青鱗微微一顫，一起消失於空氣之中！
顧回頭沒什麼表情，好像沒看到梁辛；老九興高采烈對著他打招呼；蛤蟆則神情複雜，好像有話想問梁辛，可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五座仙門大陣，凝于黑色小島四周十里處之外，隨著掌門令旗高舉，頃刻之間盡數發動，壓抑已久的厚重靈元陡然炸裂開來，遁化做浩瀚神通，貼附海面席捲而過，直擊黑色小島！
梁辛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咬牙苦撐，再度催促星陣。兩股巨力第二次轟然對撞，氣浪肉眼可見，轉眼向著四下席捲而去，七片青鱗嗡嗡震顫，一個個東倒西歪。
琅琊的臉色有些蒼白，可依舊如以往那樣，給梁辛解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靈元波
壓力已至，陣勢早成，卻遲遲不見天門弟子現身。
大魚遊動的速度極快，幾個彈指間就載著一眾人來到小島前五里處。
十二陣連打，北斗拜紫薇……他已出全力，可硬撼之下仍是一敗塗地。
金玉堂顧回頭微微皺眉，低聲問掌門秦痩：「這個梁磨刀的功法，頗有古怪之處，任由他游過來恐怕不妥。」
瓊環就坐在哥哥跨兩身邊，雙拳緊握，眸子里儘是煞氣，全副怒氣都憋在心裏發泄不出來，激怒之下抬手一拳砸進身邊的泥土，卻不料這一拳之後，身旁的青墨突然驚呼了一聲。
而老九毫不停頓，右手攻勢過後，左手接踵而至，第二斬！
梁辛知道這個老九實力斐然，但從未想到過，他的一擊之力，比起三百年前的十三蠻也相差無幾！
秦痩傳令的同時，還不忘撇嘴罵一句：「我就說矬子心眼臟吧！」
說完，不等梁辛回答，聞風突然尖聲大笑：「諸位師兄，發動吧！」話音落處，五個天門魁首同時揚手拋出一盞令旗。
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別說一個三祭酒，就算是大祭酒秦孑在此，要想阻攔天門眾人上島擊殺妖人，也只有血濺孤島的份，梁辛當然不會再連累離人谷，搖著頭有氣無力地應道：「我本是魔君義子，投入離人谷只為離間天門，是秦孑有眼無珠罷了。」
雙手掌劍盡被星陣所措，可老九還有第三擊，頭……
青墨用力搖頭，伸手指向身邊的玲瓏輾轉，神情意外語氣驚喜：「它……寶貝動了下，有一點點感應來著！」
一直等他游到中途，距離怪魚差不多二里有餘的時候，侏儒聞風又和聲細氣地開口了，遙遙對他喊道：「你的門下人人重傷，都指望你來庇護……要是我們現在催動法陣沖衝殺上道，你是該回身去救人，還是繼續來殺我們呢？」
琅琊也皺起了眉頭：「那該怎麼辦？」
空氣變得沉重起來，突兀而至的壓力，轉眼瀰漫。
「怎麼，你們內訌了？」侏儒聞風笑容滿面，一雙小胖手頗有些費力地負在背後，仰頭遙望梁辛，饒有興趣地問道：「倒也是意料之中，我們等到現在才來，本就是想讓你們自己先打一打……咦，你這是幹啥呢？」
莫名其妙地，梁辛突然想笑，小時候天天上房捉流星，可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他竟然會和這些凡人眼中神仙一樣的絕世
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指夕道宗的掌門聞風老道，此人居然也和宋紅袍一樣，是個侏儒，不過與一般矮人天生怒像不同，聞風生就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臉盤圓潤飽滿，再加上四肢短小，看上去憨態可掬，讓人頗覺得有幾分親近。
梁辛游得不慢，不過五里之遙，憑著他的水性也得游上一會了，在海水中一邊游著，一邊仰頭笑答：「等我過去，宰了你們！」
怪魚並沒有什麼動靜，魚背上的人卻都是當世高手，反應何其迅捷，見梁辛突然拔速度衝到近前，心中固然驚詫，但手中的指訣、飛劍、法寶都已高高舉起，並無絲毫耽擱。
天門催動五道大陣；流連道煮海擊殺梁辛；禿腦殼破法護梁辛急沖怪魚；梁辛揮手散出六片金鱗與一片青鱗，湊足七星之數。
平靜海面轟然炸碎，流連道眾人神通各不相同，掌門澤漁「煎水作冰」，梁辛周遭的海水陡然凝結，冰塊不大，卻足以凍住梁辛，刺骨奇寒更能把大宗師活活凍碎；執劍長老「盤水加劍」，一片水光涌動凝化無形劍氣；執印長老「鷗水相依」，手訣之下濁浪中射出數十頭怪鳥，長嘴如刀一刺斃命……蛤蟆臉色鐵青，手中結印，但最終還是沒有將印訣打出去。
侏儒聞風眉花眼笑，伸出小胖手搔了搔自己的屁股蛋子，笑道：「誰要是能讓秦老大說句好聽的，我就送他一枚偷香丹！」
梁辛搖頭：「我是老魔君將岸義子，梁辛。論輩分，謝甲兒是我師兄。」
這個時候，纏頭宗的一個生苗突然揚聲喝罵：「瞄瞄瞄，瞄個龜兒子么！老子摳你狗眼珠子！」
一切幾乎都發生在同一個呼吸間：
饒是幾個天門仙長見多識廣，也都顯出驚訝，這樣的情形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魔君之子，三宗魁首，一不飛天二不踏浪，而是游泳前進……鍛煉身體么？
承天道掌門也曾在白頭山下與梁辛有過一面之緣，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隨即悶聲而笑，語氣挪揄：「你是離人谷的三祭酒？秦丫頭不是說你們不插手此事么？怎麼倒提前攻上島子來了？」
梁辛困得眼眶發紅，有氣無力地搖頭：「待會他們會一股腦攻過來，我一個人，不可能的，擋不住。」
承天道敢當梁辛見過、金玉堂秦痩特徵明顯，這兩個自不必說。
流連道水行為尊，在陸地上算不得如何，可一入大海便勢不可擋，當初名不見經傳的蛤蟆憑一己之力，就引海攻破東海乾，此
果然，梁辛手腳用力，加快了些速度，看樣子是貨真價實要殺過去……游著殺過去。
琅琊咯咯一笑：「再正常不過，幾家天門聯手，首腦自然要聚攏在一起來指揮全陣，既能時時商議也是彼此監督，至於那條魚么，多半是流連道飼養的靈獸，諸多掌門亂飛一團總不像話，搭乘這樣一頭怪物，也算排場。」
長春天也不和他計較，搖頭笑道：「不是怕，早在百多年前，我就想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不過沒想到現在還掛了一身的傷，讓人不痛快的很。」
星陣再受一擊，七蠱青鱗終於再也守不住陣位，齊齊哀鳴一聲，四下里崩散而去，北斗拜紫薇之陣，被老九一人攻破！
流連道掌門道號澤漁，身穿青袍，在蛤蟆等幾人簇擁下，看上去年紀不大，也不過四十來歲，身材瘦高眉目崢嶸，四方臉高顴骨，臉上儘是稜角，目光渙散得很，乍看上去沒什麼精神，可稍一仔細端詳便會發現，他的雙眼竟似有波瀾蕩漾，水光流轉不休。
長春天從旁邊看著，神情里顯出了一線希望，可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是行家，心裡有數，縱然現在玲瓏法寶對主人有了些許感應也沒有用，真要徹底喚醒它們，至少也還需要幾天功夫，惡戰在即，又有誰會再施捨給他們幾天？
琅琊笑嘻嘻地插口：「論輩分，我家宗主算是諸位的師祖輩。另外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幾位，纏頭、不老、長春天三宗已併入日饞仙宗，齊奉梁先生為宗主。」
老九把自己煉成了一把劍，身體四肢無一處不是他的劍。
琅琊翹起小指，用尖尖的指甲輕輕戳了下樑辛：「別睡哈……」
侏儒聞風的神情啼笑皆非，眼中卻殊無笑意，死死盯住梁辛。
流連道掌門澤漁在拋出令旗的同時，另只手也掐動指訣，對著梁辛吼了聲：「便到此吧。」
秦痩撇嘴：「誰要能讓矬子罵句娘，我送他三把破月烏金刺！」
梁辛打了個哈欠，惡戰當頭，他只想睡覺。
天海之間，遠處的空氣中無端波盪起一陣陣巨大的漣漪，彷彿隨時會跳出些什麼；時而還會憑空振起幾道綺麗靈光，一閃即滅；還有些古怪聲響，猶如鐘磬交鳴，顫顫而悠揚……
雙掌之後，老九縮背弓腰，大吼聲中把圓滾滾的腦袋狠撞，再攻星陣，第三斬！
琅琊搖搖頭：「要是成年蟠螭還有可能，禿腦殼怕是夠嗆，流連道這樣的門宗，養出來的傢伙非同一般。」
想笑，可咧開
當他沖躍到怪魚跟前三十余丈時，小島十裡外的天門法陣才剛剛「起跑」，魚背上的侏儒聞風還未來得及將先前笑容抹去！
禿腦殼年幼無力，怪魚背上的那群高人，隨便誰的一刀一劍都能要了它的命，可它天生是海中霸主，它身處一方大海，再由此處而起的水行道法，於它全無效用可言，除非施法之人的實力能強過成年蟠螭！有它護著，梁辛視流連道諸般法術于無物；當初幾頭小蛇就能扛起蟠螭祖宗四處亂逃，現在有它相送，梁辛的速度快若飛仙。
他座下高手早有準備，見掌門動手，也隨之一起發難，各自催動攪海神通，決殺梁辛。
就在剛才，玲瓏輾轉終於對她的催促有了一絲反應，微微晃動了下。
秦痩大搖其頭：「海里的事情，都有流連道主持，輪不到咱們操心。」說完，又向著指夕道聞風一指：「那個矬子也沒憋著好屁，反正咱就是聽吆喝的，等信兒！」
聞風老道正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只見梁辛魚躍而起，撲通一聲，竟一頭扎入海中，蹬腿伸臂，向著他們遊了過來。
兩個丫頭都是一般的迷糊、莽撞，不過比起瓊環，青墨多了些與生俱來的堅持，進入密林之後就閉目入定，集中全副精神去喚醒寶貝，雖然希望渺茫，可她想活、想哥哥、柳亦、梁辛都活。
剛剛問過話、左眉生痣的紅袍老道是鑒火道掌門，熔心道長；
星陣已碎，帝星失了七星護衛，空門大開，可老九的頭槌仍蘊有大力，再砸飛青鱗之後殺勢不停，向著梁辛的額頭就砸了下。
說完，琅琊又虛點魚背上的幾位天門魁首，一一給梁辛介紹。
瓊環吃了一驚：「打到你娃了？對不住的很……」
話還沒說完，極遠處的海線上，突然跳出了一隻小黑點。梁辛目力仍在，眨眨眼就看了個清清楚楚，是一頭小丘般的大魚，脊背高高聳起，上面影影綽綽站著一群人，大部分是道士，另外還有幾個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的大胖子，尤為醒目。
話音剛落，魚背上一個紅袍老道突然笑了一聲，揚眉望向梁辛：「你說你是誰？魔君義子？謝甲兒還有餘孽留下么？」
這座島子雖然不大，可也足有百里方圓，以梁辛一人之力，想要阻止敵人登陸，純粹是痴人說夢。
梁辛聳肩，無精打采地回答：「看看情形再……」
秦痩哈哈大笑，一身肥肉亂顫，更把滿身珠玉震得叮噹亂響：「好，等你，你快點游。」
而此刻
紅袍老道大約六十來歲的樣子，身材修長，面白如玉，看上去比著一般修士也沒什麼特殊，唯獨左眉上長了一顆香疤大小的硃砂痣。
青墨顧不得再說什麼，再次凝神，全力喚醒寶物。瓊環也忙不迭取出玲瓏修羅，捧于手中調運靈識全力轟擊……
其他幾個掌門相顧失笑……誰都不曾發動攻勢，就看著梁辛一點一點地游過來。
梁辛只覺得勁風刮面，全身都在對方的劍意籠罩之下，憑藉身法或許能夠暫避鋒芒，可戰機卻失不再來，當下想也不想七盞青鱗勾勒漣漪，星陣逆沖老九銳劍。
一炷香之後，空中的異響異象，便已從視線盡頭來到環島十余里處，就此凝立不再前進，而此刻的大海，一眼望去，視線之內只有無盡死水，水面平滑如鏡，再無一絲波瀾！
沒人注意蛤蟆，也沒人太在乎他，大海都炸了，梁辛必死無疑，也不差他這一道神通……
梁辛笑呵呵地說道：「不知道這頭大魚怕不怕禿腦殼，要是能嚇跑它倒有趣得緊。」
一聲浩蕩大響，梁辛只覺得氣血翻湧，腦海里嗡嗡作響。
金玉堂秦痩接到弟子傳報，眼珠子一翻，哈的一聲怪笑出來：「邪魔外道人人重傷，有趣得很！」
梁辛求的，就是這一刻！
血河屠子大有同感，拍著大腿恨聲咒罵。
出手便是傾力一擊，蟠螭精血凝化的金鱗何其暴虐，饒是天門掌門也不敢冒險強攻，叱喝聲中神通盪起，護住自己與身邊弟子。
而就在此刻，身畔忽然響起一聲大吼，金玉堂老九竟於片刻間變突破金風，故技重施，周身銳意四起，化身巨劍揚起右臂劈手揮斬！
禿腦殼歡呼不停，一道水箭成形，裹住梁辛陡然提速，比著方才快了百倍、千倍，急沖怪魚。
說話的時候，禿腦殼從梁辛的懷裡鑽了出來，眨巴著眼睛看看大海深處的怪物，跟著又把腦袋縮回去了，全當它啥也不知道……
天門逼近，早有弟子發動神識，來回來去掃視密林，探查其中情形，不斷將探查到的情形報于掌門處。
梁辛大驚失色，星陣散碎讓他在一瞬間身法不靈，只能眼睜睜看著老九攻殺而至，卻沒有一點辦法……「咚」，老九，梁辛，兩人的腦袋撞在一起。
異象乘風，從四面八方向著黑色小島層層推進，所過之處潮汐越來越輕、波浪越來越緩，永遠都在翻湧的海面，竟被「它們」抹平，真真正正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