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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一戰如斯

第三百零四章 一戰如斯

謝甲兒似乎被對方的樣子嚇了一跳:「原來是個丑鬼,有名字么?」說完,頓了頓又追問道:「三條墨龍都是你弄出來的吧?」
謝甲兒一言不發,一腳撐住空間的裂隙,臉上鮮血淋漓,目光卻淡漠清澈,靜靜望住五座天門的高手。一群正道魁首,全都肅立原地不敢稍動,任由青墨施法……
幾番遭遇重創、多次引爆執念,此刻終於逃脫大難,梁辛心如鉛、頭欲裂、元魂彷彿都要隨著身體一起散碎了一般,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直接昏厥了過去。
他的天道,比著無仙的萬法自然、木老虎的借刀殺人或許略顯被動,只能見神通再複製成三,可也足以保證他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了。何況螃蟹也不是只會一重天道,論身體的結實,他比著無仙僅稍遜一分,論自身的力量,更遠超中土大宗師。
這一掌打得頗重,梁辛的半邊臉頰立刻高高聳起。
「我想飛仙!」螃蟹並不隱瞞自己的想法:「你的飛仙之道不錯,帶我過去,你我連手砸開仙界的殼子。」
時值此刻,梁辛也實在沒有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揮手撤去天下人間,勉強了落回小島,對島上留守的幾個同伴費力道:「沒事了,咱們走!」
神仙相!
幾個天門首腦人人冷哼,可目光深處卻閃出一份釋然、一絲輕鬆,即便生性暴躁的大胖子秦痩也不例外。
就隨著螃蟹這三指一點,海面上本已漸漸平復的靈元暴潮陡然再度狂躁,劍鳴與龍吟彼此糾纏,轉眼劃破蒼穹,繼而,就在一群天門人物的周圍,憑空躍出了九道大神通:
痛哭中,謝甲兒忽然揚手,左右開弓,把一連串的重重耳光,盡數落在自己的雙頰上,越打就越哭,哭得越悲就打得越狠!
不等他說完,謝甲兒就把手一擺:「放心,我心裡有數,你走吧!」
「如果出手擊殺那個小妖,我吃不准你會不會橫加阻攔。」螃蟹的語氣平淡,全沒有一絲陰陽頓挫,好像念經似的說話:「我怕的不是你的神通法力,我是怕你跳出來攔我,會讓那道裂縫消失。」
梁辛的神情有些躊躇,回答道:「這個事情複雜得很,不過傷老爹的那人,被我們打得傷得更重,而且已經落到了咱們的手上。」
到最後也沒能贏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只勉強逃生……從天門現身開始,接連不斷的硬仗,每一次對梁辛而言都是一場絕望而徒勞苦戰,能幾次脫險活下來,靠得也僅僅是一份堅持。
纏頭不老長春天;
螃蟹一死,舉一反三的天道也隨之崩潰,被他複製出來的諸多陣法神通消散不見,此刻參与圍剿邪道的天門弟子,足足折損了三成有餘,人人心有餘悸,望著空空如也的藍天,不知是該為了一敗塗地而哭,還是為了最終保住小命兒去笑……
「叫我螃蟹就是了。」白袍人的神情陰鷙,但是因為長著一張「橫臉」,無論他再怎麼嚴肅,都顯得無比可笑:「眼力不錯,三道陣力都是因我而起!」
三道睹劍思人、三道風捲殘雲、三道潛龍出海!
謝甲兒對梁辛怒目而視,而他把身體徹底抽離裂隙之後,那道黑色的縫隙,肉眼可見緩緩消失……
謝甲兒又大哭了一陣,才總算止住了悲聲,他的長相本來威風凜凜,此刻雙頰幾乎都被牙齒硌都快要爛掉了,模樣異常駭人。他先是對著梁辛點點頭,跟著略作猶豫,居然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不由分說對著梁辛又重重磕了一個頭:「師父的大仇,拜託你了。」
謝甲兒恩了一聲,饒有興趣地問道:「我師弟離開的時候,你怎麼不動手,你的本領不錯,未必怕了我吧?」
梁辛也不再去提乾爹的事情,勉強笑道:「帶著大夥趕緊離開此處,先養好傷再說吧!」說話時,藉著躲避亂流的勢子,低頭向島上望去。
誓言無法分辨真假,可梁辛那一連串的拚命卻盡數落入邪道弟子眼中,人人心存感激,更打從心眼裡高興,有一個重義到冒傻氣、本領又的確算得上驚天動地的宗主,對他們而言,實在是一份大福氣。
謝甲兒一曬:「怎麼說?」
螃蟹明白他的意思,並無半個字的廢話,右手握拳高舉,繼而食、中、無名三指豎起,如戈如叉,向著天門陣中搖搖一點!
這期間有造化和運氣,但是要沒有那份堅持,哪怕只是略早放棄一刻,老天爺的眷顧也不會來!梁磨刀撐了、拼了,所以活了。
三個玲瓏之主,青墨、瓊環、莫追煙;
而梁辛卻連問一句都來不及,就突然一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幾近凝固、顏色黢黑且伴有惡臭的淤血,跟著雙目一閉,軟倒在琅琊的懷裡。
謝甲兒又望向梁辛,再度開口:「我要拜一下師父,你不用瞎著急。」說著,又跪倒在地,對著梁辛背上的老蝙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頭顱落入大海,身體和雙腿散落小島……
如果按照凡間的時間,謝甲兒被困了幾百年,在這期間,他一心琢磨的,就只有「仙界雞蛋」,對凡間這個雞蛋,連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謝甲兒的功法與梁辛一脈相承,都是依靠天道的漏洞而創,天下人間都不受天道,何況天上人間!
梁辛心裏堵得異常難受,不是責怪,他根本沒資格去怪謝甲兒,更何況如果不是師兄出現,自己現在早已被相見歡碎屍萬段了。說穿了,他只是沒法去理解謝甲兒的選擇吧……
謝甲兒的三指當然不是「舉一反三」。他施展的仍是乾坤挪移之術,不過是用了對方的一個手勢,藉以嘲笑螃罷了,而這一次,謝甲兒也不是將敵人抓過來或者砸出去,他是將螃蟹所處的空間,切開三段、搬運開去……
螃蟹人在高空,靜靜望了海面亂戰片刻,這才把目光轉向謝甲兒。
和天門這場亂戰,梁辛打得艱苦之極,幾來幾往之間,大喜大悲更迭不休,希望也隨之升起、熄滅,但是歸根結底,讓邪道眾人、兄弟朋友遭受重創的不是他們,從頭到尾,幾乎就是梁辛一個人對抗了五座天門,這是他自己的惡戰,打到現在,他活著,他沒輸。
螃蟹也是神仙相,他手中的天道:舉一反三。
天下強者輪番登場,可到最後卻沒有一個贏家!
當初,謝甲兒靠著外力轟擊魔功,得以撕裂天地;而剛才,梁辛爆發了最強大的一次天下人間,又在兩條墨龍的強攻下,讓大空間震顫不休。
梁辛的眼淚立刻就流了出來……雖未失聲大哭,卻淚如泉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是他最不敢去提起的事情,幾次大鬧乾山,最後竟丟了仇人下落!
八月十五,一戰如斯!
以三敵九,而門宗中的核心高手又大都有傷在身,亂戰之中天門弟子苦不堪言,轉眼間血肉橫飛,傷亡慘重。
老蝙蝠的手仍穩穩按在梁辛的天靈上,此刻他的傳力也就快結束,照著他的估計,自己修為的四成,都會度給梁辛,而另外那六成……煙消雲散!
梁辛深深吸氣,認真道:「義父的仇,本就該由我去報,請你放心……放!心!」
當裂隙只剩三尺的時候,謝甲兒的神情突然變了,臉頰抽動、眉眼猙獰,顯然在他心中天人交戰,正在做一項重大取捨,不久之後,裂隙只剩兩尺,謝甲兒猛地一咬牙,臉上的筋肉都抽搐成了一團,表情也隨之扭曲,碩壯的身體暴退,在裂隙「愈合」前,又把腳插了回去……
白袍人身材普通,可臉孔卻是「橫」的……彷彿頑童把頭歪過來,讓雙眼、嘴巴和地面垂直、鼻子和地面平行。
謝甲兒一笑:「永生逍遙,是我畢生所求,我能把凡間這個雞蛋殼撕開出來,就能把仙界那個雞蛋殼打碎進去……」說著,他岔開了話題,眼神變得犀利許多,指了指梁辛背上的老蝙蝠:「哪個傷我恩師?」
輾轉神梭轉眼消失不見,謝甲兒並未急著離開,也沒讓天門就此散去,而是把目光一轉,抬頭望向高空:「還要藏么?現身吧!」
從此之後,讓修真道聞風喪膽的纏頭老爹,就是廢人一個了。老蝙蝠卻根本沒想這些事情,在梁辛撤銷天下人間,落回小島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天上的謝甲兒,只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擊殺螃蟹之後,謝甲兒淡淡說了句:「你要殺我師父和師弟,我又豈能與你同謀為伍。」言罷,又舉頭望天,悲聲大哭道:「弟子不孝,求師尊饒恕!」哭聲之中,魁偉的身形一縮,謝甲兒自裂隙中退回虛空,就此消失不見!
只憑著這兩道力量的對撞,本來還不足以撕裂空間,不過在另一端的謝甲兒發現了此處的異常,好奇之下也出手從另一端猛攻,這才把空間撕開了一道口子,消失數百年的魔君也得以重返世間。
他沒歪頭,腦袋是正著的,臉孔是橫的。
而這九隻霸道神通毫不停留,直接殺入天門陣中,與五道三俗的弟子和他們原先催動起的三道大戰絞殺在一起,海面上亂作一團!
片刻之後,巨大的神梭晃動片刻,略顯費力地緩緩升起,繼而又好像喝醉了似的,東一紮西一條,歪歪斜斜地兜了幾個圈子,突然于毫無徵兆之間,消失在小島半空!
螃蟹三指如叉,指點如風,同時開口斷喝以添「天道」威力,可這一次,無往不利的舉一反三,卻未能複製出一絲力量,半空之中,只有海風撩盪……繼而,嘭的一聲悶響,螃蟹的身體隨著空間的破碎,被直接扯斷成三截。
螃蟹應道:「不是神通,而是一重天道。喚作『舉一反三』,施展之下,神通道法也好,飛矢滾木也罷,只要是天下之力,都能被我化作三道、為我所用……怎麼樣,夠資格與你同去了么?」
螃蟹緩緩地歪起了腦袋,橫著的臉孔「豎」了起來:「我的手段……」
梁辛想躲,可天下人間之內行動不便,也不敢就此扯掉魔功,要是老蝙蝠見到謝甲兒,指不定還會再生出什麼禍端……就算沒事,也彼此尷尬彆扭。
梁辛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大眼小眼也是「時間扭曲」之地,幸虧謝甲兒不知道,否則依著他的性子,當年說不定就會去轟擊一番,看看能不能砸出個飛仙之路的……
螃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開心,語氣還是平淡得讓人憋悶:「合兩利,無一害,我本也覺得,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甲兒能成為一代魔君,心志自然堅定無比,身處「夾縫」中,除了保命之外,想得並不是回來,而是想辦法要把仙界的「雞蛋殼」也裂開一個口子,鑽進去!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金袍天嬉笑把懷裡的小吊交給同門,跟著站了起來,對著梁辛躬身施禮,神情認真:「宗主捨身相救,大恩無以為報,屬下立誓,永奉宗主號令,若有半字違背,天嬉笑魂飛魄散、碎屍萬段。」
天門之中,還有「睹劍思人」「風捲殘雲」「潛龍出海」三道大陣,正浮海凝立,嚴陣以待。
片刻之後,老蝙蝠終於傳功完畢,可卻並不收手,而是翻手亮出早已準備好的竹針,不由分說一一刺入梁辛的胸膛要穴,等忙活完了,才長出一口氣:「成了,先這樣吧!」
不等他說完,謝甲兒就不耐煩地打斷:「大話誰都會說。」說完,謝甲兒面露笑容,目光流轉,望向著海面上的天門人物。
包括長春天在內,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又一次大聲詛咒發誓。
聲音落處,空氣層層顫抖,一個白袍人現身而出。
先前那三道墨龍也是他「舉一反三」而來,不過真正的相見歡,距離黑色小島三百里處發動,螃蟹複製出來的三道陣力,也要從相距三百里處成形,由此墨龍奔襲而至的時間稍長,給了老蝙蝠為梁辛種奎木狼的機會。
梁辛沒急著走,提醒道:「你來之前,有三道『墨龍』神通,分別砸向我們和天門,蹊蹺得很……」
他若死掉,算是情理之中;可梁辛最終逃出生天,帶著大家一起逃出生天,又何嘗不是天經地義!
天門弟子個個大吃一驚!半空中「多」出來的那些陣法,無論是靈元、氣度、威勢甚至陣意,都與自家的法陣全然一致,並沒有分毫的區別。
島上只剩下青墨、瓊環等寥寥數人,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青墨已經把絕大多數同伴和巨蜥都送進了輾轉神梭,只等他們回去,就能施法封閉法寶,離開此地了。
謝甲兒把眉峰一挑,目光里儘是不屑:「憑你,能幫我?想隨我去,總要拿出點真本事!」
空間拆分,螃蟹的身體自然也會跟著散碎!
就算有一萬個想不通,螃蟹也不肯束手待斃。
謝甲兒人在半空,眸子里精光閃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直到梁辛說完半晌之後,才再度開口,聲音嘶啞且陰冷,一字一頓地問道:「那仇人呢?師父的仇,你報了沒?」
「那就好,恩師的仇人,還是由他老人家自己去決斷好了。」謝甲兒神情一緩,笑著點點頭,跟著又問道:「我倆的師父呢……我師父,你乾爹,他老人家還好?」
一邊是回到人間給師父報仇;另一邊是重返虛空,再花上無盡歲月,去守住一個踏入仙界的飄渺希望……這幾百年中,他不斷嘗試,對破開另一端的「雞蛋殼」,已經有了諸多想法,正一一實踐、嘗試,要他就此收手,他不甘!
他的臉色才剛一變化,謝甲兒就察覺到了,從神情到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叱道:「講!」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瞧見謝甲兒也學著自己剛才的樣子,豎起三個手指,似模似樣地向著自己一點,旋即螃蟹只覺得身遭空氣猛震,脖頸、胸膛、腰腹之中,三股完全無法想象更無法抗拒的力量,忽然撕裂開來!
謝甲兒對自己下手極重,一掌一掌,不多時臉上便已血肉橫飛,可仍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口中也只是嚎啕大哭,並沒有隻言片語。
你眼中的不知所謂,我夢中的七彩蓮花,誰也怪不得誰!
謝甲兒沉吟了一陣,放聲大笑:「這樣的本事,當然足夠資格!」
這次輪到梁辛表情猙獰,心中猶豫了……牙齒咬得咯咯響,一直猶豫了快一盞茶的功夫,才總算呼出了一口悶氣,有些無力地搖搖頭:「留、留下吧。」
謝甲兒很快就站了起來,嘴巴動了動,似乎還想再囑託兩句,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岔開了話題:「你怎麼打算?」
兩個老魔頭傳人,大弟子謝甲兒;乾兒子梁磨刀……
提到將岸,梁辛的神情便是一黯。
謝甲兒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目光也變得明亮了許多:「這是什麼神通?」
青墨立刻施展手訣將自己和最後幾人一起送入神梭,緩緩施咒,封閉法寶。
謝甲兒點點頭,又伸手向著海面上一指:「這些天門人物呢?是留是殺?」他離開人間只有數百年的功夫,天門之內雖然新舊更替,不再是當年那些老傢伙了,但服飾、神通、法寶幾乎都沒改變,憑著謝甲兒的眼力,又哪能認不出他們的身份。
謝甲兒一笑:「知道了!在你走之後,我再放他們離開。」說完,揚聲對著一群天門人物喝道:「師弟饒下了你們的性命,再多留一會吧!」
三個神仙相,無仙、螃蟹、木老虎;
鑒火承天流連指夕金玉堂;
青墨轉回頭對著眾人點頭笑道:「遁術發動,沒事了。」
正如他所言,合作與雙方百利而無一害,兩個人不是去盜墓掘寶,而是合力擊穿空間的壁壘,並肩進入仙界,兩個強者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利益衝突。
下一刻,謝甲兒突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悲聲顫顫,回蕩于天海之間。
梁辛才剛一搖頭,忽然眼前人影亂晃,謝甲兒竟跨步沖入了他的天下人間,身形晃動迅捷無比,全不受時間之鎖,欺到梁辛身旁,厲聲斥責:「大仇未報,你在此處整這些勞什子做什麼?」說完,揚手便是一記響亮耳光!
看著謝甲兒仍把一隻腳留在夾縫中,阻擋著裂隙的閉合,梁辛忍不住皺眉道:「怎麼,你不打算回來?」謝甲兒就憑一隻腳便撐住大空間的裂隙!梁辛看不出這「一腳乾坤」里是不是還有著古怪神通,但卻能明白,師兄的修為,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深不可測。
到最後,謝甲兒還是把一隻腳踏回虛空、阻住裂隙;到最後,他還是捨不得那個成仙之夢。
梁辛沒有絲毫隱瞞,把從土坤腹中相遇老魔頭,一直到三堂會審之後受到乾山道追殺,最終義父身化槁灰只留下一句三字「捨不得」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邊。
螃蟹大驚失色,他想不通,謝甲兒為什麼會動手殺他。
「夾縫」之中,就是無盡虛空,其間亂流激蕩,比著天下人間的亂流反噬更強大無數倍,謝甲兒這幾百年裡,無時無刻不再淬鍊身法,躲避著粉身碎骨的下場,飛仙雖然成了鏡花水月,可戰力確確實實又提升了幾個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