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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魯執門徒

第四百零一章 魯執門徒

苦乃山司所中的古怪之處、玉石雙煞的背景來歷、兩次刺殺篡國妖人的經過……三百年前,有關梁一二與賈添的糾葛和淵源都已真相大白。梁一二慘敗。敗是因為他是「梁一二」,而不是鬚根。如果那個九龍司指揮使是鬚根,他根本就不會去對付賈添吧。
他之所以叫做魯執,就是因為性子執拗,事情沒能圓滿解決,他不肯返回仙界。
「沒了力氣,魯執交代的差事,我們就沒法去做了。一來,我們飛升過去的時候,島上已經有了快兩百個神仙相,大家的聚集之地就在大眼附近,我們在他們眼皮底下去搗毀大眼,跟送死沒有一點分別;二來,大眼被廢掉了,但好歹也是天地靈穴,要搗毀它沒有力量根本就辦不到。試想,小眼受了浮屠那麼猛烈的一撞,也只是晃動了一陣就沒事了。憑著我們十九個人的力氣,就算其他的神仙相任由我們去砸,大眼也受不到什麼傷害。」
雖是問,卻並不等梁辛回答,他就繼續說了下去:「大畜就算成形,一般而言也不會破山而出,它們在山中生、山中長、山中老、山中死。只有極少數得了天地福緣的大畜,才能離開大山,進入凡間。我們十九兄弟本也是如此,在猴兒谷大眼徹底成形、中土氣脈被魯執完全改變之後,我們雖然已經長大、茁壯,但仍在山土中。其實最初魯執在設計這座大眼的時候,本來也沒打算把我們放出來……」
「魯執的法術了得,我們十九個人都如他所願飛升大島,可事情還是出了岔子:混沌之海隔絕一切,中土氣息完全過不來,而我們都是山天畜的出身,沒有中土天地勢力的支持,力量大打折扣……飛升之後,我們的戰力猛降,比起真正的普通神仙相,也差不多了。這一點,就是魯執事先也沒能想到。現在你明白了?我和那些同門在神仙相中名不見經傳,是因為在那座島上,我們的實力真的很一般,不用故意隱瞞。」
「說過了往事,讓我們明白了前因後果,魯執終於提到了要我們幫他做的事情:他要我們飛升到真大眼所在的那座巨島,去搗毀真的大眼。這件事的道理再簡單不過,真的大眼一旦被毀,中土就只剩下鎮百山和猴兒谷這兩處靈穴,就算九星連線,神仙相們再返回中土搗毀了我這座大眼,靈元大脈也再無法恢復正常了。這一來,他們毀不毀假大眼,都沒什麼意義了,也就犯不著再來找猴兒谷的麻煩。而且真的大眼已經廢棄了,毀去它,也不會對中土世界有什麼影響。」
「魯執查探了一番,見十九個人個個學有所成,也都牢記了自己的身份,他著實高興,我們自然也跟著一起開心。而後魯執才把前面的那些事情告訴了我們。三兄弟借坤蝶飛仙、一怒而起仙界誅仙、縱橫世界斷滅飛升、六三一大陣捏造中土大眼……那時我已經知道自己是個了不起的怪物,更明白能把我們造出來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想到他竟厲害如斯,魯執……魯執。」
人人如此,無一例外。
剛說了兩個字,賈添就用洪熙宗的聲音應道:「朕無恙,用不著大驚小怪。」
賈添的目光明顯有些飄散了,眨了眨眼睛,瞪了梁辛足足有幾個呼吸的功夫:「小看你了,怎麼這麼多問題?」
「我是最後一個飛升過去的,到了那邊很快就匯合了其他同伴,據他們說,我飛升落地前的那會,大島上天地異常暴躁,五行諸般力道互相撕咬,徹底亂成了一團,場面大得很,和所有飛升過來的人都不一樣……其實仔細想想,這也正常得很,我這個『假大眼』,飛升來了真大眼所在的大島,不引得五行暴亂才怪。」
說到了這裏,賈添忽然住口不言,目光也隨之寧靜下來……
世事無常,因果玄妙,不去想便無所謂,可稍加琢磨,便會倒吸上一口冷氣,在心中低呼:他媽的,竟是這麼回事。
「歡喜過後,魯執的聲音傳了進來,傳入了我們每個人的耳中。以前我知道他在附近,他造了我們,不過那只是心裏的感覺,而不是五聽五感,直到此刻我才聽到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談不上好聽或者難聽,但落在我的耳中,卻讓我說不出的開心。我分不清這份愉悅,是因為親近他,還是因為我有了耳朵、我能聽到聲音了……或許都有吧。」
皇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事關皇帝性命,石林哪敢怠慢,立刻點起身邊還能調用的所有人手,趕赴宮中馳援。不過梁辛和賈添身外百丈,還有一條金龍在層層打轉,劃出禁區隔絕外人,石林等人的視線被金龍祥光阻隔,看不到圈內的情形,又不敢亂闖天龍界域,只好從外面開聲相詢。
賈添顯得興緻盎然:「我?哪裡不解,儘管來問。」
「中土的飛升之人,都是修士,都被魯執坑了,他也的確找不到能信任的人,去幫他摧毀真的大眼,除了我們。他讓我們活過來,就是為了辦這件差事。當時我那些兄弟們就有人問起,差事不算太難,可麻煩的是我們都是山天畜,又怎麼可能引來天劫?」
梁辛嘆了口氣,沒再說是什麼,又另起話題:「你把十三蠻都做成了『口袋』,為何放過了鬚根的屍體?」
魯執篡改中土格局,是為了還仙界清寧。他的一番作為,也的確達到了目的,可若干年後,中土就會浩劫席捲,為救一界而毀一界,他不「認頭」,何況被毀掉的這個世界還是他的故鄉。
「兩個原因,一重一輕。」賈添的目光清澈而穩重,彷彿帶了些敬意:「重要的那個原因是,鬚根不止是鬚根,他還是梁一二。梁一二的那份心腸、那份手段,我不取、卻也敬。能有這樣的對頭,不辱沒於我。他死後我又豈能再辱他屍體?另外那個不重要的原因么……」
「直到有一天,我的頭忽然疼了起來,疼得我痛不欲生,彷彿有一座大山正在我的耳中崩塌、有一盞太陽正在我眼珠里炸碎、有一座苦海在我鼻中口裡翻湧,還有一條火龍在我腦中瘋狂旋轉,攪動不休……等那場劇痛結束,我也隨之醒來了。事後我才知道,那些疼痛,是魯執在施法,塑我五感,造我神智。醒來的,不光我一個,而是所有人。我們十九個人。當時我們仍在山中,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可我們醒來了,活來了,心中那份快樂……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說,我真的快活。」
「魯執笑言,我們是由十個仙魔屍體煉化而成的,力氣比起普通的山天畜要強得多,可究其根底我們並不純粹,要飛升雖然困難,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經找齊了材料,準備好了法術,這就要開始幫我們煉化身體,助我們引劫飛升。他要把我們十九兄弟都送過去,畢竟大家在一起能有個照應,要是被那些神仙相發現什麼,真打起來我們也不怕。」
「大家全都懵了,可是也沒有一星半點的辦法,有什麼事情也只能等到九星連線,跟著洋流一起返回中土再說了,呵呵,接下來啊就是無盡等待,時不時就會有修士飛升過來,所有人落地后都是一個模樣,先是目瞪口呆,跟著嚎啕大哭,繼而破口大罵,最後平靜下來,行屍走肉似的過活,我從一旁看著,心裏偷偷在笑,這群傻瓜,都不知道我就是假大眼,殺了我,天地秩序立刻得以恢復。」
跟著賈添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說真的,這不是什麼大事,我並未它放在心上。」說著他揚手指了指梁辛:「不過我也的確沒想到,就因為那次開山破煞,竟引得風雲際會,最終成全了你這個……大侄子?」
「那個時候,九星連線的事情就只有我們十九個兄弟知道,其他的神仙相全不了解,我們當然也不會去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可後來,有通曉星術修士飛升了過來,算出了九星連線會有大潮成形。這一來神仙相們個個精神大振,絕大多數人都是一個念頭:重返中土,摧毀假大眼,以求二次渡劫,重續封仙大夢。不過……也有人不這麼想。」
魯執從未想過「點活」他們,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些靈胎即便長成了大畜,也不會破山而出,而是和普通的山天畜一樣,終其一生都在山體內度過。
不用問,這些被坑掉的神仙相們,一定會回來搗毀假大眼,屆時天崩地裂,中土人間將毀於一旦。
十九隻大畜能夠得以飛升,也是因為魯執的法術。
「魯執說,他要我們幫他做一件事,這世上也只有我們能幫他。我們自然痛快答應下來,再之後,他並未多說什麼,也沒把我們弄出大山,而是開始傳授本領和這世上一切要學的東西,我們就在山中學習、修鍊,有時候兄弟間會說上幾句笑話,猜一猜這世間的風景。同時他還給了我們每人一個出身身份,這宗那派,姓字名誰,詳細得不得了。安排好這些事情,魯執就走了,要我們等他回來。等了不知多久,魯執才回來,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等待也是種滋味。」
梁辛沒笑,不去理會賈添的「沒正行」,繼續追問道:「你的分身逃進大山,變成玉璧真身,你怎麼不去找他回來,就任由他在大山裡呆了三百年?」
外面那個聲音明顯輕鬆了一截,又恭聲回應:「老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我主洪福齊天,得天龍護佐……」
混沌,是乾坤的渾濁不清,不是靠著人力能夠克服的,沒人能穿越大海,即便魯執也不例外,要去飛升之地,就只有兩個辦法:一是等待九星連線,逆流而上。魯執等不得這無盡年頭;另個辦法就是破道、飛升。魯執是最純粹的山天大畜,無論再怎麼強大,哪怕能夠毀滅世界崩塌乾坤,他也沒機會渡劫。
「不是不去找,而是找到了也沒有用處,你想,我為何要分身去向石脈奪力?還不是因為分身的修為太差。因為梁一二,分身不僅沒能提高實力,反而被人家打得連原形都現了出來,就算我去找他,幫他療傷,一時之間他也恢復不了人形,還是玉璧一塊,幫不到我什麼,還不如就讓他在山裡靜養,而且也更安全些。」
梁辛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安靜等候。賈添沉默了良久,終於再度開口了:「我本來一直都在睡著,沒有神智、只有感覺……對另外十八人的親近,對魯執的親近,我知道他們都離我不遠,這讓我心裏踏實,也讓我睡得更加香甜。」
「每個飛升之人都要『丟臉』的,具體丟成什麼樣的臉,全看飛升時大島上的靈元狀況,我的情形與眾不同,這張臉也跟著獨樹一幟,神仙相個個都是醜八怪,但論到其中之最,非我賈添莫屬。」
那個時候,苦乃山假大眼成形、修士破道飛升都被送往真大眼所在的巨島、大海深處變成了混沌疆域、而十九頭靈胎長成的大畜仍在山中沉睡。
「再之後,魯執施法,開始給我們洗鍊身體,以求騙過天道,引來飛升劫……一個接一個,無一例外,每頭被他煉化后的大獸,都得以破山而出,而進入天地的同時劫雲也趕到,雷暴煌煌,飛升接引。我是最後一個……也和他們一樣,出山就渡劫,嘿,聽明白了?我是魯執門徒,可從始至終,卻也沒看過他一眼。」
魯執捏造大眼是為了改變中土格局,以求消弭天劫。「十九靈胎」在這件事中,對魯執而言只是「工具」、是法術的一部分。
賈添明白梁辛的意思,不等他說完,就搖頭答道:「那條石脈拱破了大山,戾氣彰顯,害人性命,任何一個篤信仙道的人間帝王,都會去除掉它,我征罪戶開山破煞,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不過山裡的石脈和玉璧,都是我的同宗兄弟,我也犯不著去害他們的性命,前面做做樣子,待工程進展到挖出玉璧時,麒麟和千煌便會接手此事,一切都有安排。」
魯執的事情未完,還要繼續做下去,不久之後又有了新的設計,可其中有個關鍵之處:他必須穿越混沌之海,去神仙相的老巢。
自始至終,賈添的目光始終帶著些許笑意,語氣也平和而恬靜。只是在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垂下了頭,梁辛看不到他的臉了……
梁辛伸手,指了指賈添:「你。」對「先祖」的疑惑已經盡數解開,梁辛最後想不通的地方,都系在了賈添身上。
「你們十九個人是山天大畜出身,又怎能飛升?你們飛升去做什麼?是魯執派你們過去殺神仙相?魯執自己怎麼不去?你們怎麼又都隨著洋流回來了?你為何連那十八個同門也不放過?」自從知道賈添是魯執門徒,這串問題就憋在梁辛心裏了。
可是魯執費勁全部心力,並沒能徹底抹去天劫,只是改變了飛升者的「著陸地點」。大眼成形后不久他就明白了此事,同時也算出會有九星連線引發洋流,那些被送走的修士,都還有機會重返中土。
說著,賈添呵呵地笑了起來,並無自嘲或者不甘,而是真正的笑意,輕快、歡暢、簡單。
梁辛嫌麻煩,一晃須彌樟,從裏面掉出一堆罈罈罐罐,飲料酒水都有,伸手對賈添做了個「隨便喝」的手勢。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喧嘩,大片腳步聲急促,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揚聲問道:「聖上……」
賈添略略意外,沒想到梁辛隨身還會帶著這些東西,搖著頭笑了笑,也不客氣什麼,隨手取過一罐涼茶喝了幾口,又繼續說起了往事:
賈添哈哈一笑,側著腦袋想了片刻,再開口時並沒直接去回答問題,而是反問梁辛:「你對山天大畜,多少也有些了解吧?」
賈添忽然笑了起來,語氣輕佻,敬重之意一掃而空:「梁一二應該是查到了我養口袋的事情,雖然他到死也沒記起自己是十三蠻,可為了以防萬一,死之前把幾道最重要的經脈都自毀掉了,我沒法再把他變成口袋。」
賈添長長呼了口氣,暫停了敘述,對梁辛笑著說道:「長篇大論,口渴得緊,我喚人送兩杯茶進來?」
梁辛辨出了這個聲音,九龍司現任指揮使石林。
梁辛點了點頭:「那你又傳旨開山破煞?你明知石脈的來歷,又知道山中還有你一個分身正在滋養……」
賈添現在沒興趣去應付臣子,仍是不等石林說完,就淡淡的回應了句:「沒你們的事,退散去吧。」隨即又對著梁辛道:「不用理會他們,我有的是時間,還有什麼疑惑?」
梁辛笑得挺開心來著:「儘管來問,這句話可是你說的。」