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別太羅嗦
梁辛笑了笑，好像想說說什麼，可張開口卻發出了一聲叱喝，突兀施展身法，與此同時殺心惡性涌動涌動，魔功剎那成形，天下人間，來不及。
早已凝固、卻仍觸目的血跡隨處可見。街上有人，老人、娃娃、女人，獨不見青壯，人人神情麻木，目光悲戚，步履遲緩……黎明時分，梁辛趕到京城。本應是一天中生機最濃的時候，此刻卻只剩一股濃濃的悲涼。
說完，他稍微停頓了下，又繼續笑道：「說到『題目』，剛好我這裏也有道題，待會要請你來解一解。」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後殿。賈添周到無比，非要梁辛「上座」，請他去坐自己的龍椅，自己則隨便找了個綉墩座下，也不再提「題目」的事情，目光含笑打量著梁辛：「看你精神不錯，這麼快就恢復了？」
梁辛側目望著賈添：「忙著恢復秩序，整頓國勢……像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你明明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梁辛沒去接茶杯，賈添也不當回事，一手端著茶杯，另只手拉起梁辛向著後殿走去：「去後殿聊，那裡乾淨些。」一邊走著，賈添就像對著多年老友似的，含笑道：「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連打坐的功夫都沒有，中土出了這麼大的事，稍一疏忽，非得天下大亂不可。」
剛剛魔功之內，就在賈添一笑的那個瞬間里，亂流反噬陡然增強了千倍、萬倍，即便他嫦娥之力塑造的身體也全無抵禦的餘地，要想不被亂流碾殺，就只能撤掉魔功。
不料在熙宗臉上，忽然顯出了一股極不耐煩地神氣，舉起雙手重重一拍，啪地一聲脆響，一道青色光芒從他合掌出綻放，掃過整座大殿。
同樣都是嫦娥之力，兩人才一動手，巨大的力量立刻向著四周席捲而去，偌大一座「宣和殿」轟然爆碎。皇宮之中巨響隆隆，轉眼亂成一片。
皇宮裡的梁辛雖然大佔優勢，卻不敢有絲毫怠慢，以賈添的為人，就算沒料到自己會找上門，也不該連一個厲害傀儡護衛都不帶。
「我沒有國事操勞，恢復得自然快。」梁辛第一次坐龍椅，也沒覺得多舒服，把雙腿也盤了上來：「你呢，恢復了多少？」
「有趣？」梁辛追問。
賈添瞪大了眼睛，目光詫異：「你怎麼會這麼想？神仙相是什麼人？論身份，都曾名動天下；論輩分，個個是活祖宗。幾千個這樣的人加在一起，力量何其可怕。對付他們，誰敢說一句勝券在握？」
梁辛參不透其中的古怪，乾脆也不再胡亂琢磨，深吸了
束元成刀，毫無玄奇可言，隨便一個四步修士都能嫻熟施展，但同樣的法術，在賈添使來，卻有不一樣的力道，無論妖刀仙刺，每一擊都不遜於仙界的羅剎惡鬼，就連梁辛都不得不小心應付。
雖然不明白皇帝為何會來問一個江湖世家，石林還是恭聲應道：「正是，溫家人世代與毒物為伍，頗有幾分凶名……」
梁辛懶得去分辨是真有其事，還是賈添編出來噁心自己的，不耐煩聽下去，打斷道：「就說現在，你對浩劫東來，有幾成勝算？」
不是因為賈添的掙扎，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力量來自外面。就彷彿有一千座宏偉大山，一千隻磅礴湖泊想要硬生生地擠進魔功之內，這才引得亂流突兀變強。
突然聽到賈添提及魯執的名字，梁辛不自禁愣了下，攻勢也隨之稍緩。
皇宮爆發惡戰，巨力雖然未曾波及到凡人，但整座京城也還是隨之大亂，木老虎在城外也有感應，不過梁辛那裡始終未傳來動手的訊號，老虎也就繼續隱忍著。
大隊侍衛從四面八方匯聚而至，可又哪能靠近半步。也幸虧賈添法術使用精準，而且全副精力都放在抵擋梁辛猛攻之上，這才沒有殃及旁人。
梁一二的魔功偷學自謝甲兒，雖然號稱「天上人間」，可實際上卻是由老魔君「來不及」衍化而來，形異卻質同，三百年前梁一二靠著它對付不了賈添，現在梁辛也一樣。
木老虎並未進城，兩個人在來時路上早都商議妥當，他留在城外隨時準備接應，由梁辛獨自進入皇宮去找賈添。
大洪中心，京都。
撤散魔功之後，「外面的力量」也隨之消失不見。
「再殺了唄，也不是什麼大事。比著你口渴，差得遠了。」
相鬥片刻，梁辛就大佔上風，看來賈添果然力氣衰竭，在抵抗乾坤一擲時消耗的修為，還遠未能恢復。
梁辛全沒想到他會突兀出手，把「自己人」都殺掉，一時間來不及阻止，皺眉叱道：「他們要護你，你卻殺他們？」
「從魯執和十位仙魔重返中土開始說吧。」梁辛終於應了一聲，說完，他又笑了起來，笑容並不猙獰，但魔頭心性盡顯無疑：「最好別太羅嗦，我的攻殺勢子不會再稍減半分，死之前能說完最好，說不完及算了。」
賈添想了想，又跑回到自己的龍椅前，把自己的殘茶端到梁辛面前，笑道：「這個清淡，我就喝了兩口，你要口渴就喝這個吧，怠慢了，怠慢了。」
梁辛冷曬，沒去應賈添的話，直接問道：「傀儡大軍已成，對付那些神仙相，你應該勝券在握了吧？我說的是如果十年之內，他們來到中土的話。」
賈添絲毫不覺意外，笑著罵了聲：「急性子的小鬼啊。」手訣翻轉，一道道綠色妖元凌空而現，或凝化妖刃，或結做仙刺，迎上樑辛。
梁辛從反噬亂流中從容游轉，撲向敵人，有什麼事情都先打斷賈添的脊椎骨再說。可他萬萬也不曾想到，本應被時間之鎖死死桎梏，絕無法稍動的賈添，忽然對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臉上千萬個「碎片」，同時綻放的笑容。
賈添搖頭而笑：「你這道本領，和當年梁一二要殺我時用的辦法差不多，對我不管用。」
說到這裏，賈添的語氣里又帶上了幾分抱怨之意：「何況朝陽也死了，他過去不止通風報訊那麼簡單，我早都和他定好計策，萬一傀儡們擋不住仙道怪物，還要靠朝陽將他們引入大眼，那時還有幻術可依，結果你倒好，把他給殺了……」
熙宗笑得漫不經心，應道：「傀儡法術出了紕漏，擒盡天下青壯，唯獨漏下了天眷……這些都是天眷之人，我看著心煩，殺了也就殺了……你等我片刻。」說著，全沒皇帝尊嚴，一溜小跑著來到大殿門口，斥退了聞聲趕來查探的大隊侍衛，不許任何人來打擾。皇帝聖諭，沒用太監通傳，雖然顯得有些蹊蹺，可侍衛們哪敢多問，立刻退散開去。
或者傀儡高手、或者山天大畜，梁辛敢篤定，賈添一定會有後援潛伏附近。賈添不動用這些「後援」，梁辛也不急著亮出「老虎」……
梁辛天生就有幾分虎狼性子，既然已經動手，也就沒有再停下來的道理，全不去理會賈添的話，又復叱喝一聲，回蕩嫦娥勁力攻襲強敵。
賈添聳了聳肩膀：「一半一半吧。」
不等說完，熙宗就笑著打斷他：「下了朝，著你去辦件差事，去找溫家買五千斤毒藥回來。」
十丈之內時間凝止，賈添被「來不及」正正套在中央。
梁辛擺手，語氣生硬：「血腥氣這麼濃的茶，我喝不下，還是算了吧。」
梁辛不去理會，只是發狠猛攻。
賈添豎起
老太監踏上一步，尖聲宣布退朝，熙宗卻未如往日那樣起身返回後殿，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龍椅上，伸手接過內侍遞上來的香茗，有滋有味地品著，等眾官全部散去后，他抬起頭對著屋頂笑道：「快進來，快進來，難得你來串門。」
這樣的情況，梁辛從未遇到過。
下一個瞬間，梁辛竟散去了天下人間，身法勢子里著實有幾分狼狽，翻身後退數丈……在他心裏，就只有三個字：不可能。
賈添皺了下眉頭：「你小時候沒用木板木條，搭過小房子玩么？搭好之後呢？還不是一腳踢了，然後再重新搭……可你在搭木條的時候，會因為待會要推倒它，就不搭了么？一回事，沒什麼區別的。」
惡戰之中，梁辛手訣一晃，七片陰沉木耳震顫而出，星魂顫抖不停，引出層層漣漪。
「知道我身具造化，那我問你，你知道大眼是怎麼來的么？」賈添也無所謂，自言自語、好像很愜意似的：「太古時，有個手段通天的絕頂人物，喚作魯執……」
話音落處，攻勢又復猛烈起來。
不止侍衛，皇宮內還有些修真道和國師設下的厲害禁制，不過靠著這些手段，如何防得住嫦娥勁力的梁辛，梁辛潛入皇宮有小半個時辰了，正趴在一座大殿穹頂。
熙宗轉回身，又笑著來招呼梁辛：「難為你找到這裏，喝不喝茶？我讓人送過來。」一句話中，他的臉迅速變化，很快就變成了那張梁辛再熟悉不過、由千萬碎片拼湊成的臉孔，顯出了賈添本相。
大殿里百官散去，可護殿武士和貼身太監還在，乍見一個粗壯青年突兀出現向著皇帝陛下走來，人人大吃一驚，始終跟在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叱喝一聲：「護駕。」說著，率先撲躍而起，雙手如鉤向著梁辛抓來，殿內武士也抽出跨刀，或沖向梁辛，或簇擁著皇帝想要向後撤去。
被「來不及」套中的賈添，甚至沒去反抗；但是魔功籠罩範圍之外，卻出現浩蕩大力入侵、擠壓，逼迫梁辛收招。
賈添何其精明，只憑梁辛這一緩便看出了端倪，滿是意外地「咦」了一聲：「你居然也知道魯執？」說完，
不久之後，儀事結束，早朝將散，皇帝忽然望向石林，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我聽說，江湖上有個用毒的世家，姓溫的？」
梁辛不是來談判、來討價還價的，對賈添能抓就抓，擒不下就殺了了事。傀儡們消失了，十年之內總能找得到；賈添也無法還傀儡清醒，留不留他對梁辛而言真沒了太多意義。何況兩人之間早已勢成水火，他不對付賈添，賈添遲早也會找上樑辛、和日饞中那些不受傀儡之術的魔主。
熙宗陛下正在早朝。
梁辛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些碎屍：「不怕送茶來的太監見到這些會大呼小叫？」
來的時候梁辛滴了「婆娑淚眼」，不過這門靈藥，必須要真正用眼睛去看，才能窺破幻形法術，無法用在靈覺上，梁辛要想辨明熙宗到底是不是賈添，就非得去看上他一眼。
賈添應道：「兩回事，傀儡已成，沒得改了，活下來的人，日子還得接著過不是，我不上心怎麼行。」
梁辛散出靈識，大殿內的情形一清二楚，熙宗皇帝正和倖存下來的老臣們商討辦法，來應付「青壯消失」局面，青衣指揮使石林也在殿內，想來他也是天眷之人，躲過了邪術的侵襲。
大殿門樓上匾額高懸：宣和殿。
和鎮山慘案，一摸一樣的殺人手段。
梁辛不想、也沒那份耐心去給他解釋太祖人頭的事情，搖頭不答，反問道：「中土傀儡消失不見，你把他們藏到哪裡去了？」
「中土已經大亂了。」
石林嚇了一跳，五千斤毒藥，足夠一個千戶營吃上好幾天了。
說著，賈添的眸子亮了起來，聲音里也隱隱顯出些亢奮：「尤其有意思的是，天道怪物的大軍將至，還有你這個小魔頭不停給我搗亂，危機四伏，可偏偏又什麼都不確定……傀儡只有十年壽命，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浩劫東來；你的日饞沒了，但核心高手卻倖存下來幾個，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更厲害幫手，哈哈，越是亂，越是糟，越是麻煩不斷，我解自己這道題目的時候，也就越覺得有趣，哪捨得就此撒手不管。」
「咒井法術是我的，大洪人間也是我的，我發動了自己法術，也讓自己的大洪朝陷入危局。你看，兩樣東西都是我的，為成其一而毀另一，這樣不對勁。這就好像一道我自己給自己出的題目，解不解得開都無所謂，關鍵是我得去解它，否則總不甘心嘞。」
熙宗皇帝笑呵呵地，繼續道：「毒藥買回來后，塗房頂。把皇宮裡每間屋、每座殿的頂子都給我塗上毒藥，省得那些不知死的鳥兒，動不動就往上面落，煩人得很。」說著，打了個哈欠，對著殿內百官揮了揮手。
青光過處無一例外，砰砰悶響不絕，大殿中的武士和太監，身體盡數爆裂開來，大好性命轉眼化作一灘血肉模糊。
不用「婆娑淚眼」了，只憑熙宗能看破梁辛的行藏，便足以確定他就是賈添了。梁辛身形一飄，從頂子上跳到門口，邁步走進大殿。
賈添卻全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雙手虛按，示意梁辛稍安勿躁，口中同時笑道：「我要死了，會有大麻煩。」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解釋道：「你莫誤會，我說的不是『法隨身滅』，我的死活已經和傀儡沒關係。」
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他一直沒能找到探到傀儡存在的痕迹。不過他已經找到了皇帝，就在他身下的宣和殿中。
賈添毫不隱瞞自己的想法：「我不愛民，我只愛這個天下。中土就是我的園子，那些凡人、修士不過是園子里的螞蟻，就算螞蟻都死光了，園子也還是園子，沒關係的。不過重整秩序這件事我覺得有趣，不妨花些心思來做一做。」
傀儡邪術席捲中土，「帶走」了所有青壯，天下凋零，唯獨皇宮是個例外，放眼望去，一隊隊內廷侍衛來回巡視，戒備森嚴。這些武士並非傀儡，他們都是真正的活人——天眷之人，不受邪術侵襲。
老幼婦孺雖未被妖術所侵，可家中那個至親的男人不見了，眼前的路只剩一片晦暗，就算再怎麼自勉，可也沒法去喚起那份生氣了。
只對付梁辛，賈添都顯得吃力，星魂再一參戰，就更加狼狽了……可狼狽的，只是他的法術、他的身形、他的戰局，在他的目光里卻不見一絲慌亂，語氣仍好整以暇，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好傢夥，天星力、惡土力，都是外間力道，都是專門對付我的，你知道我身具造化？」
昔日繁華京都，如今仿若死城。
「才一半勝算？」梁辛愕然：「那你還煞有介事地『有趣』、『解題』？即便重建秩序、大洪太平，過不了幾年浩劫東來，你敗下陣來，什麼不都完了。」
「土木相濟，把傀儡集結之後我命它們沉入土中，說不定還能多活些時日。」賈添毫不隱瞞：「放心，你那些手下、妖族都活得好好地，不過我可捨不得把它們還你，你還是免開尊口吧。另外傀儡的法術不可逆，我也沒辦法再還他們清醒，你最好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